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禁

2024-09-14 23:20:27 作者: 雪廊

  軟禁

  夜色淒迷,漫天塵沙如星屑、似火粒,紛揚墜落於這片山明景秀的廢墟之中。

  大妖血流如注,眾天師欣喜若狂,但不過兩秒,他們齊刷刷臉色慘白,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刺穿大妖的戰邪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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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並沒有刺穿大妖的心臟,而是往下偏移了三寸。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何況是三寸之差,這絕非偶然。

  江熾有絕對的機會去刺中大妖的心臟,但他沒有。為什麼?眾天師腦中浮出這個疑問,面孔因此扭曲。

  唯有那化作蛟龍的青年明白,江熾失手的原因在於,柏樅正在修復護住代景的結界。如果結界破了,死的就會是代景。

  江熾不可能置代景的安危於不顧。

  這一次失手,恐怕再不會有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殺大妖,眾天師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個既定的事實,恨得幾近肝膽俱裂。

  寂靜中,突然傳來一聲蒼老渾濁的爆喝:「江熾!!」

  連少主也不叫了,他們孤注一擲,將所有的寶押在江熾身上,結果江熾失手了,這失手還疑似故意的,怎能讓他們不嘔出一口老血。

  錯已鑄成,形勢逆轉。

  不能一擊斃命大妖,遭殃的便是天師。

  電光火石間,柏樅已完成結界的修復,握住刺穿心下三寸的劍尖,寒意如有實質在他周身蔓延,頃刻間冰天雪地。

  代景怔怔地望著他心口,指縫落下的血珠,一滴又一滴,潺潺不盡。仿若有一隻無形的手,也將代景的心攥緊了,生出綿密的疼痛與恐懼。

  柏樅卻朝他笑,只是笑得實在稱不上輕鬆,額上青筋畢現,冷汗氳濕刀裁鬢角,落下幾縷額發,擋住眉眼,也掩住了自骨頭縫裡鑽出的激痛。

  柏樅扭過臉,勾起一抹血腥的冷笑:「戰邪劍,名不虛傳。」

  千萬道降妖伏魔的咒術,藏於這一劍,若是普通妖魔被此劍刺中,頃刻灰飛煙滅。

  江熾視線越過柏樅肩頭,看向小陽台上代景,張嘴想說什麼,卻是一口血湧上來,鏗鏘一聲,劍斷了!

  隨之被磅礴如萬鈞雷霆齊發的妖力震開。

  江熾瞳孔微微放大,顧不得臟腑受創的疼痛,不可置信地望著手握一截斷劍的柏樅。

  柏樅竟然徒手將戰邪折斷了?

  江熾半跪在地,推開蛟龍青年的攙扶,抹去唇角的血,死死盯著浮在半空的大妖。

  當那半截戰邪劍在柏樅手中化為齏粉,眾天師無不駭然失色。

  這就是有滅世之能的大妖,縱然是有著千年歷史的神兵利器,也奈何他不得。他們苦苦支撐至今,使盡渾身解數,在大妖面前卻如小丑般可笑。

  無論在天師協會還是全世界,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夜若一敗塗地,江家顏面何存?

  他們不甘心,即便驚懼交加,也絕不能就此灰溜溜地逃走。

  塵埃落地,戰火不熄。大妖昳麗俊美的姿容在月光下更顯幽魅,攻擊性十足,他收起所有的優雅與耐心,視眾人如螻蟻。

  「江梟老兒龜縮何處,竟然自己躲起來,讓你們來送死?」

  江梟便是如今江家的家主,也是江熾的父親。無論是老一輩還是年輕的天師,均對這位家主敬重有加,此時不見江梟,雖有疑慮,私心裡認為是另有安排,總不能張口就說家主臨陣脫逃了吧?像什麼話?

  況且兒子還在這裡,江家數百人條人命,江梟怎麼可能不管?但確實沒人知道江梟在哪裡,包括江熾,這就有點尷尬了。

  柏樅嗤笑:「狗東西。」

  圍殺大妖是江梟策劃的,結果終了唯獨不見這老傢伙,用「狗」來形容不為過。

  但對眾天師而言,這是對他們家主極大的侮辱,怒而提劍,掌心結印。很快,他們就自發形成了一個人形法陣,再次準備群攻而上。

  代景不由得提心弔膽,若是完好無損的大妖,他不會擔心,但此刻柏樅被戰邪所傷,儘管面上雲淡風輕,傷口卻止不住的流血,將他半身衣衫染透,一身冰雪落紅梅。

  柏樅一定受了重傷,代景如此確信,眾天師也是如此確信的——此時若不乘勝追擊,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因著傷勢,大妖顯出本相來,臉還是那張臉,黑若點漆的雙瞳倏然化作琉璃琥珀金,正午日輝般灼燦,妖異明艷得動人心魄。

  但他看向代景的目光依然溫和,嗓音低低說:「接下來的畫面可能有點血腥,乖,進屋裡別出來。」

  代景如何能安心進屋,雙手抓住圍欄無聲拒絕。柏樅嘆息,說了個「去」字,登時,代景腳下懸空,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拖拽回屋內,摔在床上。

  他立即爬起來,叮啷兩聲,手腕被戴上銬子,銀色金屬鎖鏈逶迤到床腳,另一端正鎖在床腿上。

  代景:「……」

  這鎖鏈顯然是一種法器,是柏樅早就放在這裡的。

  代景不跑了,擔憂柏樅的心情被這一根鏈子斷得七零八落,誰家老公新婚之夜會在床上準備鎖鏈?是要玩什麼奇怪的play嗎??

  還是說,早就想好要鎖住他?

  代景拽了拽鏈子,只夠離開床大概五米,根本到不了小陽台,也去不了衛生間……救命。

  只能憋到大妖打完架了。

  代景兩眼發直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姿勢,怎麼舒服怎麼來,猛然一個激靈坐起,轉了轉手腕,踢了踢雙腿,他能控制這具身體了!

  難道這是穿越後的延遲反應?

  延遲這麼久,黃花菜都涼了,有個屁用。代景無力地把自己又摔回了床上。

  看了天花板許久,代景打了一個哈欠,眼角落下生理性眼淚,折騰了一天,這具身體真的累到沾床就能睡著。

  不行,不能睡,外面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呢。代景強撐眼皮,豎起耳朵,奈何一點動靜都聽不見,結界屏蔽了聲音,只偶爾能感到房屋的顫動。

  房子顫動,床跟著微微發顫,就像搖籃,代景更困了。

  他張著嘴巴連打了三個哈欠,理智與羸弱的身體極限拉扯,真的不能睡,否則一覺醒來老公就沒了。

  當然,他不是咒柏樅發生什麼意外,而是柏樅傷痕累累、辛辛苦苦在外面力戰百名天師,他這個新婚小嬌妻在床上呼呼大睡,畫面不要太慘絕人寰。

  大妖會生氣的,很生氣很生氣那種。代景提醒自己,淚汪汪揪住軟乎乎、滑溜溜的蠶絲被,喉間瀉出一聲哽咽,真的好睏啊。

  但是,不能睡。

  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代景嘀咕著,卻如催眠,眼帘出現重重幻影,並且越來越沉。十秒後,他香噴噴地進入了黑甜的深眠中。

  任憑外面天翻地覆、戰況激烈,他自睡得安然無憂。

  這一覺睡得有多香,醒來後的代景就有多絕望,並且尷尬地發現,迷迷糊糊睡過去之前自己並沒有穿褲子,而他一覺醒來,穿上了褲子。

  他幾乎可以想像,當柏樅一夜激戰,好不容易擊退敵人與「情敵」,回婚房想在自己拼命保護的老婆身上找點安慰,卻發現老婆已經酣睡,褲子還沒穿!

  於是柏樅滿身是血地看了代景片刻,默默給他穿上了睡褲。

  代景捂住臉,在床上扭了又扭,自我安慰,柏樅會給他穿褲子,說明對他還是比較紳士的。

  叮啷啷,代景腕上的鎖鏈作響。

  「……」

  不僅紳士,還有些鬼畜。

  如果說昨夜是怕他跑出去才會將他鎖住,一覺醒來還不給他解開,就屬於另有所圖了,比如這樣那樣,不可描述。

  當然,不排除柏樅純粹是因為生氣。

  代景頂著亂蓬蓬的腦袋坐起來,看看手上的鎖鏈,又看看床頭柜上的結婚證,沉默許久,怎麼才能讓他的大妖老公消氣呢?

  江家送他來「和親」是假,刺殺是真,柏樅心裡又是怎麼想他的?

  代景覺得,自己與江家共謀的嫌疑很大,又非常小,畢竟在所有人看來,他只是一個智力不全的小傻子罷了。

  那就繼續裝傻?

  這鎖鏈雖仍銬在他手上,但已沒有綁在床腿,代景可以自由活動,他下床去了衛生間。這衛生間實在豪華,光洗臉池就有兩米長,壁櫃鎏金,打開一應洗漱物品樣樣高檔。智能馬桶自動打開與沖水,在他坐著解決完需求時,還會給他沖洗屁屁,自動散發檸檬香薰。

  這個廁所上得簡直就是享受。

  代景又被橢圓體的大浴缸吸引,在防水屏幕上點幾下,便有溫水源源不斷地冒出來,過了水線後自動停止。代景向來喜歡洗澡,完全拒絕不了這個大浴缸,三下五除二將自己扒光了跨進去——鎖鏈既然是法器,自然不受衣袖的約束。

  代景舒舒服服泡了一個澡,暫時將所有煩憂拋諸腦後,直到牆上叮鈴一聲,原來有個呼叫器,裡面傳來管家的聲音:「少爺,吃早餐了。」

  「……」為什麼從夫人變成了少爺?難道柏樅要跟他離婚??

  代景心中惴惴,一步一挪地走出衛生間,穿過彩色玻璃花隔斷,目光迅速在這個將近一百平的臥室掃蕩一圈,沒有發現大妖的身影。

  小陽台也沒有。

  管家笑眯眯地示意胡桃木茶桌,上面已經擺滿豐盛的早餐,別說代景一個人,就是五個人也吃不完。

  「先生上班去了。」管家貼心地提醒驚弓之鳥般的代景。

  代景一愣,「上班?」

  「是的。」

  新婚之夜跟人血戰到天亮,居然還有心情去上班?大妖恐怖如斯。

  聞著素包子香味,代景肚子餓得咕嚕一聲,故作淡然地走到茶桌邊坐下,隨口問:「他上什麼班?」

  管家:「追殺江家。」

  代景手一抖,包子掉在地上。

  管家波瀾不驚撿起包子,「還有很多,少爺慢慢吃。」說著退了出去。

  代景雙目痴茫,無語凝噎,越看這豐盛的早餐越像斷頭飯。

  吃了五分飽,代景唉聲嘆氣地走到小陽台,倏地睜大眼睛,經過一夜戰鬥的摧殘,本該斷壁頹垣、一片廢墟的莊園,竟然恢復如初!

  他看見一個女僕用法力托起一棵巨大的柳樹,移回原來的位置;又有一女僕扛著新做好的黛瓦屋頂,一個大步迴旋扔上四四方方的牆壁,房子就蓋好了。

  代景:「……」真是臥虎藏龍,明明看上去是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恐怕一根手指就能將他打趴。

  大妖總裁的落跑小嬌妻計劃,還沒成型便宣告破滅。

  代景老老實實回屋裡躺平。

  他身體本就不好,小傻子的身體居然也好不到哪裡去,躺一會兒便困意襲來。於是這一天,他就在迷迷糊糊中度過了,吃好喝好,睡覺香香。

  換了一個世界,多了一個大妖老公,還被軟禁起來了,代景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睡著的自己,也是挺厲害的。

  傍晚時,管家敲門進來問:「少爺,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沒骨頭似的躺在沙發上的代景疑惑地問:「我能出去嗎?」

  「當然。」

  代景有些錯亂,「我不是在軟禁中?」

  管家驚愕道:「當然不是。」

  搞了半天不是軟禁??那手上的鎖鏈為什麼不拿下來?

  管家貼心解釋:「手上有鎖鏈,腳上沒有。」

  代景:「……」

  於是代景出門了,在屋裡懶了一天,出去散散步,活動活動筋骨也好。但他發現,僕人看他的眼神很怪,一開始是吃驚,隨後是瞭然,最後是神秘微笑。

  罪魁禍首自然是鎖鏈。任誰看見一個手上被神似情趣道具的銬子鎖住的人,都會多想。

  代景只在主宅前走了小半圈,便羞恥地落荒而逃,搞得他就像是柏樅玩監禁play的地下小情人似的。

  這根本就是變相的「軟禁」!

  到了晚間,仍是代景一個人吃飯,他便知道,大妖大概是要通宵「加班」了,為江家掬一把「活該」的同情淚。

  吃好喝好,代景把自己洗得香噴噴,裹在蠶絲被子裡開動自己的小腦筋,怎麼才能讓他的大妖老公消氣呢?

  事實證明,在床上實在不適合思考過於複雜的問題,不到十分鐘,代景就腦子宕機睡著了。

  夜半,孤月下走來一道深灰的身影。管家恭敬地接過外套,低聲匯報:「少爺已經入睡。」

  柏樅嗯了一聲,舉步上樓,幾乎沒有腳步聲。

  管家看到外套內側沾了一點血跡,問:「是否傳喚醫生?」

  「不必。」柏樅擡手在襯衫前一抹,傷口暈染開的血便消失了,真絲布料潔白如初。

  管家未再多言,鞠了一躬退下。

  進入婚房,柏樅自胸腔嘆出一口氣,坐在床邊,專注地望著床上酣睡的青年,這讓他心中平靜。

  代景長了一張漂亮又清純的臉,睜著眼睛時還有幾分機靈,睡著後尤為乖順無害,纖長的睫毛潤著濕意,兩頰睡出淡淡的紅暈,清秀的輪廓帶著一點柔和的嬰兒肥。

  這讓他的臉看起來非常好捏。

  柏樅毫無心理負擔地上手捏了,手感軟彈,膚質細膩,膠原蛋白滿滿。

  「嗯……」睡夢中,代景輕哼,「不要……」

  柏樅手一頓。

  「不要……」代景像是陷入夢魘。

  夢魘之人不能強行喚醒,否則於魂魄有損。柏樅並起中食二指,輕輕壓在代景眉心,閉上雙眼,以神識進入代景的夢境。

  夢中的場景與夢外空間一模一樣,都是在婚房內,就連床頭柜上的結婚證位置都絲毫不差。

  柏樅站在離床十步之外,頓住了。

  床上,漂亮中透著一絲傻氣的青年被鎖鏈縛住雙手,高高舉起,綁在金絲檀木的床頭,仰著白皙纖細的脖子,眼中含淚,面上透紅,滿面堅強的屈辱。

  而在他身前,便是「柏樅」。

  「柏樅」單手捏住代景下頜,惡狠狠地說:「你一輩子都別想逃脫我的掌心,我要日日羞辱你,就算你哭著求饒,我也不會心軟。」

  說著,一把扯開代景的襯衫,紐扣嘣斷,一身白皮,恰似陽春白雪裡,紅了櫻桃。

  代景微微顫抖著,口中倔強重複:「不要。」

  「柏樅」勾魂攝魄冷笑道:「你的終身都將在這裡度過,我會好好折磨你的。這就是你讓我生氣的代價。」

  說著,一把扯開代景褲帶……

  「不要啊——!」代景淚灑床榻,宛如一朵迎風搖曳的小白花,正搖著頭,忽然看到床邊的柏樅。

  代景:「?!!」

  柏樅的表情,一言難盡。

  代景褲子飛飛,與此同時「柏樅」消失,只剩他跟柏樅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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