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什麼

2024-09-14 22:58:52 作者: 擊雲腰

  算什麼

  第七十七章

  一直到坤寧殿,鄭淙都沒思索出結果。

  他隱約覺得,莫非是她知曉了自己那絲見不得光的心思?才會在上次從護國寺回來之後,就搬出了鄭家,搬到從前安陽公主婚後的公主府去,只有逢年節,才回國公府。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理由。

  *

  這日皇后殿中,內外命婦齊聚,皇子公主郡主滿堂,拜歲流程同往年基本相似。

  唯一不同的,便是皇后著重提及了七日後的天子壽辰——正月初八天長節,「今年是陛下四十的壽辰,比往年更隆重些,屆時天下州府的節度使,皆會奉詔入京朝拜,全民共歡。本宮還要為天長節之事早做安排,便不多留你們了。」

  聽此,一眾人十分有眼力見的行禮跪安:「皇后殿下操持六宮,夙興夜寐,萬望保重鳳體,臣妾/臣婦/兒臣/臣女先行告退。」

  從坤寧殿中出來,崔氏與崔夫人結伴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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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適才在宮中,不便攀談,出了皇后宮殿,姑嫂二人才碰面,互相說著體己話。

  崔夫人看了眼鄭泠,不知為何,覺得這一次見她,竟多了幾分熟悉之感,便笑著同她打了招呼:「臣婦見過榮寧郡主。」

  鄭淙見一旁的鄭泠有些魂不守舍,於是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她:「崔夫人在同你問安。」

  鄭泠從坤寧殿出來後,就在思索一些事,此刻得提醒,再見到崔夫人,不禁心中感慨良多。

  記得上輩子的春天,長安陷落之際,崔夫人送她們出府後,著孝衣站在國公府牌匾下蕭瑟又氣魄的身影,還令她記憶猶新。

  這一世,很多人的軌跡都在發生變化。崔夫人也不應該再經歷夫死子喪之痛,也不必再死守長安,以身殉國。

  面對著這位上輩子的婆母,鄭泠大大方方同她問好,一路寒暄了幾句。

  幾人結伴同行,臨近丹鳳門,透過甬道見洞門外風雪之中,長身玉立著一道挺拔的身影。

  崔氏見此,率先笑道:「忱驦這孩子好生孝順,宮門立雪到丹鳳門來接你了。」

  崔夫人笑得嘴角都要扯到耳後根了,「許是前朝朝賀也結束了,他順道過來。」

  崔氏笑盈盈道:「從太極宮,繞到這大明宮可不怎麼順道。」

  說話之間,幾人已走到了丹鳳門外。

  崔忱驦見到崔氏身旁的一眾人,一本正經朝著眾人依次開口打招呼:「姑母,郡主,淙哥兒,近來可好?」

  崔氏看著他,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大家都好,很長時間沒見你,這次回來你越發英武了。」

  長輩的誇讚,也能令這個初出茅廬的武將紅了臉。

  見此,鄭泠險些繃不住笑了出來,他還是這樣,話少得可憐,也還是這樣容易臉紅。

  她控制住了笑,但嘴角那絲似笑非笑的弧度,卻落在了鄭淙與崔忱驦的眼中。

  鄭淙是在好奇她對上輩子的前夫,如今可還有舊情,故而從見到崔忱驦的那一刻開始就在留意她的神情。

  而崔忱驦是不解,自己為何會忍不住去看她,才看到了那絲不易察覺的微表情。

  他越發不解地看著她,到底是沒有把疑惑問出來。

  鄭泠感受到對面的目光,遂擡眸予以微笑一禮。

  見他們二人目光交接,狀若眉來眼去,鄭淙不由心中泛酸,想起上輩子他們是成了親的。可是如今,他們尚無婚約,八竿子打不著,未必就會按照從前的軌跡發展下去才是。

  鄭淙微微側了側身,站在鄭泠身前,擋住她與崔忱驦的視線,與他寒暄:「你從西州回來,可還適應?」

  視野前是鄭淙開闊的背,鄭泠看不見崔忱驦的表情,只聽到了兩個字,「尚可。」

  在她的記憶之中,這一年崔忱驦到西州歷練,在塞外立了幾個功績,被封為正五品定遠將軍,是在臘月底才回的。

  也是從此開始,他的武將生涯一路升遷,年紀輕輕就與其父崔摯被譽為『崔門雙璧』。

  淺淺交談之後,崔氏與崔夫人商量:「今日風雪大,此地又是宮闈重地,不宜久留,更不便敘舊。不若這樣我們一道回良國公府,一起吃個午飯,也算是我這個當姑母的,給忱驦接風洗塵。」

  崔夫人欣然應下,「如此甚好。」

  崔氏眉開眼笑:「好,那便這樣說定了,兄長和兩個外甥媳婦,我這就派人去崔家請。」

  *

  鄭家的新年,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族中旁支陸陸續續有代表前來拜年。

  加上崔家一家人歡聚一堂,兩姓人家和和美美,其樂融融,連廳中供養的水仙花都在錦上添花,開得格外清麗。

  王氏和盧氏分別帶著蹣跚學步、牙牙學語的嬰孩,教了他們拜年的吉祥話。

  兩個嬰孩穿著大紅色的錦襖,活脫脫像是一雙從年畫中下來的福娃。他們站在廳中,奶聲奶氣給眾人拜年,聲音響亮極了:「祝姑奶奶,姑爺爺,表叔叔和姐姐新春大吉,長樂長寧。」

  鄭鄴夫婦見一雙娃娃如此伶俐可愛,心生喜愛,忙讓人備上賀歲禮,親自贈予他們,「乖了乖了,兩個小寶貝也要大吉大利,長樂長寧。」

  鄭泠拿出準備好的過年紅包,生平第一次給小輩發紅包:「姐姐謝謝你們的祝福,也祝蘊兒和幕兒茁壯成長,平安喜樂。」

  小孩子得了紅包,笑容滿面,十分懂禮地說著謝謝。

  崔氏更是對他們喜歡的緊,摸了摸他們紅撲撲的小臉蛋,心中那股含飴弄孫的渴望越發濃烈,不由轉頭看向鄭淙。

  鄭淙正從一旁的小廝手中拿了紅包,給到兩個小傢伙,不期然察覺到母親的目光。兩輩子的母子情誼,崔氏一個眼神,他立馬讀懂了其中的含義。

  上輩子被催婚的恐懼瞬間歸位,不由令他頭皮發麻。

  他當即找藉口拉著崔忱驦,說有事請教他,離逃也似的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離午飯還有些時辰,他們一走,鄭鄴和崔摯也去了書房議事。

  花廳中,只剩下女眷們一起聊天、飲茶、打葉子牌、逗弄孩童。

  中途,兩小兒見窗外皚皚白雪,便央求大人陪他們去庭院打雪仗。

  王氏和盧氏沒有拘著他們,應了他們的需求,帶到外面後花園去玩雪。

  鄭泠見他們玩得開懷,想起上輩子與她們在崔家的一些溫馨日常,頗為懷念,於是也加入了打雪仗的隊伍,與兩大兩小玩得不亦樂乎。

  *

  崔忱驦跟著鄭淙一路走到了湖心亭,見四處無人,以為他有什麼要事,便徑直問他:「你找我出來,是有何事?」

  鄭淙摸了欄杆上的一捧雪,在掌心揉成團,「大事沒有,就是騙騙我娘罷了。」

  崔忱驦不解地看著他:「?」

  「你是不知道你姑母這個人,剛才一看見你那兩個侄兒,渴望抱孫子的病又犯了:我還弱冠,她就天天催我八百遍,想要給我娶妻,」鄭淙將手中的雪團扔進結了一層厚冰的湖中,湖面冰層未曾有變化,那團雪球啪嗒散成冰霜。

  他接著道,「怎麼?舅母她就不催你?」

  「……」崔忱驦沉吟半晌,才開口,「我娘已經有孫子孫女了,她才懶得催我。」

  鄭淙長嘆:「羨慕喲,都怪我娘沒給我多生幾個兄弟,不然也就不單只天天揪著我不放了。」

  崔忱驦不懂他的苦惱,但是見他深陷苦惱,便試著開解他:「姑母也是為了你好,男兒修身齊家,而後才是治國平天下,你為何這般牴觸成親之事?」

  「誰說我牴觸了?我只是……」面對一起長大的表兄弟,鄭淙差點就要說出心裡話。話到嘴邊,他及時剎住,改口道,「只是想先建功立業,再行娶妻生子。」

  「哦。那也行。」崔忱驦點點頭,表示認同,「我也是這樣想的。」

  鄭淙聽此,敏銳地用揶揄的口吻笑問,「如今你為五品定遠將軍,有了一番建業,你打算求取誰家的娘子啊?」

  這個問題,崔忱驦此前並未想過,身為五姓七望的兒郎,婚姻之事自有家族做主,他覺得無論是李鄭王盧家的誰,都可以。

  但鄭淙問出來之後,他的腦海中,不由浮現了一個身影。

  這般想著,湖岸之上,落光了葉片的柳枝下,忽然出現了一行身影。

  在一眾打雪仗的人中,腦海的身影與其中一人重疊,他看著她與孩童嬉戲的模樣,被她的快樂感染,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鄭淙也聽到了岸上的歡聲笑語,舉目望去,一眼便看見了鄭泠,不由也觀望了片刻。

  半晌後,他聽見身旁之人說出兩個字:「鄭家。」

  鄭淙臉色一變,笑容瞬消:「我家族中適齡的妹妹頗多,竟不知哪個合了你的眼,告訴我,我替你去說媒。」

  崔忱驦耳尖飛上了紅雲,他道:「不急,再等等吧。」

  她畢竟還未及笄呢。

  鄭淙有些氣惱,難道這一世,他們二人還能再續前緣?

  那他呢?他算什麼?

  上輩子,他以為他們是同出一脈的兄妹,對她有了不該有的心思,便強制壓抑,為了讓她幸福,為她與崔忱驦的姻緣甘願充當喜鵲。

  他看著岸上歡樂玩雪的鄭泠,眼中晦暗不明。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他們既無血親,就不是兄妹,他豈可眼睜睜再看著她嫁給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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