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2024-09-14 23:41:35 作者: 種瓜

  Chapter 58

  侍應生敲門進來上菜, 暫時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鍾晚別開臉,眉尖微微蹙著,透過窗戶上遮蓋的那層紗簾, 看向外頭搖曳的樹枝。

  這家餐廳也主打江南菜系,桌上每盤菜都很精緻, 分量也不多,餐具用了中式復古的青瓷,包間裡一時間瀰漫著淡淡的食物香氣。

  梁序之也許小半輩子都沒做過在餐桌上伺候他人的事,這會兒舉止斯文地擡起手, 將襯衫袖口挽上去一截,把手邊玻璃瓶裝的氣泡水倒到一隻空的玻璃盞中, 轉到鍾晚面前。

  「先吃飯。」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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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晚拿起那隻玻璃展, 冰涼爽口的氣泡水入喉,好似能讓她的神智也清醒一些。

  這家餐廳的飲品也都獨居特色, 氣泡水喝下去才察覺到回味有清甜的花香,但不像超市中賣得那些標著花香口味的包裝飲品,並沒有人工香精的味道。

  鍾晚幾口喝完整杯, 胃中有些翻湧,沒忍住打了個嗝。

  她耳尖瞬間熱了, 下意識擡起頭。

  看到梁序之笑了下, 徑直站起身, 走到她身邊給她又添了一杯。

  先前因為那個問題而有些僵滯的氣氛,就此變得輕鬆了幾分。

  鍾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低垂下眼, 舉箸伸向離她最近的一道涼菜。

  梁序之這時就在她身邊, 俯身給她添飲料,清淺的呼吸就在她耳朵上方很近的距離。

  鍾晚也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木質香味, 也許在今天明媚陽光的烘托下,竟也顯得有幾分暖意,像是壁爐里微弱的火苗在烘烤一方沉香木。

  這舉動讓她無端覺得有些彆扭,就好像是他在討好她一般,刻意中透著生澀。

  但在此之前,她明明沒見過身邊這男人討好過任何人。

  鍾晚側眸,清了清嗓子,語氣不太自然地說:「…你也吃飯吧,我自己倒就行。」

  「好。」

  梁序之又坐回去。

  於是,鍾晚這頓飯吃得味同嚼蠟,除了開頭那杯氣泡水,桌上哪道菜都沒嘗出滋味來。

  梁序之好像也是同樣,又或許是他此來本就醉翁之意不醉酒,壓根不是想讓她請什麼客還人情,而是想問她那個問題。

  跟從前一樣,還是分毫不浪費時間,做什麼事都是帶著明確的目t的。

  鍾晚皺起眉,沒吃多久就把筷子擱了,擡眸看向他。

  梁序之恰也正在看她,手裡端著一杯餐廳特製的青梅酒,目光相匯時,他把瓷杯放下。

  「吃好了嗎。」

  鍾晚此刻的表情看起來甚至有幾分凝重。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緊抿了下唇,看著他問:「為什麼?」

  精明如梁序之,自然馬上就知道她問得是哪個為什麼。

  梁序之看著她,靜默兩秒,緩聲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我離不開你。」

  「晚晚。」

  他頓了下,聲線更加低沉,微微斂眸,繼續道:「其實這一年,我每天都很想你。」

  梁序之看她還在沉默,心情也是難以名狀的複雜,下意識想拿煙出來,又克制住。

  「…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可能很突然。我擔心你不會想再見到我,或者跟我見面會勾起曾經一些不好的回憶。所以你去萬泰影業錄訪談那兩天,我也過去了。原本只是想去看看你,但那天發現,你好像對我沒有那麼排斥,我才會想…」

  這樣剖析自己行為舉止和內心的表達,讓梁序之呼吸都好像有些困難。

  曾經在任何談判桌上,甚至是數年前自薦跟梁穆遠要董事長的位子時,他基本都提前做過的充足準備,或是手中握有足夠的籌碼,能預測到對面的每一個態度和反應,且最後結果都跟他的預測大差不差。

  他從未像今天這樣,把自己置於如此被動的地位。

  亦或是明知不可為,卻依然想去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梁序之語氣是壓抑過的平靜,他沉出一口氣,低聲:「…會不會,還能有機會。」

  鍾晚現在腦子宛如一團亂麻,仔細回憶,也沒想出她從認識梁序之至今,他何曾一次性講過這樣多的話。

  這回她安靜著,梁序之也好半晌沒再出聲,似乎是在等她開口。

  他眉頭也微微蹙著,好像等待一場遲早要來臨的宣判,不像從前那樣對任何事都是十拿九穩,都很從容的態度。

  鍾晚看到他這樣,莫名心裡還有些刺痛。

  又過了許久,她呼吸還是不太穩,因此說話的聲音也帶著一絲顫亂:「對不起。」

  「確實很突然。雖然這一年我也經常會想到你,但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跟你再繼續。不管是之前那樣的關係,還是其他什麼…」

  梁序之輕闔了下眼。

  說實話,剛才聽到「對不起」那三個字時,他心臟仿佛都下沉到了地獄,在冰刃烈火中滾了一遭。

  即使,他對此早有心理準備。

  鍾晚看到他有幾分凝重的表情,眼神中帶著些許悵然的落寞,似知他此時所想一般,輕嘆道:「…你想抽菸就抽吧,你知道的,我不介意這個。」

  這家餐廳常年都是很多商務人士會晤談事的場合,包間內並不禁菸。

  梁序之默了幾許,站起身,去側邊拉開紗簾,擡手將窗戶開了一條窄縫。

  這也是鍾晚一早就發現過的他的習慣,他雖然自己就抽菸,但並不喜歡房間裡有過濃的煙味,更不喜有煙味染在身上。

  梁序之側身站在窗邊,身形單薄。

  這一年,他好像真的又清瘦了許多。

  金屬打火機發出「砰」地一聲響,鍾晚低垂著眼,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雖然這家餐廳的價格和環境都比他們曾經一起去過的那家高出不少,但裝修風格竟有些相似,都是素雅的色調,中式古典的風格。

  片刻,鍾晚也站起身,挪去窗邊的另一把椅子上,朝他伸了伸手:「…也給我一支吧。」

  梁序之看向她,眼中微有疑惑:「什麼時候學的?」

  鍾晚簡單道:「年初,拍戲的時候。」

  是民國背景的那部電影,拍其中一場感情戲,鍾晚又想到他,加之要為了拍戲投入情緒,不但絲毫沒克制這種感情,還任之無限度的加劇。

  晚上下戲回到酒店,腦海中充滿了他的影子。

  鍾晚漏夜出門,去樓下的菸酒商店,問老闆是否有那種散出來帶著巧克力味的煙。

  當時老闆遞給她一盒韓國牌子的女士煙,跟梁序之抽的那款有幾成相似,卻又不盡然相同。

  思念太甚,又清楚知道思念也是徒勞,只能用曾經的味道緩解一二,最後起到的卻是反作用。

  之後幾天再想起那個夜晚,鍾晚覺得自己怕是得了什麼病,說是瘋了都不為過。

  梁序之從煙盒中抽出一支,遞給她,又點燃打火機要幫她點。

  一支煙就那麼長,這距離對現在的他們而言,都是不應當有的親近。

  鍾晚說:「我自己來。」

  梁序之也未作聲,熄了那截火焰,將打火機遞給她。

  金屬的外殼帶著他掌心的溫度,鍾晚指尖捏住時,仿佛也間接觸碰了他的體溫。

  鍾晚沒用過這種打火機,見梁序之和吳邈邈用,好像很輕易就能打出火。

  她低頭咬著煙,手裡搗鼓半天,還是只見幾顆微不足道的火星。

  見狀梁序之又從她手裡把打火機拿回去,重新幫她點。

  鍾晚也不推脫了,就著他的手,深吸一口。

  沒想到他的煙這樣嗆人,就這一口,鍾晚便被嗆得咳嗽起來。

  於是梁序之把她手裡那截煙也奪回去,低沉的嗓音:「你還是別抽了。」

  鍾晚抿抿唇,又坐回椅子裡。

  須臾,梁序之偏頭看她,目光很深,好似要將她整個人都吸到眼眸中。

  「你剛才說…」

  他默了下,有些意外的語氣:「你也經常,會想我?」

  鍾晚剛才腦子完全不在線,這會兒有點回過神,回憶自己說過的話,糾正道:「我是說,想到你。」

  …這話一出,她自己也意識到『想到』跟『想』好像沒太大區別。

  梁序之深吸一口氣,依然看著她,聲音很沉:「那為什麼,沒有考慮過?」

  旁邊的紗簾被拉開,炫目的陽光映進來,落在兩人身上,把整個空間也都照得亮堂堂的。

  他們好像少有在這樣的明艷的白晝相見。

  曾經,與他有關的所有記憶,似乎都是在夜晚,漆黑一片的夜空下。

  鍾晚抱臂坐在那,靜了幾秒,儘可能梳理思緒:「你剛才說,開始一段正常的戀愛關係。可是無論是你還是我,可能都沒那麼清楚怎樣才算是正常的。」

  「大概率,只要開始,就還是會回到以前那樣的關係,再經歷一次、折磨。」

  『折磨』這個詞剛落下,她也發現,梁序之的手指僵滯了一瞬。

  鍾晚擡頭看向他,保持冷靜地說:「就比如這次,你一定權衡過,有魏司瑩的事,我不會拒絕請你吃飯,這本質也是一種交換…」

  「當然,我真的很感謝你,這件事…如果你真的要用這個人情向我索取什麼,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不會拒絕償還。」

  梁序之蹙起眉,仿佛此生都不願聽到她再說『交換』二字一樣。

  「如果我說沒有呢?我從來沒想到用這件事交換今天的機會。」

  「就算沒有深城的那件事,我開完這兩天集團的會,也會來杭市找你。但我確實沒有把握,如果是這種情況,你願不願意跟我單獨見面。」

  鍾晚看著他,好像發現了什麼問題。

  「等等。」

  她一手撐在椅子邊,頓了下問:「你不是本來就在杭市嗎?」

  「……」

  梁序之將手中小半截煙摁滅,沉默好半晌,放棄一般的語氣:「…我今天早上過來的。沒告訴你,是不想你有負擔,或者因為怕麻煩拒絕我。」

  鍾晚也不說話了,四周驟然間靜得落針可聞。

  許久後,她轉回臉,很小聲地嘟囔:「…你看,你又誆我一次。」

  梁序之的視線一秒都沒從她身上離開,這時竟從她的神情和語氣中讀出了幾分嬌俏的委屈。

  他不敢確信,但剛才已經沉到地獄的心又確確實實因為這個表情提起來幾分。

  梁序之伸手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邊的位置,看著她,低聲說:「這是最後一次,以後都不會。」

  鍾晚心道,好像,他們還不一定有以後。

  但她有些不忍看到他此刻的眼神,太真誠了,她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就答應他什麼。

  鍾晚緊抿著唇,站起身,面朝窗戶,將剛才那面紗簾完全拉開。

  刺目的陽關頓時鋪滿了整個空間,刺得兩人同時眯了眯眼。

  此時包間的空氣也好像很稀薄,她又擡起手,壓下窗框上的把手,分別把兩面窗戶也打開。

  就在她剛推開第二扇時,梁序之骨節分明的手也從旁邊靠近,覆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握住,t但僅此而已,沒有任何其他逾矩的舉動。

  鍾晚呼吸一滯,他整個手掌都是冰涼的,激得她指尖也不由微顫一下。

  近幾日杭市正是高溫天,窗外的熱浪瞬間鑽進來,包裹著兩人交疊在一起的手。

  鍾晚依然攥著窗框上的把手,不上不下的,「…別這樣。」

  幾乎話音一落,梁序之就鬆開,轉過身,背靠在窗沿上。

  鍾晚仍是看著窗外,須臾後,沉著吐字:「說實話我不敢再賭一次。」

  她呼出一口氣,「我現在也沒法立刻給你答覆,給我些時間好嗎,讓我想想。」

  兩人都在窗邊,面朝不同方向站立,側臉在一條平行線上有交疊的部分,光影錯落,宛如電影畫面。

  梁序之偏頭看她,很快道:「好。」

  「這樣的結果對我來說已經是難得。」

  在餐前那個問題說出口時,他還是習慣性在心裡預測成敗的可能性,他得出的結論是,可能性最大的結果,是她立刻拒絕。

  鍾晚輕嘆一聲氣,低垂著眼:「你這又是何必……」

  何必把自己放在這樣低的姿態。

  梁序之:「因為值得。」

  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鍾晚側眸,看向他。

  男人此時背著光,又穿著一身黑,整個人像是一道暗色調的影子,欠缺真實感。

  再細看,他身後的光線也太亮,模糊了原本冷硬的頜角和輪廓,下巴微微擡起,薄唇輕抿成一條直線,原本冷峻的面容此時也仿佛柔和了幾分。

  梁序之注意到她的目光,也側頭,交錯著角度,視線落在她臉上。

  這時,鍾晚擱在桌上的手機響起。

  兩人的對視也就此被打斷,她轉回身,匆匆往那邊走,去接電話。

  是喬姐的打來的,讓她下午去趟公司,看那部懸疑片的劇本。

  導演只郵寄了份紙質版的劇本,特意叮囑並標註了禁止複印、禁止外傳。

  鍾晚應了幾聲,掛斷電話,轉頭看向梁序之:「一會兒我還有事,你…」

  還未說完,梁序之接著道:「你去忙你的就好。」

  「如果想好了,隨時聯繫我,不論,是哪種結果。」

  鍾晚戴上帽子和口罩,恢復了進餐廳前全副武裝的架勢。

  她攥了攥衣角,心中還是難以言喻的複雜,靜默兩秒,咬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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