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2024-09-14 22:47:24
作者: 時從今呀
chapter23
他在出院前接到一通電話,對方是個很溫文爾雅的男聲,說是沈致彰聯繫過的那個大學同學,梁慎。
趙二看了眼手心的線,順道向梁慎打聽沈致彰的下落,對方回大概是因為沈家生意忙,有些走不開。
於是趙二知道了,這句話的潛台詞是,沈致彰被他的姐姐扣在了家裡,只能給梁慎打電話。
梁慎主動請纓要來周家醫院接趙二,趙二很不願意麻煩他,但耐不掉梁慎是個軟磨硬泡的老手,想著之後還要和他談公事,出於禮貌答應了。
周亭書親自騰出時間來送他,護士小姑娘也和他擁抱道別,耳朵邊的一句話三秒散盡,歲月流水磨珍珠,有些人恐怕也只有這十幾二十天的緣分。
趙二本來要到一樓下,但周亭書直接把專用電梯按到了負二層,趙二不明就裡,電梯沒有收錄他的指紋,只能跟著周亭書到負二樓。他原本沒打算出電梯,但一撩眼,就看到趙牧的司機恭敬地要伸手給他接行李箱。
周家醫院正門口,川流不息的馬路邊,一個胸口別了支鋼筆的斯文男人拉開車門,擡腕看了看表。
他戴著眼鏡,舉止彬彬有禮,因為是臨時停車,擾了不少交通秩序,有人用粗語懟他,他也沒惱,和風細雨地笑回去,乾等了一分半鐘,等約定時間過了,才矮身進去把車子開到了地下室停車場,他習慣停地下二層,清淨車少。
剛巧有一輛車和他擦身而過,他一手拿電話,一手轉方向盤,電話那頭的忙音讓他皺了眉,剛才沒掛幾分鐘的電話怎麼一下就打不通了?
出電梯時他又打了兩個,還是沒人接。
他來周家醫院是要接一個男人——算是他下一個重要客戶。
聽他的大學同學說,這個客戶生得很美,而且正在和一個掌握百年世家的人鬧離婚,如果離婚成功,據他的經驗,財產分割數量絕對讓人瞠目結舌。
他心底有些期許見到這個人,因為他的容貌,也因為他的潛在價值。
只是當他走進獨立病房一看——
空空。
梁慎第一次和趙二見面,只聞到了他留下來的一點味道,寡淡而沁人心脾。
四平八穩行駛的車子裡,趙牧握著趙二一直叮鈴鈴的手機,瞥了眼屏幕上顯示「梁律師」的七個未接電話,扯著嘴角飛出一個笑,單手轉手機的動作甚至顯出悠閒。
他表面的一切都很克制溫和,只是眼神零度,泄露了幽深的情緒。
車子的另一邊,靠著車窗的男人沒有被他的注視寒住,慢悠悠地在出神,他降了小半車窗,陽光斜掠過他的眼睛,飛出細碎蝴蝶,顯得他整個人都很平靜。
「出息了,你現在還想著要請律師和我打離婚官司?」究竟是趙牧熬不住,開口就是控制不住的輕蔑,刻薄和嘲諷。
「我是想著淨身出戶一了百了,你又不肯。」趙二側過半個身子,攤開手,遞到趙牧面前,讓他把手機還他。
「誰說我不肯了,跟你說了,總有一天。」趙牧想用手指在他的掌心畫畫兩條線,剛一擡起手,就被他躲了過去。
趙二實在不想和他撕扯這件無意義的事情了,轉頭去看窗外。
沉默飄來盪去,八月陽光毒辣,馬上就把他的皮膚曬紅了一片,趙牧留意到了,讓司機升起了車窗。
狹窄空間狹窄里似乎涌動著不安,趙牧擡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側頭看他泛紅的頸子,喉頭動了動,趕緊挪開注意力,視線滑到他搭在車門上的右手,想起件事來:「怎麼沒看到你的那幅畫了?」
趙二沒有回答,只懶懶坐直了身體,有些冰冷防備的架勢。
「嗯,怎麼沒看到你那幅畫?」趙牧靠過去了一點,像長輩一樣偏頭耐心問他,見他不答,溫柔地又關心了一遍:「畫呢?」
「我扔了。」趙二平視前回答了三個字,日光下的車河裡仿佛晃著童謠,他聽得想睡覺,面容也無端顯出柔和,微微一笑,聲音低沉且篤定:「該扔了,趙牧。」
「怎麼就該扔了?」趙牧讀出了他話里的味道,不甘心地追著問。
「秦折現在有你的孩子,需要一個名分,不然趙家的血脈就成了私生子了。」趙二哂笑,慢悠悠勸道:「趙牧,別像你以前給我講的趙家老先生的二弟和三弟那樣,年輕時在外面留一堆野種,老了連一個孩子都死磕不出來。」
趙二很少說這樣刻薄的話,但其實趙牧的原話更鋒利,他那時只有二十出頭,嘲諷他的長輩卻是不遺餘力,他說:
兩個都六十好幾了還想幹什麼?年輕時在外面快活倒是留了不少自己不知道的野種。
怎麼當初說這句話的少年,就要重蹈老一輩的覆轍了呢?
歲月的塑造力真是讓人觸目驚心。
趙牧久久沒有吭聲,趙二也就不再多言了,之後對簿公堂應該會有很多的話說吧,留著吧,精力用一點就少一點了。
他淡漠地把頭轉過去看車窗外。
陽光一路勾勒著溫柔起伏的景致,在他眼底倒映出了明晰的像,他慢慢積攢了兩分鐘視覺碎片,才發覺了不對勁,陡然沉聲:「你要帶我去哪裡?」
趙二原本以為趙牧不請自來,是綁他回趙家,所以只是警惕並沒有太抗拒,畢竟趙家那些東西,總是要搬走的。
但是這條路明顯就不是回趙宅的,路上的每一棟建築,每一棵樹,每一個路標都很陌生。
趙二搭在膝蓋上的手收緊成拳,一動不動看向趙牧,後者倒是悠閒得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手機,笑著回:「帶你過來聽場好戲。」
最後一個去聲剛跌落在風裡,車子就在一座古樸的宅子外緩緩停下。趙二慌忙伸手去開車門要逃,卻發現車門早已經被司機鎖死了。
趙二心底湧出驚恐,還有些你死我活的決然,回頭去看趙牧,見他握著手機往空中一亮,撂了幾個字:「別說話。」
趙二深且長的呼吸,提著一口殺人償命的氣,車裡安靜了兩秒後,從手機里炸出一個聲音:
「你怎麼來了?是不是事情都辦好了?說說他是什麼反應?」
趙二微一皺眉——沈致彰?
電流聲呲呲地渡著此起彼伏的心跳過來。
沈致彰問話的人並沒有回答,於是又了一句:「你把照片給他了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嚶嚶的哭聲清晰地傳過來,趙二很熟悉:
「沈,沈先生,我沒,我,我們的事已經被他發現了......」
「誰發現了?」
「趙,趙牧。」
「趙牧?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他就算發現了也不敢把你怎麼樣嗎?你現在是他的人,又有了他的孩子,他供著你還來不及!」沈致彰頓了頓,又問了一遍:「你把照片交給趙二了嗎?」
秦折沒有回答,從手機里傳來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下一秒,一個巴掌聲伴隨沈致彰的怒氣爆裂開來:「那你跑來這裡幹什麼?不是讓你把照片交給他嗎!」
秦折又開始哭了:「照片被趙牧發現扣下了,所以我來找你想想辦法。」
「扣下了?他怎麼——」沈致彰沒有說下去,換了個話頭:「算了,我這裡還有備份,你收好,趙二晚上會和一個人在咖啡館見面,你去那裡偶遇他。」
「沈先生,你手上既然有,為什麼不親自交給他?」秦折停了哭,啞聲問。
「我這不是在幫你嗎,傻瓜,他們離婚對你的好處最大。」沈致彰溫和哄人,「我今天被我姐姐讓人盯著走不開,你進來和我說太多話也不行,趕緊拿了照片去咖啡館等著。」
「沈先生,你說,就算我真的懷孕了,趙牧也不會和我結婚吧?」在秦折的聲音里,夾雜著抽屜打開的聲音。
「什麼真的懷孕?周亭書親自給我打電話還能有假?」
秦折聲音里有點悲涼:「還真的有假,沈先生,我沒有懷孕,趙家我不敢回了,今天來,是找你拿點錢跑路的。」
又是一陣長達五秒的沉默。
趙二擡眼看向趙宅的大門,他從衣料聲里聽到一點摩擦,眼前就展開了沈致彰慢慢直起腰背的畫面,他似乎很難得地不可置信了一回:「你沒有懷孕?」
「懷孕的事情是周家醫院騙我的,而且就算懷孕也不是趙牧的孩子,睡我的人不是趙牧。」秦折看著陽光里的沈致彰,慢吞吞開口。
「周家怎麼會騙你?還有,誰知道那不是趙牧的孩子,只要你懷上了別人就一定認為是趙牧的。」
「真的不是,周家騙了我,也騙了你。沈先生你給我一點現金吧,我要走了。」
「走?你想走到哪裡去?天涯海角,趙牧都能——」沈致彰譏笑著,陡然頓住,沉聲:「他已經答應放過你了?」
「把門關上!」沈致彰聲音瞬間變了一個人,從空白的呼吸里能有聽到點點滴滴的轉變:「你今天來找我幹什麼?」
「真的是拿錢,沈先生,我是從趙牧和周亭書的電話里偷聽到真相的。我不敢再回趙家了,不知道接下來趙牧還要把我怎麼樣?不然這樣吧,我晚上去幫你把照片交給趙二,你給我拿點寶石或者現金,然後我們兩不相干,我就算消失了,趙二也只會認為是趙牧把我趕走的,你看這樣好嗎?」
沈致彰似乎將信將疑,秦折又說:「我之前聽沈先生的話做了那麼多事,沈先生還不信我嗎?我現在的一切都是沈先生你給的,沈先生真信不過我,大可以讓人去查。我在趙家撈了點錢,之前都托人換成鑽石了,沈先生你還是給我寶——哎,沈先生你幹嘛?」
「鑽石先放在我這裡,照片送出去了,我自然會還給你。」
......
趙二眨眨眼,似乎有點出神,好像又很認真。
他對於這段對話,其實並沒有鋪張的感想。
因為沈致彰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心底大概是有數的,他只是不知道,他剛從一個局裡鑽出來,又入了另一個局,接著還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局中局。
趙牧把他帶到這裡來聽這齣戲,顯然已經知道沈致彰真面目很久了,但還任由沈致彰和他糾纏,冷眼旁觀,最後還來當導演教他看人的道理,這是把他當成棋子了嗎?和沈致彰下棋的棋子?
趙二呆呆看著秦折全須全尾地走出沈宅,就停在車子不遠處,朝車裡鞠了一躬。
趙二看到秦折的襯衫上別了一枚樹葉胸針,他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怎麼樣?精彩吧?」趙牧湊到他耳朵邊吹氣,讓趙二勾回來一點魂魄,冷靜地往車邊縮了縮。
下一秒,趙牧聽到趙二說了一句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話。
趙二說:「趙牧,你居然讓秦折演戲?」
趙牧很難得怔了一怔,笑回:「秦折演戲,沈致彰也在演戲?」
趙二靜靜盯著他沒說話。
趙牧把電話握緊了,說了聲:「算了,反正我說什麼你也不會信了。」
趙二一動不動看著眼前人的眉目,見他繃緊了笑,突然又鬆開,把手機還給了他,低沉地對司機吩咐:「走吧。」
「去哪兒?」趙二無端有點警惕。
「回家。」趙牧沒什麼情緒,乾淨利落地撂了兩個字。
同一時間,陽光重重剝落到沈宅內。
沈致彰接到一個電話,蹦出十幾個字:「他一向很守時,你怎麼會接不到他?」
問完,沈致彰的動作猛然一頓,好像是,明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