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

2024-09-14 23:21:28 作者: 雪廊

  重新

  沈醫生還有醫治傷患的大事, 與自家主上嘮嗑兩句,便匆匆走了。胥清此時不好深究,說:「我去塔中看看。」

  那塔里還有他救下的幾個妖族幼崽。

  白石劫跟他一起去, 車馬哪有他們御風而行的快, 很快就到了塔前。胥清撤去結界, 接出裡面的小崽子們, 挨個問他們的家在哪兒。

  妖崽子們一個一個說了, 胥清暗暗記下, 繼而囧了,他對退日城又不熟悉,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家在哪兒。

  於是他看向白石劫。

  白石劫作為妖族的王,這些幼崽哪裡見過,只見這人氣勢威嚴, 眉眼含霜,根本不敢親近。相較之下,胥清看上去就無害多了,小崽子們紛紛往他身邊靠。

  

  白石劫還不至於跟小妖計較,神色如常地送這些小妖回家。有的小妖家人遍尋孩子不著,已是絕望,忽見白石劫親自送還孩子,又驚又喜痛哭失聲, 口中不停呼著「多謝王上」。

  而有的小妖已是家中盡毀, 無一親人, 白石劫便將他們帶到幼妖所,交由專門的人撫養。

  這妖族的幼妖所, 相當於人族的孤兒院。

  胥清深感意外,「沒想到你這裡還挺人性化。」

  白石劫瞥他一眼, 笑道:「所以在你的印象里,我就是一個不管幼崽死活,殘酷暴戾的君王?」

  胥清也沒隱瞞,「進入幻境之前,我是這麼想的。」

  白石劫也沒生氣,告訴他:「我以前也以為你是一個冷酷無情,只會降妖除魔的迂腐道士。」

  「看來我們對彼此的誤會很深啊。」

  「那我們現在算是解除誤會了?」白石劫攬住胥清的肩。

  胥清拿開他手,略有羞惱:「在外面別動手動腳的。」

  他們此時正坐在前往煙巒宮的車上,這小車與東淵略有不同,四面都是開敞的,座位只有扶手防止掉落。

  胥清與白石劫共乘一車,路上不少人投來驚異的目光,又迅速低下頭去。

  「在外面不可以,到了家裡就可以?」白石劫含笑問。

  胥清說:「什麼家?我可沒有家。」無論東淵還是青荒,都沒有他的家,他的家在神界的氣運神殿。

  白石劫又不能跟他上天。

  「有我的地方,就是你家。」白石劫霸道宣布。

  胥清好笑地瞟他一眼,果然跟幻境還是有點不一樣的,至少幻境裡的柏樅還會裝得斯文一點,白石劫對他的占有欲簡直懶得裝了。

  細細回想,白石劫假扮墨無命時就有端倪。

  胥清其實也能理解白石劫的心思,他剛從幻境裡出來時,滿心哀傷,只是後來被柏樅就是白石劫的事實沖淡了,變成了惱羞尷尬。

  尤其是鎖鏈的出現,讓胥清的怒火一下子高漲,然後就到了這裡。

  那幾天,白石劫又是怎麼過的,怎麼想的,他一概不知。

  在幻境裡,代景當著柏樅的面自戕毀去無相金骨,之後又發生了什麼,胥清也是不知道的。

  忽然間,胥清就對這幻境裡的怨種老公產生了一絲絲愧疚。他瞅白石劫一眼,又瞅一眼,欲說還休。

  白石劫說:「在幻境裡,你每次這麼看我,都是想讓我親你。」

  胥清:「……哪有?!」

  「所以我現在問了你,防止自己誤會,對你失禮。」白石劫略有失望之色,「那你想讓我做什麼?」

  胥清伸出手腕,上面不知何時叮啷作響,「把我的鎖鏈拿掉!」

  白石劫垂眸,唇角微翹:「再說吧。」

  「我來就是為了這事。不然之後我怎麼跟你決鬥?」

  白石劫眼色微冷,「所以你是為了跟我決鬥,才會來這裡?」

  胥清想說當然了,但他的心騙不了自己,除了鎖鏈,他也是有私情的。他訥訥說不出話來,恰逢華燈初上,宮道上流光飛彩,照紅他的臉。

  機械鳥車慢慢停下。

  白石劫嘆息一聲,牽住他手,「下來吧。」

  胥清走下車,眼前是一座飛檐翹角的宮殿,因著地勢,此處是煙巒宮最高處,因此命名雲樹台。那三個遒勁的大字刻在石碑上,兩旁鮮花瓊草,林木葳蕤。

  台階不高,走上去只有三十三級,胥清被牽著手,邊走邊欣賞此地風景,月出東山,月光最先灑落這雲樹台,矇矓之中更添雅意。

  「這裡可比登雲台有趣多了。」胥清隨口道。

  白石劫笑道:「更有趣的,是都有個『雲』字。」

  胥清覺得大有深意,便問:「有什麼出處?」

  白石劫慢悠悠說:「傳聞萬年前,我族妖王名為雲荒,東淵國師名為傷魂,二人有一段情,於是各自建了雲樹台,與登雲台。登高望遠,依依相思,共賞一輪明月。」

  「……」胥清說,「假的吧?」

  「誰知道呢。」白石劫不以為意,「都這麼傳罷了。」

  「我在東淵怎麼沒聽過?」

  白石劫嗤笑一聲:「人族的皇帝,怎麼可能讓這種傳聞散播,皇室臉面最要緊。」

  胥清半信半疑,「那怎麼在青荒流傳下來了?你們不要臉的嗎?」

  「……」白石劫反問,「你為什麼會覺得,兩個人相戀是一件丟臉的事?」

  胥清被問住了,然後說:「但他們是一人一妖,還是妖王與人族國師。」

  兩族對立已久,妖族竟然毫不介意與人族相戀??

  白石劫說:「妖族對這種事看得開。這樣一樁美談,沒什麼好忌諱的。」

  胥清震驚,妖族不但不覺得引以為恥,反而覺得妖王與人族國師相戀是一樁美談?

  「你們挺開放的。」胥清只能這麼說,腳下一絆,整個人往前撲去——「啊!」

  胥清掛在了大妖結實有力的臂彎間。

  白石劫將人撈起來,好笑道:「大除妖師,怎麼還這麼冒失?」

  胥清直起腰杆,臉蛋紅撲撲,故作淡然:「聽故事入了迷。」

  白石劫說:「我還有很多故事,你要不要聽?」

  胥清立馬上鉤,「要要要!」在神界的時候,他窮極無聊,就喜歡看書,尤其是故事感很強的小說。

  「那我慢慢講給你聽。」白石劫握著他手輕笑,二人一道走進宮殿。

  胥清看見一張大床:「……這什麼地方?」

  白石劫理所當然:「我睡覺的地方。」

  胥清惱怒地瞪著眼前的大妖,杏核眼烏溜溜水潤潤的,「你帶我來你睡覺的地方幹嘛?」

  「難道你不想睡覺?」

  胥清甩開白石劫的手,有尊嚴地說:「我們已經不在幻境裡,不是夫夫,不能同床共枕。」

  白石劫說:「那你睡床,我睡地上。」

  「……」胥清懷疑,「真的?」

  「自然。」

  「那豈不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只要你高興。」

  胥清狠狠地心軟了,轉念想到:「難道這裡沒有別的床了?」

  這麼大的煙巒宮,當然不可能雲樹台這一個睡覺的地方,白石劫眼不眨說:「妖族不喜歡睡覺,所以這宮裡只有這裡有床。」

  「真的?」

  「不信你問問紅箬,她只睡棺材。」

  胥清相信了,因為在幻境裡,白箬就是睡在水晶棺里。他又問:「那你為什麼睡床?」

  白石劫:「為你準備的。」

  「……」胥清看向四面垂紗的床榻,想到幻境的婚床,也是這麼大。

  這麼大的床,卻要白石劫睡在地上,他是不是太殘酷了?

  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聽白石劫說:「浴室在那邊,推拉門進去就是。」

  胥清便去洗澡了,裡面大約五十平,淋浴設備很齊全,樣式古老,還有一隻青玉石打造的浴缸。這麼大的一塊玉石缸,堪稱工藝品。胥清放滿溫水泡了進去,熱氣氤氳,舒適地呼出一口氣。

  他往四周瞧了瞧,有洗手台,有銀鏡,有衣物架,少了馬桶。

  大妖不需要如廁,胥清也不需要了,修道之人講究辟穀,如今就算吃下再多的食物,也會轉化為精氣。

  不用拉屎,生活上更方便了,尤其是夫夫間……

  打住!胥清阻止自己胡思亂想,把臉埋在水中,忽然聞到冰雪混著木質的氣息,以為白石劫在門外,喊道:「不許偷看我洗澡!」

  正在整理床鋪的白石劫:「?」

  胥清又把臉埋在水中,大妖的味道更清晰了,這才發現氣味的來源不是白石劫,而是浴缸。

  這浴缸由於白石劫經常使用,於是染上了他的氣味。平常其實是聞不到的,只是溫水一激發,胥清鼻子又靈敏,於是聞得真真切切。

  這熟悉的氣息,在幻境裡的許多個夜晚,胥清是聞著它安然入睡的。也被這氣息侵占,從裡到外都是大妖的痕跡與味道。

  胥清的轟的一下臉全紅了,原來他從未忘記。

  「……靈澤?」見胥清久久不出浴室,白石劫來敲門。

  靈澤不僅是代景的真名,也是胥清的真名,但白石劫不知道,還是這麼叫他。身為天神,被叫真名是必須有所回應的。

  胥清裹上浴袍匆匆出來,他膚色本就雪白細膩,被溫水一泡,更是凝脂透潤,暈染淡淡的紅,沁出淡淡的香。

  大妖幾乎被他的氣息迷倒,穩住心神問:「怎麼洗那麼長?我以為你暈在裡面了。」

  胥清說:「以後別叫我靈澤。」

  白石劫語氣一頓,問:「為什麼?」

  「我們都從幻境裡出來了。」胥清越說越小聲,「回不到從前了。」

  白石劫如同一座沉默山,一棵挺拔的松,在嚴寒霜雪中佇立良久,說:「回不到從前,那就重新開始。」

  說著,一把將胥清橫抱起來,幾步扔到床上。

  胥清在床上彈了兩下,人還懵著,反應過來說:「什麼重新開始,你是要從床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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