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殺
2024-09-14 23:20:25
作者: 雪廊
圍殺
外面轟鳴陣陣,連帶著代景身下的這張大床輕微顫動,他眨巴眼睛,倉惶地望著剛才還溫柔纏綿,此刻滿面冰霜的男人。
代景心裡是慌的,江家此舉,無異於將他這個作為棋子的人架在火上烤,很難說他跟柏樅結婚,不是與江家裡應外合。
如果代景有戰鬥力,江家早就給他洗腦,在他手裡塞一把刀。這也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不然恐怕在他刀了大妖之前,自己就先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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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樅面上冷酷稍縱即逝,目光重新落回代景身上時,仍帶著情動的溫度,拉過被子蓋住代景裸.露的身體,哄道:「你先睡,我去去就回。」
代景:「……」信了你的邪,這一睡該不會就此長眠了吧?
心中懷疑,面上卻是惶惑不安,直到看到大妖起身系上皮帶時,那昂揚的巨龍,尺寸非常可觀——不愧是大妖,就是大。
代景視線凝住。
柏樅注意到,靜默兩秒,呼出一口灼燙的氣息,低聲笑道:「放心,總會給你的。」
代景:「……」我不是,我沒有,別看了!
兩顆眼珠子有它自己的想法,還在看,就是看,好奇又害羞地看。然後代景揭開被子,看了看自己的,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柏樅已經穿戴整齊,掌心壓住被角,俯身在情態懵懂的青年額上一吻,「乖一點,不要亂跑。」
代景鵪鶉似的縮在被子裡,點了點亂蓬蓬的小腦袋。
柏樅忍不住在他頭上揉了揉,更亂了,也讓他心情好了些許——任誰在新森*晚*整*理婚之夜被攪擾興致,都會不爽。
大妖風一般掠走,只余淡淡的木質與冰雪混合的氣味,以及一絲若有似無的麝香。
被單上有兩處濕潤的痕跡。
代景臉頰發燙,一面為剛剛的親密接觸羞赧,一面憂心外面的情況。
江家籌謀已久,代景有理由懷疑當年江家會收養小傻子,就是為了今夜的圍殺大妖行動。
過了片刻,代景這具身體終於從酥麻綿軟中恢復一點氣力,赤著腳下床,發覺身上光溜溜,回頭披上已經被蹭弄得發皺的襯衫,走到小陽台。
小陽台上那一層防護屏障已經被江家驚天動地的陣法給破了,能夠瞧見外面的光景。
沉沉夜色中,目之所及斷壁頹垣,前來恭賀的妖族吃過喜宴就走了,江家帶來的天師卻有百來人,皆是有備而來,身負絕技,留在宅邸的管家僕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便是大妖,在短短時間內,也只能護住他身後的這一棟新房而已。
水膜般輕盈透明的結界,代景伸手觸碰,卻是堅硬無比。
以代景人類的雙眼,夜視十分有限,這還是建立在四處火光紛飛的基礎上。大妖的身影離他最近,約莫五十米,浮在半空,如履平地,分明趨於靜止,代景愣是看出了狂霸拽的味道。
柏樅背對代景,面向百位有頭有臉的天師,無論從怎麼看,都是以一敵百的架勢。眾天師在大妖的威壓下,縱然得了先機,亦不敢輕舉妄動。
代景原還擔心柏樅一人雙拳難敵百手,現下看來還是有勝算的。只是這勝算有幾分,就很難說了。
柏樅的聲音並不大,低沉清冽迴蕩幽寂夜空,字字譏諷:「你們也太心急了,若是等到月上中天,那時我的妖力將只有一半。」
對面,江熾為首,道袍於風中獵獵作響,手握一柄黑鞘長劍,面色冷然沉聲道:「現在誅殺你,也是綽綽有餘。」
柏樅唇角掠起一個溫和的弧度,說出的話卻如冰錐鑿心:「我看,你是怕我與小景洞房吧。」
江熾的握劍的手猛然青筋凸出,臉部線條緊繃到極致,表情駭人。
柏樅漫不經心活動手指,他的右手中指與拇指各有一枚銀色寬面戒指,浮雕日月星辰,隨著手勢,周遭隱約靈力波動。
「說起來,」柏樅的目光慢條斯理地掃過江家眾人,「我還要感謝你們,將我尋找多年的『珍寶』還給我。」
珍寶?難不成不光柏樅與江家結仇,江家還偷了人家寶貝?
代景不由得想起武俠小說里常寫的,江湖門派經常為了某個絕世武功秘籍或藏寶圖打得你死我活。
果然藝術來源於生活,愛恨情仇是非恩怨,萬變不離其宗。
江熾卻是蹙眉,冷聲問:「什麼珍寶?江家從未拿過你的東西。」
大妖的和顏悅色復上一層冰,並不回答江熾的問題,倏然往後一瞥。小陽台上的代景被「抓」個正著,為了證明自己的「夫德」,沒有避開視線——你看,我這次可沒有看別的男人。
柏樅卻是眼色複雜。
代景渾然不知自己此刻的形象有多惹人遐想,他是匆匆跑出來的,只穿了一件雪白的襯衫,紐扣扣了三粒,還扣錯了,領口一邊高一邊低,露出修長纖細的脖頸,與秀氣的鎖骨,其上依稀可見淡紅吻痕。
懵懂純真的情態,自有一番旖旎勾人的味道。
在場除了代景,混了妖血的天師夜視能力自是不凡,尤其是江熾。當他看清小陽台上的代景,臉上的血色唰的褪去,眼神寒得嚇人。
代景雖然看不清他表情,愣是被他的氣勢嚇退一步。
「……柏樅。」江熾不忍地從代景身上移開視線,咬緊後槽牙看向大妖,口中幾乎泛出鐵鏽味。
柏樅語氣愉悅:「新婚之夜,就算時間短了些,我也能做點別的,不是嗎?」
陡然劍光大盛,江熾已提劍殺了過去。
眾天師像是受到感召,配合無間地圍殺柏樅!
代景瞳孔放大,緊張地注視戰場,奈何人類視力真的有限,他只能依稀看到紛繁挪動的人影,風一般的靈力波動,以及綻出陣陣金光或白光的法陣。
星月當空,月華如水,地上卻是刀光劍影,撲朔迷離。
代景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柏樅的位置。這位大妖還在原先的地方,浮在半空,面對眾天師疾風驟雨、殺氣騰騰的攻擊,翻手覆掌,從容遊刃,未曾挪動一步。
這恰恰證明了大妖可怕的實力,怪不得江家要傾盡全族之力,籌謀多年才換來這一次殺大妖的機會。
這還是因著月圓之夜,只有一半妖力的情況下。
代景心中唏噓,恐怖如斯。
江家別說殺大妖了,恐怕連傷到大妖都很難做到。
既然柏樅很能打,代景就放心了——正在此時,一團陣法人影錯亂中,忽而湧出幾縷血線。那血線一開始並不明顯,待到人發現,已是成形。
它們如同一朵拔地而起的血蓮花,將柏樅收攏其中。江家眾天師箭矢般四散開去,顯然不想被此雪蓮包圍。
有人退遲了一步,衣袍邊緣陡然泛起火光,忙用符水撲滅。
與此同時,血蓮之中火光沖天,滅頂般襲向柏樅!
代景驚得睜大眼睛,雙手緊緊握住小陽台欄杆,整個人探出去,幾乎墜落。
紅蓮業火,代景的腦海中出現這個認知,奇怪的是,這並不是小傻子的記憶。代景的心亦如那業火般焦灼,緊盯潑天火勢中若隱若現的男人身影。
眾天師快意地看著被紅得發藍的業火圍困的大妖,唯有江熾提劍乘風,朝業火後方的新房飛去。
「——江熾!」一直護在江熾左右的俊秀青年叫道。
話音剛落,火浪突然炸開,首當其衝的便是江熾,儘管他及時用劍劃出防禦屏障,仍是被那猛烈火舌燎到,緊接著周身清光滌盪,被一條銀色蛟龍圈住,急急退開百來米才堪堪穩住。
其他天師就沒這麼好運了,驟然撲來的火浪將他們捲入大半,驚叫疊起,現出半妖之身,奮力撲火。
蛟龍自帶的水汽顯然是業火天然的克星,江熾穩住身形後,那蛟龍昂首吐一口清氣,便將其他人周遭的火給滅了。
代景眼睜睜看了一出大變活蛟,激動得身子又往外探了一點,啊的一聲臉撞在結界上,好歹沒掉下去。
鼻子酸了,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
「……」
柏樅往後一瞥,他的情況比代景想的要好多了,身上幾乎沒有被燎到的痕跡,只是臉色非常極其特別的差,就像被觸了逆鱗,眼神比寒潭還要冷。
代景乖巧地站直了,拽了拽襯衫下擺,防止走光。
在面對眾天師的圍攻時,還要分心保護自己新婚傻老婆,想來大妖也是竭盡全力。
柏樅轉過臉去,滿目冰寒:「你們抽了他多少血?」
眾天師重整旗鼓,面目僵硬而肅然,沒人回答柏樅的問題,只是驚駭異常,連紅蓮業火都奈何不了大妖。
「什麼血?」江熾蹙眉問。
柏樅冷笑,彈滅指尖最後一簇火焰,「若非他的血,你們哪來的紅蓮業火。」
這個他,除了代景,別無旁人。
江熾面色陡變,「什麼意思?」
身後的天師急忙道:「少主休要與他多言,快快起陣!」
顯然,柏樅也不會回答江熾的問題,手起掌落間,大妖威壓與靈力狂風驟雨般傾瀉而出,比業火更兇猛,勢頭更壯觀!
十之八.九的天師頃刻間沒了蹤影,餘下的苦苦支撐,終於結成大陣,霎時地動山搖,仿若有一頭怪物在地底下窺探已久,破巢而出!
建築坍塌中塵土彌天散開,飛刀旋轉般的颶風平地而起,「怪物」轟隆隆走過大地,遮天蔽月,不聞人語,不見人影,但有靈光波動,飛沙走石。
代景被風沙迷了眼睛,忽然意識到,護住新房的結界破了。
聲東擊西!江家結此大陣,攻擊大妖是假,破結界是真!
結界漏了一個大窟窿,在此天翻地覆的大陣中,新房根本不可能支撐多久,很快它就會像周圍的建築那樣斷壁頹垣。
而身處其中的代景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只是一個人類而已。
最壞的結果是,他被塌落的亂石當場砸死。
坑爹啊,代景揉著眼睛想,要是他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化成厲鬼也要找江家索命。
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卻發現新房完好無損,一道靈力正在源源不斷地修復結界。
代景眼眶揉得通紅,臉上還有淚痕,烏溜溜的瞳仁水洗過似的純澈,與大妖深邃的雙目對上,一時不知是酸是苦。
柏樅朝他輕笑:「沒事,別怕。」
儘管聲音很小,代景仍是聽到了,隔著逐漸修復的結界,心臟突突跳動,瞳孔驟然一縮,映照一幅對比鮮明的人世畫卷。
大妖面朝他這個純血人類,意味著他將背部完全暴露了出來,這是致命的,即便是一隻大妖。
「少主!就是此刻!!」一名年邁的天師嗓音渾濁喊道。
是的,沒有比此刻更好的機會,錯過此刻,他們也許再無殺大妖的機會。江熾手中的「戰邪」,江家傳承千年最厲害的法器,染過無數妖魔的血,只有它才能對大妖造成傷害。
就算是大妖,心臟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只要戰邪刺入大妖心臟,戰局就定了。
然而江熾遲疑了一瞬。
「少主!!!」眾天師齊聲震天地嘶吼,迫在眉睫的機會,轉瞬即逝,絕不可錯過。
江熾下頜線條緊繃,剎那的遲疑後,迅疾果斷地出手,戰邪劍光粼粼,破空刺向柏樅——
代景一眨不眨地看著,心中恍然,這是怎樣的世界啊,天師在殺妖,妖……卻在保護他這個人類。
以命相護,究竟是為何?
代景張了張嘴,堵在喉嚨的聲音憑著本能宣洩出來:「不要——!」
但劍,依然刺穿了大妖的身體。
劍尖上的血,滴滴答答落下,給這幅人世畫卷添上一抹艷麗的色彩。
大妖的血跟人一樣,是鮮紅滾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