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

  回程

  季嵐的呼吸逐漸平和，陷入沉沉的夢中。

  青芥在黑暗中慢慢睜開眼，看著他烏青的眼圈，操控這麼大一個域應該很不容易吧。

  青芥的鬼魂飄出布偶娃娃的軀體，穿過圍牆飄到農田上。

  紫珠一見到青芥，立馬飛撲過去。

  青芥把裝著千裕的竹筒還給她。

  「你不是一起跟他們回留園了嗎？怎麼在這？」

  紫珠告狀：「娘親、槐叔還有他們都被抓走了！你快去救他們。」

  青芥一愣：「這世間沒幾個能打的過他們的。是惹了什麼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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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珠：「抓他們的人叫謝瀾，不知道為什麼郁褐一看到他就主動伏誅投降了，都沒打起來。直接在留園門口就被抓了。」

  青芥知道了，這是秦莽故意的。要他拿墮仙的仙元去換留園眾人，逼他現身。

  紫珠扯了扯青芥的袖子：「怎麼辦，我已經被困在域裡好多天了，不知道娘親他們在外面如何了。」

  青芥：「在他們眼裡，我已經死去入了輪迴。已經不在了。」

  他揮一揮衣袖，把紫珠送出了域。

  「以後別來找我了。」

  紫珠在藍色的衣袍下，看見青芥的手臂還有身上的紅痕，下意識以為青芥被域主給囚禁了。

  「你不去救他們嗎？」

  「他們不是你的家人嗎？」

  青芥的聲音很輕：「你不如問問他們何時把我當做家人。」

  紫珠錯愕，忽然意識到是自己錯了。她剛剛不該一上來就要求大青鬼去救人。把大青鬼的救命當做理所當然，她太放肆了。

  ***

  孤立無援的紫珠，手上帶著青芥的護腕，狠狠擊打域壁。硬是無一絲可破。她想回去道歉的。她剛剛只是太著急了。明明大青鬼身上還有傷，他自己都深陷域中，她剛剛怎麼能那麼說話。

  她別無辦法，垂頭喪氣地想，怎麼會這樣，又剩她一個人了。還有什麼人能救娘親？

  千裕在竹筒裡面躍來躍去，焦急不安。

  「或許只能這樣了。」

  紫珠抱住千裕，「答應我，如果我不在了，一定要…一定要讓娘親帶大青鬼回留園，順便再跟他們說…對不起。」

  千裕不知道紫珠想做什麼，但是既然她肯把荷茹娘親讓給我，我就勉為其難答應她吧。

  總有一天她要去獨自面對自己的恐懼，當所有人都身陷囹圄，唯有自己才是真正的救贖。

  ***

  青芥重新回到布偶娃娃的軀體裡，季嵐翻身把人摟的更緊了一些。

  青芥伸手，如若無人地探進了季嵐的胸口。

  如果是墮仙的話，內臟一定會腐爛不堪，如果季嵐真的是墮仙，他一定會……

  還沒等青芥怎麼應對那樣可怕的後果，幸好，季嵐跳動的心臟完好，血液流速平緩，骨骼清奇，額，腎也很好，沒有一絲可疑的腐爛跡象。

  第二日，季嵐如往常一樣出門。

  青芥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隔壁的鄰居一大早就起來耕作，采栽蘑菇，收集晨露，看起來就和真人一樣。

  他尾隨在季嵐身後，直覺告訴他，季嵐一定瞞了什麼事情。

  南野的一處石洞裡，季嵐越走越深。

  青芥飄著鬼魂跟在他後面，特意掩蓋住鬼氣。

  飄到了石洞盡頭。

  密密麻麻的一張巨大紫色蜘蛛網上，附著一個人。

  半仙半鬼，半人半骨。

  一半是完好的人身，一半是已經腐化的枯骨，這樣矛盾的病變居然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石洞裡冰冷如寒天雪地，雷霆之力從編織的巨大蛛網中不斷地電擊那個人。

  青芥剛要暴露身份，舉手燃出一顆火球。

  但在看見季嵐黑曜石般的眼裡病態的滿足感時，火焰熄滅。

  青芥轉身離開山洞。

  待季嵐歸來時，還和平日一樣，甚至更有神采。

  青芥掩去眼底的悲傷，嗔怪他回來遲了。

  原來假象也不是毫無代價就可以享受的。在他想要與對方共度一生時，才看清價碼。

  甘盡苦來，真是不公平，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

  ***

  季嵐一點點吻著青草，帶著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滿足。他看著青芥顫抖地欲哭無淚的模樣，喜歡的連身上的腐化都不覺得疼了。

  「季嵐，我曾經見過一株草，草葉味苦，草根清甜。人們經常摘掉草葉只吮根部，殊不知草葉清火解毒，藥用價值遠超其根。」

  「那你會選擇先苦後甜，還是先甜後苦？」

  季嵐斟酌著回答：「苦的太久會嘗不出甜的滋味，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如果一定要選呢？」

  「先甜後苦吧，我會在甜味淡去的那一刻死掉，那麼我這一生就全是甜的，從未嘗過苦。」

  青芥對他的回答非常不滿意，猛地翻身把人壓在身下：「季嵐，不懂的時候要多問多學，不要自己亂來。」

  季嵐還沒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青芥就動了起來。

  此刻他眼中的青芥，即使剛剛被痛苦折磨的滿身汗水，卻依舊不停地生長。藍色的外袍披在身上，露出大片的胸膛和腰腹。脖頸微微揚起，雙手垂落在季嵐胯上，一切都是那麼地契合與瘋狂。

  ***

  睡夢中，青芥不安地皺起眉頭，季嵐察覺到了什麼，反手施力。整個屋子乃至整個南野瞬間平穩下來。

  「睡吧，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我們！」

  青芥感覺這句話有點奇怪，但架不住晚上耗費了太多精力，又昏昏沉沉地陷入夢中。

  季嵐偏頭看著沉睡的愛人，兩指撫過頸側的吻痕，垂頭又覆蓋上新的一層吻痕。他的頭髮上依舊綁著青芥送的藍色髮帶，不曾換過。青色的娃娃在他懷裡安睡，曾經的夢全都變成了現實。

  南野外，秦莽一行看著這個域，非常棘手。

  眾仙都被困在域裡過，知道這個東西兇險萬分。

  「你們誰還記得著最後一個仙使是何來歷？」

  眾仙搖頭。

  秦莽看著風雲變幻的雲層：「不等了，在這麼下去怕是會錯過時候。」

  隨後，秦莽向法杖灌輸仙力，法杖上纏繞的巨蟒化作實物從雲層中探出上半身，蓄力對著域的頂點猛擊。霎時間，空間碎裂，腳下的丘壑爆出石塊，碎裂成渣。

  煙塵散去，眾仙還沒剛要歡呼，卻發現，域外天崩地裂，域內完好無損。這是怎麼回事？

  秦莽收回法杖，原來如此。

  由多個仙元加強的域，力量更上一層，確實蠻力無法破開，除非域中自願開門，放人進去。

  秦莽淡然處之，撐著法杖，暗暗思索。

  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他拿出之前從青芥心口挖出來的種子，一口吞了下去。

  當時將青芥綁去羲和族的路上，為了防止青芥再次自爆，秦莽特地從心口把種子給挖了出來。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

  手指剛剛觸碰上域門，原本封閉堅固的域化作絲絲柔霧，溫熱地籠罩上秦莽的指尖，把人罩了進去。

  秦莽回頭讓眾仙在外面監守。

  木良朝一臉莫名，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只有他能進去。

  季嵐看著青芥的睡顏，仿佛怎麼看都看不夠。

  突然，他察覺到域內有人進入。

  下一秒，便手持桃花劍攔在歸園門前。

  秦莽揮杖格擋，兩廂僵持，不進不退。

  「仙使，有禮了。」

  季嵐黑著臉色：「歸園不歡迎外人，滾。」

  秦莽也不在意對方惡劣的態度：「仙使何必跟我刀戈相向呢，同是雲宮仙，此次特地是來迎你回家的。」

  季嵐諷刺：「雲宮塌了十二年了，再說了，我根本就不想回去。」

  「還有，你是怎麼進來的？沒有我的允許，你憑什麼進來。」

  秦莽淡笑：「憑你身後的那個人放我進來的啊。」

  季嵐一愣，這歸園何時還有其他秦莽的人。那些南野上的住戶嗎？不可能，他們就是季嵐縫出來的布偶娃娃，只是一個個虛影。

  頸側突然被一片修長的草葉抵住，稍微動一下，身後那人就會割開咽喉。季嵐滑動了一下喉結，僵硬站在原地。

  「為什麼？」

  秦莽滿意地看著青芥，親緣果然是這世上最牢固的最不講理的關係。

  「答案很簡單，青使是我的兄弟。我們兩個才是真正的家人。」

  季嵐怒罵：「你算哪門子家人，別亂攀關係。」

  秦莽露出謝瀾的臉，也不解釋，任由他胡亂猜測。

  「青使大人，跟我走吧。」

  青芥站在季嵐身後，默不作聲。

  「為什麼？」

  「季嵐，你腐化了。」

  「我會變強的，你聽我解釋，我可以保護你…」

  青芥剛想說不是因為他仙力不強，而是全部腐化後，季嵐會徹底爛成一灘腐肉。

  他不想季嵐是這樣的結局。

  秦莽直接一杖把人碾壓在地。

  季嵐徹底露出腐化的全貌，那一杖是奔著要他命去的。季嵐的腦袋上砸出一個大口，血順著一側留下來，從他的眼睛看去，整個世界猩紅一片。青色的身影至始至終沒有上前來抱住他。

  青芥愣住，瞬間對秦莽起了殺心。

  本來秦莽死不死，雲宮建不建，天下蒼生水深火熱跟他毫無關係，他可以冷血地站在一邊，即使毀天滅地，也袖手旁觀，不染纖塵。

  秦莽要綁他回雲宮就讓他綁，要凌辱相欺就讓他挖，蒼生踐踏草芥就讓他們踐踏，青芥全都受的住。

  但是絕對不能傷害季嵐。季嵐絕對不能有事。膽敢傷他，我要你的命。

  秦莽無知無覺地拖著季嵐走出了域。

  ***

  這域強的可怕，破的極快，不出三刻，域主季嵐就被挾持出域。

  雖然晨烏提前暴露過季嵐的身份，但當眾仙看見他的那一刻，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眾仙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人，沒想到啊，最後一位仙居然是你。

  木良朝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杏林鎮裡柔柔弱弱，弱不禁風，風清月朗，朗朗晴天…竟然是你！

  玉鸞臉色微妙，想著菩提寺外的通風報信，擔憂他會不會把我也暴露出來吧。

  蓑笠翁擡眼看了一下，藏的夠深啊！都快趕上我了！

  季嵐始終沒有回頭去看，仿佛只要不去看，心裡那個結果就不會發生。

  木良朝催促問：「現在人齊了，怎麼回雲宮。」

  十二仙各就其位，已經全部都在這裡了。

  秦莽落後半步，看著並肩的青芥問：「你想什麼時候回去？」

  青芥：「現在，但不要在這裡。」

  他腳步略一遲鈍，似乎是想回頭看看剛剛的域。但又想起秦莽就在身後，又硬生生偏開頭。

  歸園的域破了之後，南野不過是一處荒涼的廢田。那裡腐朽的如同沒了桃夭之後的桃林。

  秦莽明白青芥動作的意思，他當做沒看見插在農田上的布偶娃娃，順著遠處的荒地看向遠方，上面雜草不生，顆粒全無，空曠的沒有一絲遮擋。遠遠不如雲宮，不，絲毫不能跟雲上宮相提並論。為什麼寧願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也不願意心甘情願陪我回雲宮呢？

  秦莽用法杖當拐杖，走在青芥身側：「如你所願，我們現在就回家。」

  法杖輕敲地面，黑色的莽蛇盤旋而起，跨越山丘，霎時間居然回到了青芥最不想回的地方——通天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