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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慶宮(二)

2024-09-14 22:58:08 作者: 擊雲腰

  興慶宮(二)

  第四十四章:

  李叡御駕親臨之後,除了李岫玉外,滿殿之人,忽然得見天顏,皆顯得侷促,一下子失了剛才的自在氛圍。

  眾人的反應,縱然有心遮掩,也在謹小慎微的舉止之中,露了怯。

  更遑論,李叡注意到視線之中的鄭泠,已經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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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泠倒沒有害怕,只是望著如此相近的仇人,胸腔之中極致的恨意,讓她不可抑制地有些激動,激動到有些微微的顫抖。

  她恨不得能有機會上前,自己能夠將他一舉刺死才好。

  眼中預演了很多畫面,渾身都在熱血沸騰,只是怕自己的恨意太過明顯,被人發現,鄭泠立刻垂下眼眸,不再看那僅在咫尺的仇人。

  她盯著地面,暗自勸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今日,還得帶金釧、女蘿和小葡萄一起出宮。

  可落在李叡眼中,鄭泠又是輕顫,又是垂頭的弱勢之態,他卻以為她是害怕自己使然。

  即便他能夠理解,一個前朝舊人,看見自己這個改天換地的新主,理應如此。

  可她怕成這樣,即便她與安陽有些相似的相貌,此時在他眼中,也大打折扣。

  安陽遇事,從來都是臨危不懼,在她的身上,只有與生俱來的從容不迫,從來不會流露出這種畏懼和害怕。

  一時之間,李叡有些說不出來是失望,還是慶幸。

  安陽和別人的女兒,確實只空有她的外形,卻無半點她的氣性。

  知道鄭泠是安陽的女兒之後,他曾著人查過這位前朝郡主的從前。

  一是出於忌憚,二是出於好奇。

  很奇怪,身為前朝鎮國公主與滎陽鄭家唯一的女兒,鄭泠並未繼承她父母任何軍政上的一切。她的成長,與普通閨秀無異,嬌滴滴地養在深閨,不學武,文可舞文弄墨,擅長書畫,但只學儒家那一套。

  安陽在她半歲就撒手人寰,鄭隋也英年早逝,無人知曉,是否是有人故意將她養成這樣?還是只是鄭家單純覺得,女孩兒就該無憂無慮的養在深閨?

  不過他並沒有因此,小看鄭泠。

  這並不排除,嬌滴滴的女子,就真只是金玉其外的繡花枕頭。

  古往今來,史書上記載的亡國之人,從來不缺乏那種茍全性命於亂世,實則臥薪嘗膽的能人。

  一面之緣,不能以偏概全。

  她別的方面,暫且看不出來什麼,但光從她能夠將自己的麾下能臣魏縉,迷得七葷八素這一點來看,也很具有禍水的潛質。

  李叡手指無意地摩挲著,他在思索,她既像安陽,又不像安陽,是該殺,還是該留?

  若是她全然不像安陽,或者完全像安陽,殺了也就殺了。

  可偏偏,她又有那麼點像她。

  *

  眾人未聽讓她們落座,便一直站在殿中。

  上首的帝王,視線停留在一個人身上,無需言表,就已經足夠令人浮想聯翩。

  更何況,那還是一個男人,毫不避諱地看一個女人。

  李岫玉不動聲色地看著李叡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鄭泠身上,揚了揚眉,心底有些許破土而出的想法,在不斷滋長。

  夏昭見此,微微蹙眉。

  她不喜歡上位者那樣別有深意的目光,落在鄭泠身上。

  不論是恩是罰,是好是壞,她都很不喜歡。

  適時,夏昭開口打破寧靜,欠身一禮,笑道:「陛下親臨,岫玉妹妹高興地話都忘了說。」

  忽然被點名,站在她旁邊的李岫玉,也裂開笑口,向上抱拳一禮:「那是,陛下能來此,蓬蓽生輝,不外如是。」

  說著,她一拍腦袋,連忙讓人擺桌傳膳,「瞧我,高興地都忘了讓人再添張席。」

  她們一唱一和,將李叡從思緒拉了回來,他擡手道:「不用了,朕過來轉轉便走。」

  為了來看鄭泠,他來的太過突然。

  此刻才意識到,此間都是外臣女眷,他獨自過來極為不妥,便尋了一個名頭:「諸位夫人的夫君,都是為國操勞的國之能臣,而你們則是他們背後的賢內助,正是有了你們的支持和默默付出,他們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去施展身手,跟著朕衝鋒陷陣,才有了如今的大冀。朕感佩之至,特藉此宴感激諸位夫人。」

  有人率先反應:「陛下嚴重了,能為陛下與大冀效勞,是臣婦與家夫的福分。」

  隨即是眾多的聲音一齊響起,如法附和,拱手行禮:「能為陛下與大冀效勞,是臣婦與家夫的福分。」

  鄭泠並未開口,只是身在一堆人之中,螓首低垂,低眉順眼,令人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對勁。

  這樣安分的姿態,李叡暫時打消了念頭。

  讓她就這樣死在皇宮的話,太過明顯,處理不當,只會引發魏縉的不滿。

  眼下正是用人之際,還沒到鳥盡弓藏的地步。

  思及此,他擺擺手,讓眾人平身,和煦道:「今日端午佳節,公主替朕好生招待諸位夫人。」

  說罷,他轉身朝門外走去。

  無人知曉,鄭泠的生死,就在剛剛,李叡瞬息萬變的一念之間。

  眾人恭送他離開,然而意外,也在剎那之間。

  角落之中,忽有兩道人影竄出,舉著寒光閃耀的匕首,疾如閃電,大喊著朝著李叡撲去:「狗賊,納命來——」

  事發突然,不少人驚愕到尖叫,四處散開,場面瞬間混亂起來。

  人群之中,被人群推擠的鄭泠,只盼望著這兩位不知是誰的勇士,能夠刺殺李叡成功。

  只是正在觀望的她,忽然感到背後有一股力道,將她推了出去。

  她猛然向前撲,好巧不巧,正好向前方一名刺客的方向撲去。

  鄭泠面露驚恐,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擋,只是一切都向著極不如意的狀態發展。

  那舉刀殺人,離李叡僅一步之遙的刺客,竟然被她撞倒了。

  匕首哐當墜地,那人隨之就被飛身向前的李岫玉擒拿住,按在地上。

  她一手擒人,連忙看向已經被殿外衝進來的侍衛,重重圍護的李叡,關切地問:「叔父,您沒事吧?」

  李叡搖頭,靜靜看著另一名還在與侍衛交戰的刺客。

  不一會兒,這名負隅頑抗的刺客,也被侍衛聯手擊斃。

  李岫玉將手中落網的活口,交由侍衛,吩咐道:「帶下去審問清楚,可還有同黨,今日又是怎麼混進來的,再嚴查合宮,加強守衛,切要保衛好陛下的安全。」

  做完這一切,她扶起了摔在地上的鄭泠:「你怎麼樣?沒事吧。」

  鄭泠呆呆看著地上那名身亡的刺客,她想不通,自己怎麼就被推了出去。

  推她的人會是誰?

  又或者是東躲西藏的人,意外將她擠了出去?

  她來不及深思,只是感到好可惜,只差一步。

  差一點,他們就能傷到李叡了。

  她搖了搖頭,算是回應李岫玉的關心。

  李岫玉見她臉色不佳,以為她是受到驚嚇,便道:「你剛才真是又勇敢,反應又快,竟然敢隻身去撞那刺客;要不是你,只怕陛下就遭了毒手。」

  聽了李岫玉的話,李叡才重新看向鄭泠:「這麼說,剛才她竟挺身而出,救了朕?」

  大庭廣眾之下,李岫玉頷首,「是這樣,幸好她將那刺客撞倒在地,侄女才能這樣順利抓到這個活口。」

  「既然如此,便是救駕功臣。魏相夫人,想要什麼賞賜,儘管開口。」

  莫名其妙成為了救駕功臣的鄭泠,腦子裡還是亂糟糟的。但聽到想要什麼,她腦子清醒不少。

  她思索了片刻,跪地叩拜:「臣婦想求一個恩典,希望教坊司內的鄭家女眷,能夠脫離賤籍,恢復自由。」

  此話一出口,空氣都凝固了一瞬。

  夏昭面無表情地看著鄭泠,李岫玉有些驚訝地拉了拉她的袖子,一個勁暗示著要求太過了。

  其餘人,不少知道鄭泠出身的人,也感到她是真的膽大。

  教坊司內贖罪的前朝餘孽,代表著如今皇權的至高無上。

  要陛下寬宥她們,那不是相當於寬恕前朝鄭家,那就是在砸陛下當初「清除妖后、佞臣」,入主長安的旗號。

  李叡聽到她提這樣的要求,一時之間,意識到了或許她是真的胸無城府,無知無畏,才會如此天真。

  之前想殺她的那絲想法,瞬間就消減了不少。

  他倒是不生氣,依舊和煦地開口:「這個要求,朕不能答應,你換一個。」

  鄭泠猜到了這個結果。

  她再傻也知道,全部放了她們,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論從前的鄭家有沒有罪,是不是真的架空皇權,一家獨大,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鄭家的存在,恰好給了李叡一個討伐的藉口和戰機,讓他打著『清君側,救長安』的旗號,反了大豫,重建皇綱。

  成王敗寇,他成功了,所以鄭家只能是罪人。

  罪人,是不可能被赦的。

  但是送在眼前的機會,她仍然要試著提一提,即便沒希望,她還有退而求其次的一步。

  眼下,聽到換一個,正中鄭泠下懷,她道:「臣婦斗膽,想要一個入護國寺的機會。」

  政權更疊之後,大部分東西都在一夕之間發生巨變,也有少數是一成不變的。

  譬如護國寺,不論歷經多少時光,它依舊屹立不倒,仍然是享譽天下的皇家寺廟。

  從前的她,能夠隨意進出,如今,她只能卻步在外。

  聽到護國寺,李叡頗為好奇,「去護國寺做什麼?」

  鄭泠解釋:「臣婦的亡母牌位,從前供奉在護國寺,臣婦想去祭拜亡母。」

  前朝安陽鎮國公主,功名赫赫,亡故之後,牌位供於護國寺,是天下皆知的事。

  即便李叡反了大豫李氏,但經過他此前散布的那些『紫微星救世』的輿論發酵,換取民心,是以明面上,他是在救國,是受命於天,承襲了大豫李氏的國祚。

  故而,從前護國寺中供奉的那些功臣名將的牌位,並沒有遭到破壞,依舊供在原位,享受天下香火。

  聽到她提及亡母,李叡一陣恍惚,半晌之後,他開口道:「准你此後,任意出入護國寺。」

  得到應允,鄭泠一拜:「叩謝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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