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

2024-09-14 23:20:32 作者: 雪廊

  故鄉

  但當代景踏進心心念念的故鄉,卻是滿目瘡痍。

  眼前的村落肉眼可見的荒蕪頹敗,雜草叢生,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瓦礫遍地,顯然已是許久未曾修葺過。

  從代景踏進這個村子開始,無一絲人語,唯有清風徐徐,蟲鼠過街。

  代景忽然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找到了故鄉,但這裡的一景一物,一石一樹,分明就是他記憶中的樣子。

  剛才還鮮活存在於代景腦海中的村莊,轉眼褪色成一張陳年照片。

  代景覺得不真實,於是他走進這張泛黃的照片中,試圖從中找出從前的蛛絲馬跡。

  他推開一扇門,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叫道:「族長?」

  又推開一扇門:「九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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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扇又一扇地推開,越來越急:「雅雅?茉莉?松山師傅?青青阿嫂?蒼嵐?」

  一片寂然,無一回應。

  又來到一戶門前,代景張嘴欲叫,卻怎麼也發不出聲,盡數哽咽在喉中。緊接著,他惶惑地擡頭看門,這是誰家來著?

  ……任憑代景怎麼想,總是模糊,但分明很熟悉。

  這家院子尤為別致,即便荒廢許久,依稀可見牡丹芍藥等山中不常見的花,無人打理之下反倒開得越發鮮艷,燦若雲霞。

  代景矇矓記得,有一個姑娘很喜歡這些紅彤彤的花,認定牡丹是花中女王,寶貝得不行。

  「呀,好美的花!」白箬飄進院子,站在那一叢叢的牡丹中,摘一朵戴在頭上,「好看嗎?」

  代景怔然。

  白箬歡喜道:「我要將這些花移栽回去,我那屋前有一株梅樹,只冬天開花,也太冷清了。有了這些花就熱鬧了。」

  「不行!」代景嚴詞拒絕。

  白箬疑惑道:「為什麼不行?」

  「這是別人的花。」

  「誰的?」

  代景答不出,他忘了,「反正就是不行,你不能動這些花。」

  白箬不高興:「可是我喜歡這些花。」

  「那也不行。」代景堅持。

  白箬哼笑:「既然讓我找到了這裡,這些花我是一定要帶回去的,等你走了,我就偷花。」

  代景:「……」好賴皮的女鬼。

  花的主人都不在了,代景總不能死守這些花,他無可奈何地離開這裡。白箬見他走了,說到做到,立馬力拔山兮氣蓋世地拔了一株紅牡丹,然後去追代景。

  代景走在村中,不再試圖去敲任何一扇門,整個村子除了他,恐怕已無一人。看門戶破落的程度,無人居住已非一年兩年,應當十多年前就舉村搬遷了。

  代景想,人妖通婚五百年,世界的變化日新月異,烏乞村隱世而居,發展落後,長久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搬走也是理所當然。

  這麼說,他是穿到十多年後了?

  想及此,代景心中酸苦,還以為回到家鄉,能見到父老鄉親,不料物是人非,大家都走了。

  約莫十幾分鐘後,代景停在一處籬笆院子前,但見青竹蔥翠,蘭草幾叢,芭蕉帶露,幾間房屋較之別處更顯乾淨清幽,像是前不久才有人來打理過。

  這裡正是代景以前的住處,他不由得腳下遲疑,難不成他這房子還有人住?

  吱呀一聲,代景推開竹竿編成的院門,叫了一聲:「有人嗎?」

  回應他的,是檐下叮鈴作響的銅風鈴。

  看來並無人鳩占鵲巢,但這裡的整潔又實在讓人不解,難道只有他的房子是風水寶地,上天眷顧,這麼多年過去還是如此清幽雅致?

  又或者有人來小住過,如今也已離開?

  代景走進屋裡,環顧一圈,家居擺設與他記憶中並無出入,他的個人物品一樣沒少。代景抹了一把桌椅,指肚沾了一層灰。

  打開抽屜,從中抽出一沓淡灰透黃的符紙,與一小罐陶瓷裝的硃砂,打開看了看,幹了,勉強還能用。

  「呀!」白箬飄進來,又迅速逃了出去,「你拿的什麼?!」

  硃砂辟邪,妖怪還好,像白箬這種純粹的阿飄,一碰就完蛋。代景蓋上硃砂,小心地收在褲口袋裡,走出來說:「你別怕,我就是用硃砂防身。」

  白箬氣紅了臉:「我看你是防我。」

  「防你做什麼?你要是對我做壞事,柏樅第一個不饒你。」

  「……」好有道理,白箬竟無可反駁。

  代景穿過堂屋,打開後門,此處便是後院,也是籬笆圍成,幾棵桑樹遮陰,山石磨平作凳,一窪清池,夏日有蟬鳴棲樹,蓮葉田田。

  但當代景走近池邊一看,只有一個碩大的空空如也、長滿雜草的土坑。

  「呀,怎麼這麼大一個坑?」白箬不由得嬌笑,又問,「你說這裡也有淨生蓮,到底在哪兒?」

  代景指著土坑,「就這兒。」

  白箬低頭看著坑底,「騙人,只有雜草。」

  「原來是有的。」代景沉思,據他所知,淨生蓮世上只有一株。

  白箬已經不在乎什麼淨生蓮,擁住懷裡的紅牡丹,「沒有就算了,我們快回去,我這花要蔫了。」

  代景滿心惶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竹林中的淨生蓮就是他養的那株,十多年前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柏樅將蓮花挖走了,然後養到現在。

  淨生蓮認主,代景養了好幾年才開花。主人若是死了,這清高的蓮花就會「自閉」一段時日,也許兩三年,也許十幾年,才會再次開花。

  這樣時間就能對上了,他原本的身體死了,烏乞村舉村搬遷,淨生蓮被柏樅挖走——這蓮花只能長在半溪山,離了這地方就不行。

  也許柏樅知道烏乞村的人都去了哪裡。只要回去向柏樅求證,一切疑問自會迎刃而解。

  這樣的推測本該讓代景心下稍安,但不知為何,他的心臟就是突突跳個不停,

  「小祖宗,你到底走不走?」白箬伸手在代景眼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代景忽然說:「我要去個地方。」

  白箬眼皮一跳:「不行,我們必須回去。」

  「我必須去。」代景指著離村不遠的南山坡,「就在那裡。」

  白箬這才答應,「行吧。」語罷攜起代景的手,當空飛了過去。

  不到十秒,二人便翩然落地,目之所及墓碑林立,蔚為壯觀。白箬嚇了一跳:「墓地?」

  代景眼眶微睜,臉色發白。

  白箬忽然想起自己女鬼的身份,不應該怕墓地,一撩秀髮,「你來拜祭誰嗎?」

  代景原本只是想來驗證,自己的「原身」死了,應當有墳墓。這裡是烏乞族人的專用墓地,每個死去的族人,都在在這裡立一塊碑。

  在代景的記憶中,這片山坡有一百多塊墓碑,每隔四五年就添一塊。烏乞村的人並不多,生生死死的加起來不過五六百號。

  但現在,此處碑林一眼望去竟看不到盡頭。

  良久,代景才慢慢挪動腳步往裡面走,逐個看去。

  每走到一塊墓碑前,他就念上面逝世者的名字:「烏乞族第二十六代族長白向鶴之墓。」

  「烏乞族第二十六代大祭司白竹亭之墓。」

  「烏乞族……」

  「烏乞族白松山之墓。」

  「烏乞族白雅雅、白茉莉之墓。」

  「烏乞族白青青之墓。」

  「烏乞族第二十六代少祭司白蒼嵐之墓。」

  ……

  代景麻木地念著,一個又一個熟悉或忘記的名字,像走在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中——沒錯,這一定是夢,這才是夢。

  直到他停在一座墓碑前,望著碑上的名字,心臟陡然像被摘去,空落落的痛楚:「烏乞族第二十六代聖女……白箬之墓。」

  他看向身後的白衣孤魂,喃喃問:「白箬姐?」

  白箬亦是怔怔,「這是我的墓嗎?我們真的認識?」

  代景張口欲言,卻是悲怒攻心,一口血湧出來,眼前陣陣發黑,天旋地轉間忽聽得一聲:「小景?」

  代景勉強辯清來人,「……江熾?」心神一凜,對白箬說,「你快走!」

  旋即乏力疲軟,一頭栽倒,卻無疼痛。他好像一會兒飛上天,一會兒被扯住腿,一會兒又被拍了一掌。

  江熾怒聲:「不許打他!」

  白箬:「我也不想的,你別跟我搶!」

  「急急如律令!」

  「啊呀!你等著!我去搬救兵!」

  代景:「……」

  白箬應當是去找柏樅了,代景放心地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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