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答案

  「哎呀呀, 真是不把我們當外人！」紅箬嬌羞捂眼，實則從指縫間偷瞄屋內。

  胥清這才發現還有他人在場，就連沈疏都來了。

  沈疏拽一把紅箬, 「打擾了。」

  紅箬扭著肩膀不肯走, 「打擾什麼呀, 人都醒了, 你這藥也不用熬了。」

  

  胥清與白石劫在一間古舊的木屋內, 紅箬倚著門框, 沈疏背著竹簍，二人顯然剛「回來」。沈疏把竹簍放下，說：「他這離魂症十分罕見，藥還是要吃的。」

  胥清震驚，沈疏都診出他魂魄出竅了？不過想想也很正常, 忽然一睡不醒十天，自然會考慮離魂的可能性。

  胥清咂摸一下，嘴巴里還真有點發苦——都什麼時代了，居然還在喝草藥，不能給他吃點入口即化的靈丹妙藥嗎？

  想到剛才跟白石劫接吻，也是一嘴草藥味，呃……

  胥清默默地坐正，白石劫忍著不耐命令紅箬：「去接一點水來。」

  紅箬一指水缸, 「這不還沒用完嘛。」

  「要新鮮的地脈水。」

  紅箬撇撇嘴, 沒多說什麼, 扭頭照辦。

  沈疏蹲在牆根整理藥材，又去把藥罐子拿去洗了洗。胥清欲言又止, 他不想吃藥。

  「你去哪裡了？」白石劫低聲問。

  胥清能聽出，白石劫已經儘量緩和情緒, 不由得愧疚囁嚅：「回家了……」

  「回家？」白石劫眼神幽深，「你家在哪裡？」

  胥清豎起食指，指著天上，「那裡。」

  「仙界？」

  「不是。」

  「……此方世界之外？」

  胥清點點頭，「通俗意義上來講，就是神界。」

  仙界獨立於一方世界之中，觀測到的世界有限，而神界可以看作是宇宙意識體的一個集合，祂誕生於宇宙，又衍生多元宇宙，是時空疊合的支點。

  在那無數的時空中，誕生許許多多的小世界。

  天道就是這些小世界最初的神明。

  後來為了方便管理，天道納入更多的神仙體系，更多的神由此誕生。

  當然，這是大背景，胥清要講的，是他自他存在伊始。

  很多很多年前，氣運之神自東淵撿回一顆蓮子，養在蓮花池中，直到五百年前才化作人形，取名靈澤。

  靈澤自小在氣運神殿長大，順風順水，從沒遇到過波折，最驚險的一次某過於差點迷失在浩渺的宇宙間。

  他對人類的人文歷史有著天然的興趣，書籍、影視、器物，只要氣運之神能給他弄來的，都會給他。

  靈澤最喜歡看書，徜徉在人類文明的海洋中，為之神魂顛倒。

  他問氣運之神：「父神，為什麼人類能寫出這麼精彩的書，神卻寫不出來呢？」

  氣運之神回答：「當你寫下文字，就注入了情感，神是不需要情的。無情，自然無可描述。」

  「父神你無情嗎？我無情嗎？」

  氣運之神笑而不語。

  很久之後靈澤才意識到，在神界，他可能真的是個特例。他會為書中兩位主角的分離而傷心，為一個凡人的死去而落淚，也能體會春華秋實帶來的喜悅，眾神卻不如此。

  他們冷靜地、平和地、甚至漠然地看著他的種種情緒變化，似乎難以理解。

  戰爭之神說：「凡人與螻蟻沒什麼區別。」

  靈澤不認同他的話，與之大吵一架，後來莫名其妙地就原諒了，或者說是忘了。就這麼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眾神找到他，攛掇他下凡。

  靈澤很心動，但想了想還是婉拒了，他覺得現在生活挺好的，他還有幾百本新書沒看呢。

  眾神就用大義說服他，用蒼生打動他，用苦難逼迫他，用他對人類本能的善意欺騙他——殺了白石劫，拯救世界。

  靈澤熱血上頭，就這麼答應了。

  下凡後，他變成一個三歲小糰子，拜入懷憂門勤學苦練十八年，終於成為道宗第一人。

  卻沒想到，這只是開始，冥冥之中命運的轉輪轉動，將他推向白石劫，也推向真相。

  「……是預言之神復活了魔君，妖星滅世的預言也是假的，他們是為了殺你，為了毀滅這個世界。」

  胥清越說越心虛，到頭來，他成了眾神的棋子。

  大妖英挺俊美的面容籠著一層溫潤的光，沖淡了五官分明帶來的凌厲感，他眸光低垂，靜默足足一分鐘才開口：「他們欺騙你，所以你才難過。」

  胥清鼻子一酸，「我難不難過不重要。」

  「重要。」白石劫說，「這是最重要的。」

  「……」難道比世界毀滅還重要？

  白石劫道：「你帶我去神界，我把他們打下凡投胎成豬。」

  胥清想像了一下眾神變成豬的樣子，戰爭之神一定是最肥的那隻，「……不要了吧。」

  白石劫攬過他，嘆道：「你受苦了。」

  胥清吸了一下鼻子，瓮聲瓮氣說：「其實除了被騙，我沒受什麼苦。」

  「你就是太好騙。」

  「……」

  「不過如果你沒有被騙，也不會下凡遇到我。」

  胥清說正事：「怎麼辦啊，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冤有頭債有主，誰搞事就搞誰。」白石劫嗓音優雅，說出的話卻簡單粗暴。

  胥清驚道：「你真要去神界？你打不過眾神的。」

  大妖不悅挑眉，「還沒打，你怎麼知道我打不過？」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神界不是你地盤。」

  「那是誰的地盤？」

  胥清剛想說是眾神，微微一頓改口：「認真算的話，是天道的。」

  「天道？」

  「不過天道還在『涅槃』當中，沒空管。」

  「涅槃？天道死了？」

  胥清立即捂住白石劫的嘴，「別胡說，這叫應劫，三萬年一次。世間萬物皆在天道照拂中，沒有『死』的說法。」

  白石劫不以為意，「那就是三萬年死一次，再復活。」

  「……」算了，反正天道現在聽不到。

  胥清又給他講了天道應劫涅槃需要能量，而小世界就是最好的能量，能量就是氣運，氣運沒了，小世界自然也就消亡。

  而眾神正是為了掠奪東荒大陸的氣運，才會策劃整件事。

  「我死了，東荒的氣運就被奪走了？」白石劫問，「我又不是氣運之子，你才是。」

  胥清想了想說：「你是青荒的王，你本就應運而生，你死了，後繼無人，青荒的運道一定會敗落。」

  白石劫：「照你這麼說，蕭重離死了，東淵的運道也就到頭了。」

  胥清睜大眼睛，茅塞頓開，「所以，蕭重離才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

  預言中，白石劫是妖星，蕭重離是將星，而兩人各是兩族的未來，互相殘殺，死了任何一個，對眾神而言都是好事。

  「好歹毒的陰謀。」胥清心驚，「還好你們沒有自相殘殺。」

  隱約傳來沈疏溫和的聲音：「太子殿下……已經醒了……」

  不一會兒，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走到門口，朝內望去，沒有進門，「……師兄。」

  胥清一開始沒覺得不對勁，直到白石劫的氣息噴灑在臉頰，猛地回過神來，他與白石劫太近了，姿勢就像要親熱……

  胥清趕緊與白石劫拉開距離，對著蕭重離尬笑：「師弟你來了啊——不過這裡為什麼會有一個木屋？還在秘境裡嗎？」

  「在。」白石劫說，「這小破屋子是紅箬找到的。」

  胥清也沒深究，問蕭重離，「你怎麼來了？」

  蕭重離：「送書，送鬼。」

  「？」

  白石劫道：「紅箬從寒潭穿到東淵去了，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太子殿下就把她打得魂飛魄散了。」

  胥清：「……她還真是不聽人話。」

  蕭重離杵在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就那麼站著。胥清看了眼外面，天果然還是亮的，故作自然地活動活動筋骨走出去。

  外面寬敞，更好說話。

  沈疏見他們氛圍有些凝重，識趣地走遠些。

  胥清與姿態悠閒的大妖對視一眼，下定決心，「師弟，我有話跟你說。」

  蕭重離：「師兄請說。」

  「……你這麼客氣，我都不好意思說了。」

  「說。」

  「哦。」胥清說，「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是來自神界的神子。」

  蕭重離默了三秒，「師兄你還沒從幻境設定脫離嗎？」

  「我是說真的。」胥清認真道，「我真的不是人。」

  「……」

  胥清後知後覺「不是人」怪怪的，「我是人，但又不完全是人，我是一個擁有人形的蓮花。」

  蕭重離：「所以師兄你到底是神子還是蓮花？」

  「都是。」胥清就跟繞口令似的，「我是一顆被氣運之神撿到的蓮子，化出人形，氣運之神是我父神，所以我既是蓮花，也是神子。」

  蕭重離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胥清，不知信沒信。

  胥清自顧說自己到這個小世界的目的，與眾神的陰謀，給白石劫講一遍，又給蕭重離講一遍，想到以後可能還會給更多的人講，就有些著急。

  白石劫端了一杯水給他，「我來說吧。」

  胥清咕嚕咕嚕把水喝完，發現居然是菩提露，也是，這裡這麼多菩提樹，菩提露定然享之不盡。在他喝水的工夫，白石劫將胥清剩下的話說了。

  蕭重離聽完眉心緊蹙，從一開始半信半疑，到完全相信。正因為相信，才驚心動魄，他從未想過，世上竟有如此離奇曲折之事——

  處於人類文明頂端之上的神，要毀滅這個世界。

  僅僅是為了掠奪這裡的能量，供給天道涅槃。在眾神看來，也許這是理所當然，是大義，但對於這個世界的生靈，是滅頂之災。

  群山之巔，聆聽到此處對話的宋懷塵立在驀然擡首，黑色鮫綃在他白髮間飛舞，「……氣運之神，這就是你讓我等的答案嗎？」

  氣運神殿，神輕輕攪弄一池清水，於是人間的山川便下起了細密的雨。

  那雨絲飛入白髮，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