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心者
2024-09-14 22:58:53
作者: 擊雲腰
異心者
第七十八章
鄭家,書房。
屋中火爐燒得通紅旺盛,爐上架著一盞壺,壺中沸水滾滾。
崔摯與鄭鄴說起了近來朝廷的頭等大事:「再過七日便是天長節,這些時日,九州十道的節度使、刺史陸續進京給聖人賀壽,長安的治安不容有任何閃失。」
鄭鄴包著厚棉布取下水壺,給兩人沏茶:「放心,從去歲臘月上面頒布消息之後,金吾衛上下就開始在城中戒嚴,必定不會出任何亂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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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只有你我二人,我一個大老粗便直說了,」崔摯端起紫砂小茶杯吹了吹,「說實話,我一直不明白,為何聖人要召集天下節度使進京。且不說安西府、安北府此等重鎮,守將離開,萬一給了那些敵寇可乘之機,趁機作亂就完了。再一個,將全天下的封疆大吏聚集在一處,萬一有誰狼子野心,包藏禍心,豈不是有害聖人……」
鄭鄴慢條斯理道:「舅兄言之有理,只是這些我們能想到的,聖人又豈會不知?」
「你的意思是?」
「天下州府節度使手握兵權,轄治一方,時間久了,當地人皆以他們為尊,而不知長安城內的天子,說句他們是各自領地的土皇帝也不為過。」
崔摯點點頭:「大權在握,偏安一隅,難免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鄭鄴接著道:「你常年在外許是不了解,聖人御極之後,一直有想收回天下州府節度使兵權的雄心,以此鞏固皇權。今年天長節,便是以此為由,召集他們進京,進行第一步的服從性測試。」
「原來如此!」崔摯恍然大悟,將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有異心者,必定會有所顧慮,不敢前來長安。」
鄭鄴緩緩點頭:「是這個道理。」
*
「郡主,兩位表少夫人,就快開飯了,還請回來先暖暖身子。」直至晌午至,崔氏身邊的萍姑,到後花園喊她們回來吃飯,才結束了這一場暢汗淋漓的雪仗。
鄭泠扔掉了手中的雪球,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指,拍掉身上的雪沫,對王氏和盧氏道:「剛才玩了這麼久,衣衫都有些濕了,兩位嫂嫂可要到我屋中,換身乾爽的衣裳?」
王氏盧氏看了看自己身上,果然也都被雪沾濕了不少,遂頷首應好:「那便叨擾郡主妹妹了。」
鄭泠領著她們去自己的院子,各自換了衣裳。
兩小兒也在侍女的照顧下,換了攜帶的衣物。他們換得快,就在堂中乖乖坐著等待各自的娘親。
只是小孩兒的注意力,容易被外物干擾,崔幕見著屋內養著的一隻玄鳳鸚鵡,便坐不住了,跑到高高掛著的鳥籠下方,仰著小腦袋與鸚鵡交談。
「咕咕~」
「咕咕~」
「你是什麼鳥?」
「你是什麼鳥?」
小崔幕驚呆了:「哇,你居然會說話。」
玄鳳鸚鵡學舌:「哇,你居然會說話。」
崔幕:「你怎麼學我說話?」
鸚鵡:「你怎麼學我說話?」
「……」
崔蘊起初乖乖坐著,但見鳥兒會說話,也跑了過去,加入了對話大軍。
兩人一鳥,在屋中你來我往,嘰嘰喳喳。
跟著兩小孩子的侍女被這暖洋洋的地龍和暖爐,熏地昏昏欲睡,哈欠連連。她們覺得這裡沒有危險,便站著閉目偷偷瞌睡,偶爾先開眼皮看一眼小主子們。
小孩子精力旺盛,正是狗都嫌的年紀。大約是他們過於熱情,玄鳳鸚鵡有些累了,揮動翅膀,從敞開的鳥籠中飛了出來,挪了個地方。
見此,兩小兒也跟著跑。
兩人只顧看著頭上的鸚鵡,卻忽視了腳下,一個沒注意,崔幕眼看著就要撞上暖爐。
偏他不知情,卻把剛走到大堂的幾人嚇了一跳。
盧氏臉色大變,焦急地大喊:「幕兒停下來——」
千鈞一髮之際,她旁邊的鄭泠一個箭步跑了過去,將堪堪要撞上暖爐的小孩兒抱在懷中,及時剎住,避開了風險。
兩個侍女恍然如夢,一朝清醒,立馬跪下請罪。
盧氏沒空訓斥她們,急忙上前查看崔幕和鄭泠的情況。
小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懵懂地看著自己泫然欲泣的娘親,「娘,我沒事。」
盧氏捏了捏他的小胖臉,沒好氣道:「你、你這孩子,怎麼又如此莽撞,還不快謝謝郡主姐姐,多虧了她先人一步抱住了你,不然你……」
「謝謝郡主姐姐。」小崔幕依言照做,向鄭泠道謝,接著又被自己的娘親一通責罵。
母親教子,旁人不好干涉,鄭泠見小崔幕低著頭嘟著嘴委屈巴巴,便委婉道了一句好餓,「想來孩子們也餓了,我們去花廳用午膳吧。」
聽罷,盧氏便知這是給他們母子二人台階下,於是停了訓斥,伸手牽向兒子。
剛才榮寧郡主救她兒避開暖爐的那一幕,不知為何,她覺得有些似曾相識,好似在哪裡也經歷過一次一樣。
只是再多的,她就想不起來了。
畢竟細究起來,今日她才與這個鄭家的郡主,頭一次見面。
她想了想,只當這是佛家說的前世有緣,才會對一個第一次見的人,感到熟悉,一見如故。
*
午膳擺了六桌,男女分桌而食。
盧氏因剛才一事,對鄭泠感激不盡,好感頗深,便向她敬了一盅酒。
這輩子,這個年歲的鄭泠還未曾飲過酒,但她忘記了這個,便接下。
其餘旁支女眷,見此也向她敬酒,她不厚此薄彼,一一接下。
一頓飯下來,她不知不覺喝了個紅光滿面,待到有些頭昏腦漲,才驚覺現在的這幅身子,根本還不會喝酒。
她怕自己酒醉,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於是強撐著等到飯畢散局。
等眾人告辭離開,她腳下已經虛浮無力,連忙讓金釧女蘿扶著自己回去休息。
*
室內暖爐熏蒸,蘇合香透,絲絲縷縷的薰香在暖閣之內暗暗浮動,沁人心脾。
寢被之中的鄭泠躺下之後,睡得卻並不安心。
睡中渾渾噩噩,夢中淨是上輩子長安烽火、江山易主之事。
長安城內百姓倉惶,百官逃命,她們在崔夫人的安排下也乘著馬車離開。
只是畫面一轉,離出城半丈遠時,卻被叛軍攔下。
自己又站在反賊的慶功宴上,被迫跳舞取悅眾人。
只是夢裡的她生了十個膽,在身上藏了刀劍,趁著水袖揮舞之際,將刀劍刺入李叡的心臟,將他一舉斃命。
夢到這裡,鄭泠忽然醒了過來,額上細汗涔涔,裡衣濕了一背。
她掀開鵝黃色的床幃,喊金釧進來。
金釧見她如此模樣,連忙拿了手帕出來給她擦汗,「郡主怎麼渾身是汗?奴婢這就去備水伺候您沐浴。」
「不用,」鄭泠鄭重吩咐,「這幾日你去公主府守著,看張華在不在,有沒有回來。一旦他回來了,立刻通報我;此事不得假手於人,你親自去。」
她口中的張華,是負責公主府的守衛、出行儀仗的侍衛總領——公主府典軍,乃是從前安陽公主的舊部。
雖然安陽公主薨逝多年,但聖人念舊,並未遣散公主府文武官員。在十幾年間,都讓那些人依舊保留原職,留在公主府理事。
金釧只知,在半個月前,張華奉郡主之命秘密外出辦差。
自從他出去之後,郡主並未過問過他;如今大年初一,她卻陡然急著要找此人,必定是了不得的要務。
於是金釧二話不說,叉手一禮,領命道:「是。」
見人出去,鄭泠靠坐在床頭,長長吁了一口氣。
殺李叡,是她上輩子無能為力,這輩子已然成為執念的一樁夙願。
她的夢到最後如此吉利,能夠心想事成。
算時間,張華此行也差不多該出結果了,他也會順順利利,如她所願的吧。
*
長安的雪仍下個不停,朝野都說這是祥瑞之兆,是當今陛下賢明的天象。
鄭泠在鄭家看了三日瑞雪,在自己的院子裡堆了無數個奇形怪狀的雪人。
鄭淙來找她時,見到她仍在孜孜不倦生產丑不拉幾的雪人。
他不明白她的審美是受到了什麼影響,竟如此獨特詭異:「這都堆的些什麼?」
她拍了拍手中剛剛成型的一個獨眼,長犄角的怪人,笑嘻嘻:「妖魔鬼怪,魑魅魍魎。」
說罷,她拍了拍手,立馬有人奉上兩幅弓箭。
她接過,引弓搭箭,眯眼瞄準一排排排列整齊的雪人怪,一拉箭尾:「做出來,再把它們打得魂飛魄散。」
語畢,一箭扎入一個雪人怪的心口,她很滿意,邀請鄭淙:「可好玩了,阿兄你也來試試。」
「你的射術大有長進了。」鄭淙見她出手果決,毫不吝嗇地誇讚,而後拿過弓箭,隨著她一起,控弦引弓,將利箭射入庭中雪人。
兩人如在靶場,競相射箭,直至傍晚宵禁之前,被派去公主府的金釧忽然回來。
她還未說話,鄭泠就知道了是什麼意思,於是收了弓箭,對著鄭淙下逐客令:「今日就到這,阿兄我今晚回公主府住,你代我與大伯父大伯母說一聲。」
聽到她要回公主府,鄭淙萬分不舍,「天色黯淡,路上雪滑,我送你回去。」
她所行之事,過於兇險,未曾告訴過任何人,包括鄭淙。若是他跟著去了,興許就瞞不住了。
於是她婉拒:「你送我去,一去一回,只怕會耽誤你回家。」
他執意要同行:「那又怎樣,這麼大一座公主府,還怕沒我落腳之處?小妹,你什麼時候同我這般見外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鄭泠再拒絕,就顯得心裡有鬼了。她點點頭,「那就有勞阿兄了。」
上馬車前,金釧扶著鄭泠,附在她耳邊,悄聲說道:「啟稟郡主,張典軍回來了,他說事成了。」
鄭泠眼前一亮,成功了,刺殺李叡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