第13章 過往的記憶
2024-09-14 23:56:42
作者: 粉墨蜘蛛
第13章 過往的記憶
一票反對(彌怒),兩票贊成(浮舍與應達),一票棄權(伐難)
於是,遵循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夜叉們的家庭活動最終敲定在歸離集。
一眾夜叉仔細的做了『偽裝』後——特指四隻手的浮舍,便帶著他們的兩個弟弟一起前往歸離集。
突然有了那麼多家人,潮生一開始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夜叉每天都拉著他到處跑,醒著的時間,潮生基本上都是和金鵬一起相處,因此也慢慢習慣了每天都會人陪著他的日子。
可另外幾個小綠點,他其他幾個新鮮出爐的家人卻...
潮生對他們並不是很熟悉。
對他人的善意,潮生總是很敏銳。因此,他知道夜叉們都是在以全然友善的態度對待他,那是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的溫柔。
他們真的把他當成家人了。
潮生有些迷茫。
他們為什麼會對自己那麼好呢?只因為收養了他,只因為有了家人的名號...就真的成為家人了嗎?
手的交握就像是兩條從心延伸出的兩條線系在了一起,仿佛彼此的所有感受都可以順著它們流通。
綠髮的小夜叉敏銳的察覺到了潮生的情緒,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他,但緊握著的手卻並未鬆開:「潮生...怎麼了?」
為什麼他的弟弟好像突然不開心了呢?
其實,他能感受到的從潮生身上傳遞過來的感情大多都是這樣的。就像陰天遮住月亮的烏雲,又像被雨打濕的泥濘。
小夜叉覺得,自己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會把他的弟弟弄丟了,丟在再也找不到的角落,因此,他才會緊緊的牽著潮生的手。
只要他牽著潮生的手,潮生就不會再走丟了。
但是,在吃烤肉的時候,在收到禮物的時候,在他伸出手牽住潮生的時候...從這些細小的像沙子,輕易可以從指縫中流出來的記憶的粉末里,他能看到這些碎片閃著像金子一樣的光。
那些時候,潮生很開心。
他想讓潮生一直都開心。
於是他送給了潮生很多東西,也帶了潮生去了很多地方,跟潮生說了很多話。
可即使是這樣,他的弟弟還是會時不時露出這樣茫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小夜叉也有點迷茫了,即使他們是同一天誕生的,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靈魂,小夜叉也無法全然的理解潮生,理解這個最接近半身的存在。
...
其他夜叉也跟著停下了腳步,低頭看著他們最小的兩個弟弟。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說話的是浮舍。
新弟弟身體不好這個認知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每一次他在躲在角落裡看著兩個弟弟一起玩耍時,同心未泯的長兄其實也很想加入的。
可是...
每當看到自己在水裡的五大三粗的倒影,浮舍就強行壓抑住了自己內心的衝動——他一個巴掌就能把小夜叉拍扁了,還是沒有用力的那種。
即使看不見,他也能清晰感受到幾束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不習慣被人注視潮生連腳指頭都蜷了起來,不知道怎樣才能逃離這個令他無所適從的場景。
潮生連忙搖頭,表示自己很好。
我只是小小的emo了一下.JPG
「是走累了嗎,小潮生。」岩夜叉彌怒蹲下身,對上了那雙迷濛的金色眼睛,「累了的話,接下來的路,我抱著你走吧。」
其實,是有點累的,可還沒到走不動路的程度。
但為了儘快逃離此刻的窘境,潮生胡亂的點了點頭。
拜託了,別在關注他了,被人抱著走也好過被行注目禮哇。
...
被岩夜叉抱在懷裡,潮生鬆了一口氣——總算不是注意力的中心點了。
綠髮的小夜叉像守護使者一樣,緊緊地跟在岩夜叉的身邊,時不時擡頭看一下潮生。這一幕被岩夜叉抓了個正著,瞬間有些哭笑不得。
他們的小金鵬現在完全變成護著雞仔的雞媽媽。好歹他也是金鵬和潮生的二哥,難道一定要自己牽著潮生,金鵬才會放心嗎?
浮舍跟在他們身後,自然也看到了金鵬的動作。但他與彌怒不同,腦迴路非同一般的雷夜叉十分自然的曲解了金鵬的意思。
「哈哈,小金鵬也想要哥哥抱嗎?」他往前一步彎腰撈起了綠色的小夜叉,「沒事,大哥來抱!」
小金鵬:「......」
掙扎無果,知道自己解釋也只會被自己的兄長誤以為是害羞,小金鵬放棄了反抗。
不過...
小夜叉想,現在他就和潮生一樣了。
「小金鵬不要害羞嘛,姐姐也可以抱的哦。」應達腦迴路一向能成功的與浮舍接軌。
她側著頭,彎起了那雙盛滿了喜愛之情的紫色的眼眸——他們的弟弟可真可愛呀。
身後的歡聲笑語清晰的傳入耳中,這是潮生無比嚮往的,與家人相處的場景。
真好啊...
不必參與其中,只要在一旁默默感受著,小夜叉都覺得無比滿足。空氣中流淌的溫暖似乎也隨著呼吸擠進他的身體裡。
突然,頭頂被一片並不熟悉的溫暖覆蓋。
岩夜叉輕輕揉了揉潮生的頭頂,在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再用無限溫柔的嗓音對著小夜叉道:「潮生,放心的多依賴我們一點吧。」
曾經無數次看著小夜叉孤零零拿著竹棍坐在某個角落裡,一坐就是一天。那時,彌怒就已經想要像現在這樣抱抱這個與金鵬一樣大的孩子了。
「我們是家人,潮生。」
如今,這個孩子終於成為了他們的家人。
「還有二哥,實在是太狡猾了!」火夜叉快速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了彌怒的身旁:「我和伐難還都沒抱過小潮生呢!」
結果就被他們的二哥搶先了!
「我們輪流來抱兩個弟弟吧。」水夜叉建議道。
火夜叉一把摟住水夜叉的肩膀:「這個主意不錯!」
...
那份溫暖好像終於蔓延到了潮生的身體,像溫水一樣莫過頭頂。
小夜叉張開嘴,一個透明的小泡泡就迅速浮上水面。他在清澈的水裡睜開眼睛,第一次『看』清了這個他仿佛從未涉足,又好像重新踏入的世界。
這就是——擁有家人,擁有家的感覺。
...
今日正是趕集的日子,歸離集和周邊的人們全都陸陸續續趕到集市,挑選對於他們而言有用的商品。
容貌都極其出色的六位夜叉自然引來了許多或驚嘆好奇或探究的視線。
他們穿著顏色各異但樣式一致的衣服,兩個最小的孩子被兩個最高大的男人牽著,應該是一家人。
一個高挑瘦削,頭髮散亂臉色蠟黃的女人突然跑到了他們面前,一雙陷進皺紋里的灰黑色眼睛突然迸發出無限的光彩,伸出手緊緊地捏著水夜叉的衣袖子。
「這位姑娘...上次...上次的藥材,你還有嗎?」
一個月前,夜叉一族派去歸離集採購的夜叉正是伐難。夜叉們住在山林之中,又力量強大,因此採摘的藥材都是十分珍貴的,往往剛來集市不久就被不缺錢的人搶光。
有商人甚至想和他們長期合作,不想在人類面前暴露身份的夜叉們當然會拒絕。
水夜叉輕輕搖頭:「抱歉,我這次是和家人一起來趕集的,並沒有採藥。」
女人愣住了,這才意識到水夜叉的身邊還站著幾個人。但她似乎十分焦急,仍不願放棄:「姑娘家裡還有存活嗎,我...我可以把我所有的積蓄都給你。」
「或者...或者告訴我哪裡可以採到那些藥也可以...」
她不願放開水夜叉的衣袖,細瘦嶙峋的手上根根青筋分明的凸起,就像是溺水的人緊緊地握著一根救命稻草,不願意鬆開。
最後,她的聲音甚至帶上了哭腔:「求求你了,姑娘,我真的很需要...」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病的很重...」
「那些藥材,能救她的命啊...」
夜叉們會來人類集市定期採購族內需要的商品,而他們賺取摩拉的手段便是售賣山林里對於人類而言極難採摘的珍惜藥材。
即使只有一面之緣,水夜叉對這個女人仍是有印象的。在一群穿著絲綢錦緞的藥商中,只有眼前的女人穿著破舊的布衣,用灰濛濛的布袋子拿出幾枚金燦燦的摩拉,買下了最後一株品相一般的藥材。
夜叉並非人類,卻也擁有純粹的同理心。
「先別著急。」溫柔的水夜叉伸出白皙修長的手覆在女人的手上,「如果不介意的話,請帶我去看看你的孩子。」
對於夜叉而言,再去山林里采一次藥並非什麼難事。
接著,伐難轉過身對著自己的家人們道:「抱歉,我今天應該沒法陪你們逛集市了。」
雖然族長總說夜叉要遠離人類,但面對眼前這個需要幫助,自己也有能力幫助的女人,水夜叉無法拒絕。
「伐難,我們陪你一起去。」對集市最感興趣的火夜叉竟然主動放棄了這次機會,毫不猶豫的站在了妹妹的身邊。
「我們陪你一起去。」彌怒也開口道:「集市之後再逛也不遲。」
放任妹妹一個人與人類如此親近,他不放心。
兩位小夜叉和浮舍自然也沒有意見。
一行人跟在女人的身後,穿過繁華的集市,走進了人類的村落。在村落的末尾,一棟過分簡陋的木屋佇立在他們面前,甚至比潮生之前住的地方還要簡陋。
還未進屋,一陣咳嗽聲就傳入了夜叉們的耳朵。
夜叉們走進屋就看見一個小女孩正依靠著牆坐在床上,床邊的矮桌上擺放著已經空了的藥碗。她有黑色的頭髮和黑灰色的眼睛,蒼白的沒有血色的皮膚,甚至比潮生還要瘦小。
「媽媽,你回來了。」女孩朝門口望了過來,卻在發現母親身後跟著陌生人之後有些害怕的往後縮了縮。
女人牽著水夜叉的手走到旁邊,再輕撫著女兒的發頂:「這就是上次買藥給媽媽的好心人。」
她知道,自己上次給的那點摩拉是買不到那麼好的藥材的——即使是這一批裡面品相最差的也買不起,可這個少女卻微笑著把最後一株藥材給了她。
女孩仰頭看著水夜叉——是個過分漂亮的姐姐,比村子裡的所有姑娘都要漂亮。
漂亮的姐姐走到她床邊,再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許久後,女人問:「怎樣,姑娘。」
是不是和那些醫生說的一樣,她的女兒...活不了多久了。
水夜叉輕輕將小女孩的手放在被子上,收回手,微垂著眼睛,不願意對上女人渴盼的目光:「我...我去幫你採藥。」
即使有了藥,女孩的生機也已經快斷絕了。
「誒...好...」女人用手背抹去眼淚,從少女的沉默中,她大概知道了那個已經註定的結局。
「那...我先把其他的藥材準備好...」說罷,便匆匆往著村裡的藥房走去了。
女人走後,小木屋頓時安靜了下來。空氣似乎變得無比沉重,在狹小的空間裡艱難的挪動著。
一道細小微弱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室的寂靜:「我...我知道的。」
坐在床上的小女孩擡頭看著水夜叉:「其實我快死了,對嗎?」
即使年紀還這樣小,但女孩似乎平靜的接受了自己的結局。
「我是媽媽撿回來的。」她不是媽媽的小孩,但那個女人卻給了她全部的愛。
「因為我,媽媽才會那樣辛苦。」繼續活著,她只會成為媽媽的拖累。
最後,小女孩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如果...如果媽媽從一開始就沒有收養我,那該多好。」
那樣,她的媽媽就會和村裡的其他女人一樣,每天都過得開心了。
這微弱的聲音卻傳進了潮生的耳朵里,如遭雷擊。
金色的眼睛微微睜大,腦袋也像漿糊一樣無法轉動,無數的聲音鑽進了他的耳朵里,而他清晰的聽見的,是一個女人痛苦的,帶著哭腔的聲音。
【早知道這樣,我一開始就不該把他帶回家。】
就好像突然破裂的玻璃瓶,裡面的水全都沿著縫隙流出,在地面上伸出無數枝杈般蔓延,在沒入了潮生的腳尖。
白色的醫院,穿著條紋病號服的小少年站在家屬休息室的棕色大門前,他的手裡捧著一朵從樹上掉下來的潔白的花,想要送給自己的母親。
可女人帶著哭腔的聲音卻鑽進了他的耳朵里,通過門的縫隙,他看到母親正伏在父親的懷裡,痛哭著:「早知道這樣,我一開始就不該把他帶回家。」
接著,是男人的嘆息聲,他用手輕撫著妻子的後背,小聲的耳語些什麼。
手裡的花朵落在地面上,就像它早晨從樹上落下來一樣,悄無聲息。
之後,潮生便很少再見到他的這對夫婦了,醫院潔白的病房也幾乎填充了他的整個人生。後來聽說,他們好像又有了一個孩子,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有血緣關係的孩子。
他不能怪他的母親,沒有資格責怪她,也不應該責怪她。她把他從孤兒院帶出來,也送給了他兩年快樂的,寶貴的時光。
但潮生多麼希望,那句話是從他的嘴巴里說出來,而不是自己的母親。不遠處閃爍的小綠點做到了他一直想要做,卻永遠無法實現的事情。
因為他無法再回到那個世界,也無法回到那個過去了。
【如果媽媽從一開始就沒有收養我,那該多好。】
【早知道這樣,我一開始就不該把他帶回家。】
兩道聲音在腦海里交織著,編織成混亂的不成音調的曲子,像絲線一樣串起了沉入水底的碎片,在記憶的長河裡流淌。
潮生失去了記憶,然後又把它們找回來了。
記憶就在那裡,只要牽動那根曾經受傷的神經,過去傷口的疼痛就會在身體裡重現。
啪嗒——
這是一滴眼淚砸到地面的聲音。
潮生很堅強,就算被病痛折磨著,就算站在醫院的休息室門外聽到那句話,他也都沒有哭過。
可是現在,這一陣又一陣的,湧入眼底的熱意又是什麼呢?
「潮生...不要難過。」用溫暖柔軟的手笨拙的抹去了潮生的眼淚,小夜叉聲音帶著一些不知所措。
他伸出手將自己的弟弟抱在懷裡,學著兄姐們曾經對待他的方法,小心翼翼的輕輕拍打著潮生的後背:「不要難過,潮生...」
他是潮生的哥哥。
而哥哥就是在弟弟傷心的時候安慰他,遇到危險的時候保護他,總是自他需要的時候出現,世界上最靠近彼此的家人。
......
回去的路上,潮生靠在彌怒的背上睡著了。
綠髮的小夜叉跟在他們身後,用那雙金色的眼睛注視著那個小小的背影。
水夜叉伐難突然道:「其實...看到那個孩子,我就想到了潮生。」
太像了,並非外表,而是跟深入的,接近本質的東西。
火夜叉也不復以往的活躍,只是問走在身旁的兄長:「二哥...我有點難受。」
心口悶悶的,就像被東西堵住了,又好像缺了一塊。
火夜叉想,這就是族長不讓他們靠近人類的原因嗎?
岩夜叉輕嘆了一口氣,看著前方道:「浮游的生死在須臾之間,不可結緣。」
人類並不可怕,卻能讓夜叉受傷。並非肉.體上的傷口,而是...深入靈魂和心靈的創傷。
因而,不可結緣。
「想那麼多幹什麼!」雷夜的四隻手挨個揉了揉弟弟妹妹的頭頂,連睡著的潮生也沒有放過:「我們可都是夜叉,不是人類啊!」
他們都擁有漫長的壽命,有足夠的光陰,能陪在最重要的家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