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2024-09-14 22:58:05 作者: 擊雲腰

  為什麼

  第四十一章

  「這樣吧,既然你說你吃不得桃子,那不如今日吃上一口,讓我看看到底是怎麼個不能吃?看過之後,也就記得了。」

  夏昭用著溫和的語氣,談笑風生逼鄭泠吃桃子。

  起初,李岫玉以為她與鄭泠曾是關係好的故交,見事態發展到這裡,便知未必如此,於是連忙打圓場:「嫂嫂,龍舟競渡快開始了,還得同你一起鳴鼓開步呢。」

  夏昭美麗的杏眼盯著鄭泠,笑眯眯道:「阿泠識大體,只是吃口桃子的功夫,定然不會耽誤龍舟競渡,是不是?」

  

  言下之意,若鄭泠不吃桃子,這龍舟競渡就不會開始,影響了今日的節日佳宴,就是她一個人的責任。

  眾人跟著夏昭的視線,也都注目著鄭泠。

  她們都不懂,不就是吃口桃子的事,王妃賞賜,那是殊榮,她何必惺惺作態,要拂了王妃的盛情,令她面上過不去?遂不免在心中責備鄭泠的不懂事。

  見自己一下子成了焦點,鄭泠自知騎虎難下,今日她不吃,不僅明面上得罪了雍王妃,也就此毀了公主這頓宴席。

  只是……她不明白,夏昭究竟是真的忘了自己吃桃子會起疹子,渾身發癢;還是她當真就這麼討厭她?

  這討厭與斷交,在當年來得毫無徵兆,讓她猝不及防,百思不得其解。

  許是因為兩人都年幼喪母之故,在她的朋友之中,與夏昭最合得來;唯一真正交心之人,多年來只有夏昭一個。

  即便有時候幾年才能見一次,但她們之間書信不斷,無所不談。

  直至三年前,夏昭忽然斷了與她的往來,她寄過去的信箋,如泥牛入海,得不到半點回應。

  七年金蘭情誼,忽然斷裂,她難以釋懷。

  今日她來赴宴的目的,本就是想著若能見到夏昭,必要當面問她一句『究竟為何』?

  思及此,鄭泠對著夏昭道:「臣婦吃了桃子,可否問王妃一個問題?」

  聞言,夏昭一怔,不知她想幹什麼,盯著她半晌後,還是點了點頭,「吃完一個,容許你問。」

  「謝王妃。」鄭泠毫不猶豫拿起一個粉嘟嘟的蜜桃,送到嘴邊,張口咬開。

  香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迸裂,果肉在唇齒間咀嚼。於常人是味甘鮮甜的水果,於她而言卻無異於砒霜,才咬了一口,她就已經感受到嘴唇在微微發麻。

  鄭泠艱難地吞咽下去,繼續啃食桃肉,一點點吃下。

  夏昭見她眉頭都不帶皺,仿若無事的樣子,腦中浮現出很多年前的一幕。

  那年夏,她隨父親進京述職,依舊被鄭泠接到她家下榻,與她為伴。

  白日閒來無事,鄭泠為她作畫,為她制香,也教她一起製作蘇山。

  她喜食桃子,故而在蘇山之中加上了切碎的桃肉,做好之後,捧到鄭泠面前,請她品嘗。

  鄭泠不知裡面有桃肉,食用之後,當下就起了一臉疹子,又紅又腫,甚至一度昏迷。

  找來大夫看過,才知她吃不得桃子,也所幸蘇山之上,桃肉不多,才不至於晾成更嚴重的事態。

  彼時鄭泠醒來,夏昭自責到落淚:「阿泠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吃不得桃子,都是我的錯,險些害死了你。」

  鄭泠並無任何責怪,反而寬慰她:「不怪你昭昭,你又不知道這個,要怪也怪我,沒有事先告訴你。」

  「阿泠從今往後,我記住了,你吃不得桃子。」

  *

  夏昭冷眼看著鄭泠臉上慢慢顯現的紅疹,一絲報復的快感浮上心頭。

  但也僅是一瞬,一閃即逝。

  一次的折磨不算什麼,來日方長才足夠泄憤。

  就這樣弄死她了,反而得不償失。

  她張口制止住了吃掉半個桃子的鄭泠,「夠了,別吃了。」

  鄭泠暈乎乎的,依稀聽到了什麼人好像在與她說話,但說了什麼卻是聽不清楚。

  她知道自己很難受,但記得只要自己吃完這個桃子,就能問夏昭為什麼。

  她並未停下啃食,腫脹的唇,依舊用力咬著桃肉。

  身旁的落英看出她的不對勁,連忙拉上她的手臂,從她手中奪過那半個桃子,輕聲道:「王妃讓您無需再吃了。」

  鄭泠疑惑地看著落英,好半晌才明白過來她所說的話。

  隨後她轉頭望向夏昭,卻只看見一個朦朦朧朧的虛影:「昭昭,為什麼?」

  夏昭見她瞳孔渙散,聚不起一絲焦距,袖中的手指不由捏緊,連忙喚人:「快傳太醫。」

  鄭泠不明白她為何還是不回答自己,正想上前再問。

  只是她剛邁出一步,就感渾身無力,倏然倒了下去。

  *

  兩名宮婢,領著一名太醫在太液池旁,向著水榭的方向狂奔。

  太液池畔一座名為『摘星閣』的高閣之上,立著兩道人影,正憑欄遠眺,遙望池水之上的龍舟。

  著玄色九龍袍,背負雙手的男子,率先注意到樓下這拔足狂奔的一幕,微微挑眉。

  旁邊的權碧落,察覺到他的注意力,連忙讓人下去打聽這是出了什麼事。

  不一會兒,宮人回來稟告:「啟稟陛下娘娘,水榭那邊有人吃了顆桃子昏迷暈倒,是以雍王妃這才請了太醫前去看診。」

  李叡聽到吃桃子昏迷,神色微變,不由皺眉。

  記憶之中,也曾有一個人,也是吃不得桃子,從前偶然一次誤食,險些要了她半條命……

  權碧落看著李叡的神情,以為他不悅宮中之人不守規矩,於是御下交代道,「你去讓他們注意點儀態,天子駕前,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李叡卻是擡手道:「無礙,既然昏迷暈倒,想是人命攸關之事,別耽擱了診治的時辰。」

  權碧落福了福身:「陛下仁慈寬厚,臣妾代他們謝過陛下。」

  李叡轉身回到閣中,不明所以地一笑:「你倒是貫會察顏觀色,巧言令色。」

  察顏觀色這個形容,權碧落從前常聽李環這樣誇她,自然而然地,她以為李叡也是這樣意思,便回道:「陛下謬讚,臣妾愧不敢當。」

  李叡坐在龍榻上,笑意更深了:「我們中原有句古話叫做『巧言令色鮮矣仁』【1】,這並非什麼褒義之言。看來你到中原這麼些年,還是沒有參透中原文化。」

  權碧落對這話一知半解,但聽這話,也能猜到這多半不是什麼好話。於是恭敬道:「臣妾愚昧,請陛下指教。」

  李叡朝她招手:「碧落,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權碧落上前,跪坐在他腿邊,纖纖玉指撫上他的腿:「臣妾是個女人。」

  這一回,李叡默許她的親近,捏住她的下巴,緩緩道:「女人也分很多種,有的深明大義,心懷天下;有的有勇有謀,才智無雙;有的野心勃勃,權欲滔天;有的大智若愚,深藏不露……你是哪種?」

  被遏住下頜,不知為何權碧落有些恐懼李叡。

  眼前這人,不是仁厚單純的李環,也不是重色輕國的李慜,而是竊國成王,從不近女色的鐵血霸主。

  她也望著他的眼睛,閃爍著秋水般的眼眸,柔弱開口:「臣妾都不是,臣妾只是個蒲草似的女子,只懂得緊緊依附能為臣妾撐腰的磐石。」

  說罷,她大著膽子,手指一路向上,滑動到他的腰間,去勾那腰間玉帶:「『君當若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2】……』臣妾斗膽,還請陛下垂憐,讓臣妾做個真正的女人。」

  李叡手指聚力,在她下頜上掐出一道紅痕,冷笑:「斗膽……外界都在傳,說朕之所以無妻無妾,無兒無女,是因朕不能人道,你還敢在朕面前提這要求,確實是斗膽。」

  權碧落瞳孔一縮,這些傳言,她自然也聽過。

  但既然李叡封她為昭儀,其目的不論是為了籠絡住她背後的新羅國,還是需要她這個前朝妖妃的名義,她都想博一次,真正成為這後宮之主。

  這樣,她才能有更大的機會,日後為新羅國謀福祉。

  權碧落泄下兩行清淚,「陛下……陛下恕罪……臣妾只是仰慕陛下,想和您永遠在一起……」

  美人泣淚,滾燙的淚珠滴在李叡手上,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將人一把拉入懷中,寬大的手掌握在她的腰間,在她耳畔低聲道:「好好伺候。」

  *

  鄭泠覺得臉上很癢,不由伸手去抓,但她總是碰不到自己的臉,一靠近,就立刻被人攔住她的手。

  這讓她很生氣,只是抓個癢而已,自己還做不得主了?

  她氣呼呼地罵了一句:「放肆!誰敢攔著本郡主抓癢?」

  接著是一陣安靜,安靜過後,她聽到有人嗤笑:「做什麼春秋大夢,還拿自己當郡主呢?」

  聽了這話,鄭泠腦中突然湧入一陣陣的片段,王朝傾覆,趙李代豫,鄭氏傾塌。

  這些記憶讓她很是痛苦,是啊,她只是個茍且活命的前朝餘孽,哪裡還是什麼郡主?

  腦子清明過來,鄭泠也隨之醒轉。

  她睜眼就看見衣飾華麗的女子,站在床前,幽幽盯著她看,時常含笑的臉上,帶著又譏又諷的蔑笑:「醒了就沒事了,我就說你命硬,前朝亡國都沒讓你死,哪能因區區半個桃子,就讓你撒手人寰。」

  說罷,夏昭一甩袖轉身。

  鄭泠無視那話中的刺,喊住轉身要走的人:「昭昭……你還欠我一個問題。」

  夏昭停住步伐,轉身瞪她,警告道:「鄭泠,誰給你的膽?宮中禁地,還請喚本王妃一聲雍王妃,以免壞了規矩。」

  「是,雍王妃請留步,您還欠我一個問題。」

  夏昭不知她到底在執著什麼問題,不耐道:「說。」

  她坐起身,看著她認真問:「當年,為什麼一聲不吭,就與我斷交?」

  聽了這個問題,夏昭勃然大怒:「鄭泠!你不知道!?你是有什麼臉來問我這個問題的?」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