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第 1 章

  第01章 第 1 章

  2003年。

  六月初的風越過西林街八號灰色的外牆，灌進靠南向的窗戶，給燥熱的小房間送去了兩縷慰藉的涼爽。

  也吹散了房間裡淡淡的奶香。

  一米二的床對於兩歲六個月的穗穗而言還是大了一點。

  

  她呈「大字」俯趴在床上，無論睡姿如何豪放，依然只能占據床的四分之一。

  她睡得很香。

  右臉朝下，Q彈綿軟的臉頰擠成一團，微張的唇角留下了兩滴晶瑩的口水。

  [龍崽，醒醒。]

  系統不得不打斷她的好夢。

  床上的小人不滿地蹭了蹭枕頭，換了個方向哼唧兩聲繼續睡。

  留給系統一個後腦勺。

  系統沉默。

  要如何將穿越到現代社會的事，告訴一個化成人形還沒滿三歲的小龍崽？

  即便小龍崽已經活了三百年，但「時空裂縫」、「現代文明」、「二十一世界」等詞彙於她而言實在難以理解。

  床上的小龍崽原本生活在混亂的仙俠世界。

  那裡神魔大戰頻發，妖界橫插一腳，局面混亂。好在三股勢力互相牽制，沒鬧出什麼大麻煩。

  問題就出在三個時辰前。

  魔尊謝祈清孤身前往神界，一身黑衣，持劍而立，如同看死物一般睥睨著天界戰神，勢要今日統一三界。

  天底下再找不出比他還狂的人，偏偏沒人能阻止他。

  神魔大戰一觸即發。

  烏雲壓頂，眾神自危。

  即將爆發之際，時空迸發出一道裂縫，將原本要下凡渡劫、成為將軍之女的小龍崽從遙遠的仙俠世界拽到了現代社會，成了一個叫謝穗安的小朋友。

  一同穿來的還有「系統」。

  事實上，「系統」是由一股靈氣形成的「智靈」，是飄在穗穗周圍的一團「意識」。

  它兩百多年前以守護者的身份暗中保護穗穗。

  穗穗沒有遇到危險，它便一直陷入沉睡，直到時空裂縫帶來的巨大危機喚醒了它。

  要說「智靈」，系統卻不怎麼「智慧」。

  畢竟它只是一團靈氣，所有認知都來自給穗穗靈氣的人，自然不了解另一個時空的現代社會。

  好在它學習能力強，意識又聯通了網際網路。

  此刻它正閱讀《生活百科知識大全》，觀看《幼兒的成長》紀錄片。

  「嗚—」

  床上的幼崽翻身蹬蹬小腿，閉眼伸懶腰，活動了幾十秒後眼皮微擡，迷茫地盯著正前方「嗡嗡」旋轉送來涼爽的電風扇。

  腦袋歪了歪。

  圓眸一點點亮了起來。

  這一定是...

  神器！

  帶到島上去！

  她下意識擺尾朝電風扇「游」。

  但這裡不是大海，她也不是小龍寶寶，最後只是原地拱了兩下。

  穗穗困惑地低頭，淡藍色的龍尾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有點肉的小肉jio。

  她擺擺「龍尾」，小腳就動了動。

  穗穗高舉著雙手，不可置信地盯著十根小指頭。

  她動，它們就動。

  【是不是忘了，我們此番下凡是為了歷劫，必然會成為凡人。不要難過，你的龍身還在，等劫難完成回到我們的世界，你還是一條威風凜凜的小龍。】

  系統僵硬死板的聲線柔和了幾許：【做人也有做人的妙處，比如...】

  比如什麼？

  凡人沒有靈氣，生命短暫，容易生病，餓了必須進食，冷了還得添衣？

  處處都很麻煩。

  【沒關係。人類生命短暫，很快就能回到我們...】

  系統微頓。

  眼前，瘦弱的白淨小臉上綻放出明媚笑容，像冰雪裡悄然生長的花，純真動人。

  下一秒——

  她啃啃啃起了小手指。

  系統：....

  做人的好處絕對不是這個。

  那是手，不是豬蹄。

  勸說無果。

  剛化成人形的穗穗歡喜地體驗著做人的幸福，過了一會，她把視線挪到稍微有點肉的小腳上。

  系統連忙阻止，鄭重強調了數次後才勉強打消她啃腳的念頭。

  穗穗遺憾地扒拉衣服，轉瞬間又找到了「玩自己」的新方式。

  拍拍小肚子，捏捏小耳朵，搖頭晃腦，玩得樂不思蜀，直到看見全然陌生的牆壁、海報、桌面，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呼吸放輕。

  表情一點點緊張起來。

  陌生環境帶來的恐懼慢慢升起。

  她捂著眼睛躲在角落裡。

  系統像切換到了另一種性格模式，懶洋洋地安慰著：【有我在，慌什麼，別怕。】

  穗穗熟悉這道靈氣，放鬆地往前挪了一點點，從指縫裡往外看。

  約莫三十秒後，沒有奇怪的小石頭或者其他人出現，穗穗笑得眯起眼睛，朝系統笑了笑。

  「嘻嘻嘻～」

  她尋找著新的玩具，開啟了玩枕頭模式。

  系統笑著圍觀，等實在不能摸魚了才勉為其難地做起正事。

  渡劫時穿錯了時空，也不知道劫難還做不做數。

  不過對於一個沒有生活能力、全靠大人養育的小孩，暫時不用考慮劫難如此長遠的東西，最重要的是當下養育她的父母如何。

  系統四處在房間尋找穗安父母的信息，它發現了一個嶄新的戶口本，謝穗安的名字就在第一頁。

  它快速讀取下一頁文字。

  謝祁清。

  關係：父女。

  啊？

  再下一頁。

  秦司在。

  關係：母女。

  跟傳聞中的前任妖界女帝同名。

  嘖嘖嘖。

  寫命運簿的神仙是不是嫌命長，敢借用這倆人的名字。

  有病？

  讓頂著這兩名字的父母天天和穗穗相處...

  那場景想想都瘮得慌。

  正想著，空氣好像忽然靜止。

  系統愣愣看向窗外。

  ？

  它只是想想啊？

  可世界不講道理地陷入昏暗，萬里烏雲，天空沉得似乎要塌了下來。

  窒息、壓抑、恐懼無聲蔓延。

  樹木靜止不動，連鳥雀都忘了嘶鳴。

  光明被一點點吞噬，直到白天徹底變成黑夜。

  世界寧靜得可怕。

  街坊鄰居紛紛亮起燈，探到窗邊互相詢問，氛圍詭異，他們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小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像是大暴雨，先收衣服。」

  「還有曬的地瓜干。」

  ...

  剛跑到街上，長夜驟然變亮，如藤蔓交織的閃電襲擊天空。

  「轟隆轟隆」，雷聲陣陣。

  十六七歲的學生什麼都不怕，百米衝刺回家時不忘指著天空調侃兩句：

  「敢問是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速速飛升，動靜太大啦！」

  「道友，不如帶我一塊走！」

  「砰！」

  西林街六號二樓的窗戶被大力打開，剛燙了離子燙的漂亮女人高聲道：「胡說什麼！趕緊回家。」

  不多時，熱鬧回歸死寂。

  灰色天空下的西林街空無一人，兩側樓房燈光點點。

  人都躲在屋裡，不敢出來。

  街巷盡頭的拱門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裡面空氣暗冷，潮濕。

  「咚。」

  「咚。」

  皮鞋踏在水泥路上的微弱聲音，在拱門裡被無限放大。

  住在拱門右側的膽大學生推開窗，透過縫隙往下看。

  拱門外站了個男人。

  身影頎長，寬肩窄腰，沉在陰暗裡，莫名覺得冷。

  男人步伐沉穩。

  燈影漸亮，看清了他的臉。

  桃花眼深邃淡漠，眼神銳利，五官硬朗，有一種刀削斧鑿的精緻，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漫不經心地掃過四周，薄唇輕抿，頓了頓，掀眸。

  掃向二樓躲在窗後的人。

  一高一低，視線對視。

  樓下男人漆黑眼眸深沉，又冷又狠。

  學生徹底僵住。

  「砰。」

  窗戶莫名被一陣風關上。

  原本開朗的少年嚇得面如死灰，心有餘悸地連灌了兩瓶水。

  不是。

  他現在是不是得報個警？

  ...

  如果報警可以解決問題，系統應該會把電話打爛。

  它痛苦地縮在角落自閉。

  好像...

  真的是魔尊，謝祈清。

  說一不二，不可一世。

  百年前，他放話一百年後取天界戰神沈蔚亭的性命，剛過一百年就持劍上了九重天，一眾神仙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光明正大地無視重重埋伏，高高在上地站在了戰神面前。

  把神族當成了笑話。

  從某種意義上，他和閻王的行事準則差不多。

  閻王讓你三更走，難能留你道五更。

  可惜，他走的魔道。

  倘若走正道，放在現代必定是一個行動力一流的事業狂魔，畢竟他用了一百年就完成了魔神一千年都沒做完的事，魔力進階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實際上謝祈清做過幾千年的神，曾是神族驕傲，天之驕子，也是前任戰神謝祈淵的弟弟，不過那是六百年前的事。

  現在的謝祈清惡名遠揚，謝祈淵神魂寂滅後，三界之內再無對手。

  而正在取戰神性命的大魔王突然被拽到了現代，籌備了百年的計劃被迫中止，那他的心情...

  系統不敢想。

  清甜治癒的奶香味道闖入，穗穗不知何時爬到了牆角，左手攥著奶瓶，右手摸了摸空氣里的它。

  小手溫熱綿軟。

  像在安慰。

  系統感受不到，可心裡柔軟一片。

  它的乖寶寶。

  感受到那股氣息正在靠近，系統忙不疊道：【小龍寶，你不是一直想要照顧你的爹爹娘親嗎？】

  【那個人馬上就來。】

  【哦不對，人類社會裡不把他們叫爹爹娘親，是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

  系統又強調了一遍，絕不能讓魔尊知道小龍崽的身份，回到仙俠世界找崽崽的麻煩就不好了。

  「啪嗒。」

  門開了。

  四周黑了幾個度。

  原本還能看見人影的房間恍如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穗穗還沒來得及害怕，燈又亮了。

  系統看著那張「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臉，慫了又慫。

  與它印象里的謝祁清不同，現在的謝祁清沒有從前的束髮英姿，完全是現代人的著裝。

  他剛穿過來，面對天界戰神時的肅殺之意還未褪去，渾身上下透露著令人畏懼的冷冽。

  謝祁清心情非常差。

  幾分鐘前他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裡，腦海里不斷有一個聲音告訴他——

  他穿到了另一個平行時空。

  想要回去就必須完成「養崽任務」，照顧他的女兒——「謝穗安」。

  女兒。

  另一個時空的他有女兒？

  謝祁清強壓著怒意沒有直接毀了系統，走向簡陋狹小的小房間。

  床上的女孩很小。

  小胳膊小腿，輕輕一捏就能碎。

  如此瘦小，放在魔界活不過一秒。

  謝祁清目光深沉。

  穗穗擡頭。

  黑溜溜的圓眸清澈動人，眼裡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好奇地觀察著謝祁清。

  出生後就被龍族拋棄的小龍崽，期待了許久終於見到了在人間的爹爹。

  系統好像說...

  爸爸媽媽？

  她握緊拳頭，小奶音輕顫：「papa？」

  謝祁清居高臨下地掃過她：

  「我不是。」

  穗穗慢半拍地努力理解這句話，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謝祁清面無表情。

  如果謝穗安是平行時空里另一個他的女兒，繼承了他的一部分，想來能有他小時候的三分聰明。

  所以，她應該懂得「我不是」三個字意味著不要把他當成父親對待，即便他需要暫時留在這裡，也不要抱有任何期待。

  下午兩點的陽光正熱，風動得慢了些。

  謝祁清自認說得足夠清楚，轉身正欲離開。

  穗穗猛地擡頭，葡萄一樣好看的眼睛裡迷糊褪去，清脆堅定的小奶音在房間裡無限迴響。

  「媽媽——！」

  不是爸爸，就是媽媽，根本分不清爸爸媽媽意思的穗穗大聲嚷道。

  謝祁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