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2024-09-14 23:40:49 作者: 種瓜

  Chapter 20

  休息室空間不算大, 除了零碎的盆栽和裝飾擺件,其餘陳設只有一方茶几和黑色的皮質沙發。

  空調雖然開著暖風,但鍾晚隔著一層單薄的晚禮裙布料, 還是能感受到底下皮質的冰涼。

  對峙片刻,鍾晚撥了下頭髮, 抿唇,輕聲開口:「…我就是,想讓你稍微休息下。」

  

  「我也覺得外面的人那種眼神,真的…挺煩的。」

  她還是有點怕梁序之這種審視的目光, 輕闔了下眼,靠著沙發側面的扶手上。

  又是一陣寂靜, 一隻手撫過她的發頂, 停留兩秒,輕向下划過去。

  鍾晚這時睜開眼, 對上男人沉靜的眼眸。

  沒有任何言語,須臾,梁序之收回視線, 緩慢站起身,去窗邊點了支煙。

  前段時間萬泰新落地的項目多, 相應地, 也需要海內外更多的合作商, 並增資發行新股。

  投資圈在那時突然傳出消息,說萬泰現任的掌權人雖然年輕有為,但身體情況很差, 幾近癱瘓。梁家能推他上位, 也是因為後繼無人。

  而且,富不過三代, 梁家雖然看起來依然如日中天,但自從發家的地產行業日漸低迷,早已在走下坡路。

  梁序之此時看著窗外闌珊的燈火,無端想起十多年前的事。

  那時他剛被帶回梁家一年多,和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放學等保姆來接時,被綁匪團伙截走,向梁家提出天價的贖金。

  梁承安的第一反應是報警,而後跟梁穆遠商量對策。

  綁匪把他們三人扔到了廢棄的工廠,沒按時拿到贖金,還得知了梁家報警的消息,決定給他們點厲害看看。

  幾個亡命之徒拿著棍棒來到關押他們的屋子,破口大罵一通後,揪起梁昱豐準備揍他一頓,拍照發給梁家的人。

  梁昱豐急中生智,對著綁匪哭嚎,不要打他,萬一把他或者梁澤毅打出個好歹,他們一分錢也別想從梁家得到。

  他們不就是想威脅梁家嗎,那打梁序之最好,打死他,或者砍他一條胳膊都行,又能起到震懾作用,又不會真的惹怒他爸爸和爺爺。

  直到現在,梁序之都清楚記得梁昱豐當時的每一句話。

  而後,幾個綁匪真的拿起棍棒走向他,還帶著泄憤的情緒,打到他幾乎只剩一口氣,全身每一寸都在痛,像是要分崩離析。

  過了一天,梁家就按照他們的要求交出了贖金。只是這幾個綁匪在逃亡的路上還是被捕。

  梁序之被救出去時,已經奄奄一息,在私人醫院搶救了一整夜,但左腳的腳踝受傷嚴重,無法完全治癒。

  幾個月後,養好大部分的傷,他坐著輪椅回到學校。

  梁昱豐和梁澤毅帶著一眾同學去他門口圍觀,跟旁邊人嬉笑著炫耀道:綁架犯真的好恐怖哦,但他們福大命大,被綁了幾天,一根頭髮絲都沒傷到。梁序之可就倒霉了,你們是沒看見,他當時被打得有多慘。

  旁邊人聞言,都盯著他的腿打量,最後評價諸如「可以想像」「真慘啊」「還活著就不錯了」的話。

  回到老宅,梁昱豐每次看到他拄著輔助器械做復健,都會很刻意地從他身邊經過,在他耳邊輕飄飄說一句:瘸子。

  有時長輩不在,梁昱豐拉著梁澤毅一起去圍觀,坐在躺椅上一邊喝飲料一邊揚聲討論,「他的腿該不會一直這樣了吧」「以後爸都不好意思帶他出去」「本來也不好意思啊,他就是個私生子」……

  梁序之那時也是十多歲的年紀,雖然年輕,卻並不氣盛,對他們嘲弄的言行置之不理。

  他清楚地知道,那時的他還太弱小,毫無反抗的力量。

  但那些帳,往後總有清算的一天。

  現在似乎都算清楚了,可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和竊竊私語的討論,卻好像一道深壓在心底的陰霾,永遠揮之不去。

  .

  梁序之準備點第三支煙時,聽到身後很輕的咳嗽聲。

  他轉了下頭,看到鍾晚,頓了兩秒,將打火機收了。

  鍾晚解釋:「沒事…我不是被您嗆的,這幾天降溫,本來喉嚨就不太舒服。」

  梁序之擡腕看了眼時間,「出去吧。」

  鍾晚看著他依舊黑沉的臉色,試探著道:「不然,今天早點結束?」

  梁序之看向她,平聲說:「你累了可以先回。」

  話畢,就往門口走去,取了手杖。

  鍾晚也立刻站起身,快步去他旁邊,笑說:「我還是陪你吧。」

  梁序之動作一頓,垂眼,看見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挽住他的胳膊。

  不帶曖昧,也沒有畏懼或討好,就好像,她只是跟他並肩的伴侶。

  並且,跟他擁有相同的心情。

  .

  夜色漸沉,今晚的酒會終於結束。

  鍾晚再次意識到,就算是梁序t之這樣身家地位的人,也不能隨心所欲。

  以往她陪他出席類似的酒會,結束後都是她獨自被司機送回酒店。

  梁序之不是有下一場應酬,就是太過疲累直接回去休息。

  但今天不同,林叔將他們一起送回酒店,梁序之沒進通往頂層的專梯,而是跟她一起,去了她的房間。

  為了圓上次的謊,鍾晚的客廳已經重新布置過,換上了紅紅綠綠的聖誕風擺件,牆上也換了副聖誕麋鹿的掛畫。

  雖然,換這些布置時,距離聖誕還有整整兩個月。

  梁序之似乎不喜歡這種過於喜慶、充滿節日氣息的配色,第一次見到時,微微蹙了下眉,再之後,幾乎就不會來她這裡,都是叫她上樓等,或者直接讓林叔載她去太平山的宅院。

  鍾晚給他拿了拖鞋進屋,梁序之脫了外套,穿著一身全黑的西裝,坐在客廳抽菸休息時,在這樣花哨的氛圍中,也有種說不出的違和。

  為了搭配協調,她給窗沿上多擺了幾盆酷似聖誕樹的小雪松盆栽,用紅白相見的花盆。

  梁序之此時就坐在一株雪松旁邊。

  「您要先去洗澡嗎?」鍾晚問。

  「不急。」

  於是鍾晚點點頭,自己去臥室換衣服洗澡。

  酒會的後半場,大抵是適應了,梁序之的神色較剛到場時就已經輕鬆了不少。

  但也許,是同他談事的賓客眾多,他將情緒隱藏得更好了。

  她脫掉那身長度到腳踝的定製晚禮裙,洗完澡,換上了平時的棉質睡裙。

  出去時,梁序之將一支煙摁滅在有金屬浮雕的菸灰缸中,餘光掃到她的膝蓋,看見一大片青紫的淤痕。

  「怎麼傷的。」

  鍾晚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過去,笑道:「哦,前天試鏡的時候磕到的。不管它,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試鏡?」

  「對,《放生》,就那部懸疑電視劇。」

  梁序之看著她,聲音淡淡的,「楊白不是已經幫你定好了?」

  鍾晚去他旁邊的位置坐下,笑著解釋:「本來也是不需要走試鏡這個流程的。但角色挑戰性還挺大,要演一個有故事的顛婆,我害怕演不好,不小心演成神經病,毀了人家的劇本。所以還是先試試,讓導演看看對不對味。」

  「結果呢。」他問。

  鍾晚像是不太好意思的樣子,雙手捧了下臉,抿著嘴笑,「導演覺得挺好,誇我了。」

  梁序之看到她眼底的那一點小得意,也勾了下唇,今晚煩悶的心情莫名又消散幾分。

  雖然,她就算按流程試鏡,他推的人,導演哪敢說半個不字。

  但梁序之沒拆她的台,過了會兒,起身去浴室洗澡。

  .

  大約十多分鐘,鍾晚去臥室,他穿著浴袍從浴室出來。

  她轉過頭,「今晚…我不太方便了,生理期。剛剛才發現的。」

  梁序之看她一眼,「那就早點睡。」

  鍾晚愣了兩秒,不太確定地問:「您也在這裡睡嗎?」

  她這間只有一個臥室。

  先前的一個月,雖然也有過一兩次同床而眠的情形,但都是因為結束時太晚,她太累,他也懶得再折騰。

  梁序之沒作聲,也許覺得她問的是廢話。

  鍾晚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去外面關燈。

  時間還早,她睡不著,梁序之似乎也沒那麼容易入睡。

  離得太近,仿佛能聽到他們交錯的呼吸聲。

  只是,這樣平靜且氣氛融洽的夜晚,兩個難眠的人卻沒有任何交流。

  也許是除了做那件事,他們之間本身也沒過多可交流的。

  即使是事後,也不會像影視作品中的男女一樣,再溫存幾許,最後相擁而眠。

  他們之間不可能。

  鍾晚背對他側躺著,臥室里暖氣開得很足,聞到他身上清冷的木質香,卻仍然感覺有些冷。

  就好像身邊躺著的,是一座沉寂的雪山,帶著千萬年都無法融化的寒涼。

  不知靜了多久,聽到他低沉的聲線,「聖誕節有安排嗎。」

  鍾晚想了下,輕聲地說:「可能正在拍《放生》。你呢?」

  她頓了下,修正道:「…當我沒問。」

  片刻後,梁序之道:「會去澳城。」

  聽到他翻了個身,而後說:「睡吧。」

  聽出他是結束對話的意思,鍾晚「嗯」了聲,跟他道晚安。

  -

  這天夜裡,鍾晚倒是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好夢。

  夢境起初是她去雪山拍探險視頻,沒想到遭遇了雪崩,整個人被埋在雪裡,全身上下冷得僵硬,快要失去意識時,被人從雪堆里拉了出來。

  她艱難地睜開眼,看到救她的人是梁序之。

  他將他抱去搜救的車中,給她開了一台取暖器。

  鍾晚想更靠近熱源一些,被他制止。

  然後,她眼睜睜看著取暖器變成了一堆黃澄澄的氣泡。

  梁序之無奈地將她抱進懷裡,用責備的語氣說,好不容易變出來的,又被她破壞了。

  醒來時,鍾晚偏過頭,看到身邊早就沒了人。

  下意識伸手去觸碰,床褥都冷冰冰的。

  梁序之應該更早就離開了。

  鍾晚躺在床上,緩了很久的神,忍不住去深思夢境中的寓意。

  也許,她也曾幻想過,從他這樣冰涼的人身上索取一些溫度。

  但她清楚,即使能實現,也是泡影般的存在。

  更要命的是,他出現在了她的夢裡。

  ……

  **

  鍾晚這天計劃再去元朗再轉轉,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結合盧文茵寄給她的信件內容,找出當時她租住過的公寓。

  朱粉壁畫殺青後這些天,她已經去過許多次,但都是無功而返。

  雖然,她也不知道找出來又能做什麼。

  最快捷的辦法,其實是找到當年負責經辦她案件的警察,要到梁虹姍提起的那段類似遺書內容的錄音。

  但這辦法需要動用一些關係,鍾晚在港島能用的關係,又好像全都來自梁序之。

  她不敢再冒險。

  能從梁虹姍那裡得到零星信息,對她而言已經是相當大的收穫。

  鍾晚這天在元朗漫無目的地逛了幾小時,一條街一條街地找,擡頭看那些老舊的公寓樓和居民區。

  像之前來的幾次一樣,偶爾遇到房產中介,就再進去多幾句。

  不同的是,中午在街邊的茶餐廳吃飯時,居然遇到了粉絲。

  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看了她好幾眼,然後眼含興奮,躊躇小心地走到她面前,「你是鍾晚姐姐嗎?」

  鍾晚愣了兩秒,點頭:「是啊。」

  她還沒有當公眾人物的自覺,而後問:「你是?」

  女孩驚喜道:「天哪,真的是,你本人比網上的照片和視頻里還好看很多!臉也更小,而且好瘦!我從你比賽海選階段就喜歡你,聽說你後來還去拍了電影,好棒!」

  鍾晚受寵若驚地給她簽了名,還照了兩張合影,給她們那桌多點了兩份咖喱魚蛋。

  拍完照,她隨口問:「你還在上學嗎?」

  女孩點點頭:「對,但今天沒課,我過來看看我爸,他在旁邊的警察局上班。前幾天在辦一個搶劫案,有兩天都沒合眼了,我給他打包點吃的送過去。」

  鍾晚擡了下眉,「警察局?」

  女孩:「對,是不是聽起來挺酷的,但他是刑警,其實工作蠻危險的。」

  聊了好一會兒,鍾晚還是沒把「加個聯繫方式」這六個字說出口。

  萍水相逢,又是粉絲,實在不合適就這樣去麻煩別人。

  於是,她再次一無所獲地返回。

  也就此打住了一個人去元朗探查的想法,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回到酒店後,鍾晚又翻出之前畫的那張圖,琢磨了半天,在考慮能否找機會接觸盧家的人。

  但上網一搜,盧家的人目前做的都是虛擬經濟,跟梁序之好像也不太會有交集。

  不過,港島就那麼大,她給自己的期限是兩年,現在才過去幾個月,日子長了,說不定就能遇到一次。

  傍晚,鍾晚讓酒店的人送餐上來,拎到窗邊的小沙發上去吃。

  不只梁序之喜歡這個位置,她也一樣。

  轉頭就能看到窗外的海港,落地窗台上還都是她擺的小盆栽,生機勃勃的。

  吃飯時,收到林叔的消息,問她在不在酒店。

  鍾晚以為這幾天她生理期,梁序之不會再找她。

  況且,從昨天酒會的情況來看,最近萬泰集團的工作應該很忙。

  鍾晚回復之後,在沙發角看到他遺落的一枚金屬打火機。

  銀色的,兩面有雲朵樣式的浮雕,分量很沉。

  與此同時,也聽到了敲門聲。

  她過去開門,見來人只有林叔,目光搜尋過後,問t:「梁先生呢?」

  林叔笑:「梁先生還在集團,這會兒有內地來的合作商一起開會,走不開。」

  鍾晚心道他其實不用說這麼詳細。

  林叔說完,遞給她一個紙袋,笑說:「梁先生特意囑咐的,讓我今天給您送過來。」

  鍾晚接過來,「這是什麼?」

  林叔:「治淤傷的藥,梁先生的私人醫生開的,您試試看有沒有效果。」

  鍾晚靜默幾秒,道過謝,關上門。

  她打開紙袋,裡面果然有一小盒藥膏,還有一張紙,上面工工整整用繁體字寫了用法。

  大概是出自醫生之手。

  鍾晚回到小沙發上,看著窗外出神,又下意識拿起了那枚金屬打火機,捏在兩指之間轉著把玩。

  這藥膏,似乎是超出他們交易之外的物品,跟拍賣會那次送的粉鑽性質截然不同。

  而且昨晚隨口一提,完全沒想到他今天還能記得。

  又不是什麼嚴重的傷。

  鍾晚將手中的打火機轉了兩圈把玩,感覺到裡面的餘量不多煤油隨著她的動作,在空腔中晃動、流轉,又打開蓋子,點燃了火。

  她靠在沙發上,擱了打火機,看見那面落地窗,又想到先前好幾次深夜,這裡映出的都是他的側影。

  亦或者,他們兩個人的。

  許久,鍾晚收回視線,沉沉呼出一口氣。

  他們的關係就好像那金屬打火機中的煤油,砰得按一下,燃出指尖大小的溫存。平時就在那冷冰冰的外殼內,不時晃嗒晃嗒的,提醒你有這麼個物什。

  就在鍾晚摒去這些擾人的思緒,打算繼續吃飯時,梁序之的電話又打過來了。

  他沒提藥膏的事,只是說,下周他去深城有工作,忙完後也不著急返回港島,會多待幾天散散心,帶她一起去。

  鍾晚:「好。」

  梁序之沒想以往一樣說完事就掛電話,聲線沉緩,添了句:「這幾天忙,你有什麼事跟林叔聯繫。」

  鍾晚站起身,看向窗外,還真想到一件事,「對了,前幾天我回深城的時候,給您買了個小禮物,昨天忘記給您。不然讓林叔有空的時候再過來一趟。」

  梁序之:「禮物?」

  鍾晚抿抿唇,買的時候想法是出於禮節,現在卻莫名有點忸怩了,解釋道:「對。朱粉壁畫殺青,結了一部分片酬,所以就……」

  「但也不是什麼特別值錢的,就一條領帶。」

  聽到梁序之淡笑了下,「那就別讓林叔代勞了。等下周,你自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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