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4

  chapter 64

  幼年的雒挽安的身體裡是一個二十五歲的靈魂。

  她可以坐在布滿青苔的台階上看著年幼的小孩拉著媽媽的手只為了買一個五角錢的冰棍。

  也可以盯著幼兒園的老師，看他們努力做出一個鬼臉，引得台下的幼兒園生哄堂大笑。

  她看著那些沒有經過歲月洗禮的人們，看著自己的父母身體康健，臉上沒有一絲皺紋，看著自己的外婆腿腳利落，可以早早出發去看盛化市的日出。

  人生像是重啟，她用現在的思想去看過往的，卻仍在進行的鮮活的經歷。

  

  她好似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也沒有經歷過那些男人，更沒有生離死別，人生苦短。

  如果人生是時鐘，那麼現在的她在緩慢地撥動著指針，緩慢地緩慢地，迎接更為熱烈的朝陽。

  她走過盛化市的大街小巷，去一一拾起所有錯過的綠葉紅花，塵埃落雪，楓葉金黃，看著城市日新月異，時代突飛猛進。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她站在燒雞店，背著媽媽新買的小書包，墊著腳，遞給店主錢。

  她現在的樣子水靈靈的，有種即將蛻變成少女的懵懂稚嫩感。

  她想，如果真的可以，她願意留在這個世界，只當所有的過往都是繁華一夢，人只要活著，能和家人在一起還有什麼遺憾的呢？

  燒雞很好吃，雒慧慧年幼就表現了驚人的吃貨天賦，一個人吃了半隻，並且對她這個妹妹的眼光很是贊同。

  「再買一隻吧，我覺得一次買兩隻我們四個人吃正好。」

  「你小心變胖，你長大之後可不喜歡胖胖的你，容易喪失擇偶權。」雒挽安和她貧嘴，爸爸媽媽在旁邊笑，電視裡播放著新聞聯播，主持人字正腔圓說著申奧的事。

  「那又怎麼樣呢？姐的美貌無人能敵，我將來一定會找到一個一心一意愛我的男人，之後生一個天使寶寶。」

  雒挽安想起只只的模樣，確實是天使寶寶，但是一心一意愛她的男人還真沒有，不過她也附和：「還是吃你的燒□□。」

  「說雞不能說感嘆詞！」雒慧慧笑了，露出小虎牙。

  雒挽安看著她稚嫩的小臉，還是說：「姐，你今天的練習題一定要做完，一定要考出去，初中正是抓緊的時候。」

  「我知道，不還有你嗎，你學習好，我是你姐，肯定比你學習還好啊。」

  「好好好。」雒挽安小小的人兒嘆了口氣，她終於體會了帶孩子學習的痛苦，因為這個年齡的他們根本不理解學習是一個多麼有含金量的事情。

  再次買燒雞的時候雒挽安已經輕車熟路了，她仔細挑了最大的兩隻，餘光好像看到有人在尾隨。

  不過燒雞店臨街，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壞人。

  她拎著燒雞，慢悠悠往家裡走。

  只是下一刻，她就感受到一陣風襲來，手上一輕，燒雞離手，而一個少年瘋狂地帶著搶來的燒雞飛奔而去，消失在巷子尾。

  她看到瘦瘦高高的背影，和有些破舊的衣服。

  盛化這世道還有人搶東西？重點是，這孩子得多餓啊，要搶燒雞？

  如果她是真正的十歲小女孩，大概現在就要哭天抹淚了，被社會小青年嚇一跳都會成童年陰影。

  可她不僅不是，還有點好奇盛化市現在的小孩怎麼都這樣明目張胆，光天化日之下搶燒雞？

  按照少年飛奔的方向，她也奔跑起來，景物流轉，她已經不知道他跑到了哪裡。

  但是周圍都是髒亂差的老破小，遠處還有平方，現在的盛化雖然不如幾年後的飛速發展，但是大樓已經初具雛形。

  這個城區是城鄉結合部，大多是外來務工人員，人流量也很雜。

  眺望遠處還有巨大的垃圾焚燒廠，焚燒廠升起的煙霧給這片地域隴上了一層說不清的陰鬱。

  味道很難聞，似乎在塑料燃燒的同時混雜著血汗的腥氣。

  雒挽安忽然有些同情這樣的少年，不知道倒了什麼霉才能生長在這樣的家庭。

  也許命運凌駕於所有人之上，悄然在某個瞬間讓她在一個只看得到背影的少年身上停留。

  只是現在的她繼續在解數學題，並且遺憾為什麼沒有背下來高考的答案。

  雒慧慧對今天沒有燒雞很是遺憾，因為雒挽安反覆強調人不能太胖，否則無法跟得上未來的流行趨勢。

  雒慧慧小手一揮，我才不會在乎別人怎麼看。

  雒挽安仿佛是在養孩子一樣養自己的姐姐，她苦口婆心，「等你長大肯定不會這麼想，你想想，你最喜歡的明星是誰？」

  「男團！」

  「那你看看他們的體型。」

  「好吧……」於是雒慧慧少吃了一碗大米飯。

  雒挽安欣慰地設想，將來如果她遇到周順，她一定要讓周順離雒慧慧十萬八千里，連邊都不能靠。

  「那你明天一定要給我帶燒雞啊，我今天都少吃了。」

  「好的，我放學順路買。」

  雒挽安頭腦里湧現出來的不是燒雞，而是那個只看得到背影的少年。

  只是少年跑得飛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紅牛，每一次都只有一個背影。

  不出所料，等到她再再一次拎著燒雞在路口張望的時候，果然看到了半個腦袋。

  她捋了捋自己漂亮的青藍色裙子有些緊張。

  他穿著白色的襯衫，似乎比之前乾淨了一些，不過還是老樣子，她裝作不在意挪開了目光，自顧自往前走。

  三、二、一……

  走到巷子口，她停下了，給他緩衝的時間。

  果然，一陣風襲來，帶著皂角的味道，是獨屬於少年的氣息，是剛體會過這個社會的不易，是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沉默和妥協。

  她側身的瞬間，一秒，看到了他鼻樑上的紅痣。

  雒挽安腦海轟地一聲。

  有什麼炸開了。

  她追著他殘存的影子，像是在尋一道光。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雒挽安伸出手，「給你。」

  她遞過燒雞，「下次不許搶了。」

  少年眸色中有隱藏不住的慌亂，但面上還是強裝冷靜，「有病吧你，搶你什麼了？」

  「我記得你，」雒挽安仔細描摹著他的眉眼，她幾乎確定了，他就是沈世稷。

  鼻樑上的紅痣鮮紅地奪目，即便他生活在這樣的環境，皮膚還是白得驚人。

  他是這城區開出的一朵獨一無二的百合。

  雒挽安有些想哭，跨越世界的相見，只有她自己知道，「你推我的時候很疼，如果你餓，你可以管我要。」

  「神經病，讓開。」少年處在變聲期中，聲音和長大後的不一樣，有些奶凶。

  雒挽安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模樣，想笑又有點想哭，她看著他微微顫抖的雙手插在口袋裡，「小孩子不可以搶東西，要善良對待每一個人。」

  天啊，她在說什麼？

  果不其然，收穫了少年的更加慌亂，「你有病吧，你給我念書呢？誰是小孩子，你才是呢。」

  雒挽安覺得他的話語都是和街邊的小黃毛學的，誰能想到他成年之後的沉默寡言呢？

  她繼續說，不錯過他的每一個表情，「老師說人性本善，要讓愛遍布世界上許多地方。」

  雒挽安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她不能和他說超過這個世界的事情，只是覺得人生戲劇，遇見即是奇蹟。

  「人性本惡，你老是說錯了。」少年避開她的視線，徹底沒有了剛剛囂張的模樣。

  雒挽安只知道他們在上學期間相遇的過往，卻不知道在某一刻他竟然過著這樣的日子，他五官立體，睫毛很長，額頭上有一個破口，應該是被人打的。

  「老師沒有說錯，這個給你。」雒挽安攤開手掌，裡面有一個創可貼。

  「你的腦袋破了。」

  「你才腦袋破了。」

  少年的聲音帶著顫抖，之後狼狽跑開，影子拉的很長，在這陌生的，超乎科學，凌駕命運的萬千世界。

  雒挽安想再一次去尋他，但不巧，遇到了期末考試。

  但只要想到他在這個城市就覺得心安。

  雖然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但是雒挽安擠時間也會在那片城區找他的身影，她走著他曾經走過的路，看過的天空，呼吸過的空氣，有一種跨越時空的滿足感。

  小學的課程對她來講過於容易，像是之前一樣，她對於學習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不出意外還是三道槓大隊長，繫著紅領巾在國旗下講話。

  在操場上坐著看著天空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看到了他的身影，穿梭在門口小吃攤中，他的身形那樣的筆挺，不讓人注視都難。

  她幾次想要叫住他，卻看到他像一陣風一樣轉瞬即逝。

  有幾次，她差點就能捉住他，只是跑出校園的時候，在樹下看到了泥土上的女孩肖像。

  這小女孩，該不會是她吧？他的畫技很有天賦，路過的很多人都說僅僅用樹枝就能在地上畫出這麼精緻的畫，簡直就是神童。

  雒挽安忽然覺得異想天開，在這個世界上，他們不過幾面之緣，還是說，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命運的齒輪悄悄轉動。

  不過，還是讓她發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