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2024-09-14 22:46:58 作者: 時從今呀

  chapter01

  趙二醒來後說自己失了憶。

  他懶洋洋躺著,周家醫院寬敞安靜的獨立病房裡,七月毒辣的陽光曬到窗台漾著刺紅的虞美人上,如刀劍般剝開花枝纖細的紋理,撐出半透明的軟媚。

  趙二恍惚中花了眼,以為那是罌粟,目光與之相接,身體裡好像被灌滿了毒。

  周亭書親自給坐在病床前的男人介紹趙二的病情。

  周亭書是周家醫院的名譽院長,年紀不大,四十上下,笑著的樣子顯出溫和,禮數也很周到,簡單幾句話里透露出不少信息: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

  那樓梯恐怕太陡,趙太太摔下來時不小心撞著腦袋了,要詳細檢查,也有失憶的可能。

  男人長腿/交疊,兩手搭胸,深深地靠向椅背,不動聲色,只用玩味的目光把臉色蒼白的趙二釘死在病床上,半晌眉頭一晃,扯出一個笑來:「失憶了啊,那婚就別離了,我們接著過。」

  趙二沒有說話,面無表情,仍然出神地望著窗台的花。

  倒是周亭書,被男人漫不經心的語氣冷了一下,下意識去瞥病床上的人。

  他身子骨瘦,病服穿得松垮,皮膚白到幾乎病態,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見,額頭的傷疤貼著白紗,自然卷軟軟地耷拉住一點耳朵,五官精緻像是被人捧在手心的洋娃娃。

  獨立病房採光好,大片陽光斜插到好整以暇坐著的男人背後,塵埃在他頭頂撐開一樹喁喁私語,趙二凝神聽去,竟是穿腸破肚的刀光劍影,僵著姿勢一動不動,連目光也沒有起伏,聲音很輕:「你知道我沒法和你過下去了,趙牧。」

  被稱作趙牧的人閒閒地換了上下交疊的腿,偏頭看他,像看一幕荒誕喜劇,語氣透出逼人的氣息:「怎麼就和我過不下去,不是說已經失憶了嗎?」

  「你想要的東西我都給你了,昨天要是沒有你那個小情人,今天我們已經飛去德國簽字了。」趙二淡淡陳述,不像在講昨天的事情,倒像是在講十年前就該被歸入故紙堆的舊事,而且還是別人的舊事。

  「看,連折兒專程去找過你都知道,還怎麼裝失憶?」趙牧嘴角牽著涼薄的笑,撐起身來想湊過去親他。

  趙二寡淡的神色終於被抗拒衝破,眉頭一皺湧出嫌惡和噁心來,閃身半掛在病床邊,發起乾嘔來。

  趙牧手撐在病床上,嘴唇停在他錯開的肩膀上十公分,眼底湧出寒意:「要離婚了,碰也不願意讓我碰了?」

  趙二這樣折著身體其實很難受,他被送進醫院時手腳上都有大小的擦傷,側過大半個身體壓著,皮肉撕裂得人發抖。

  然而四肢的疼痛終能痊癒,比不上記憶重疊拉扯出的五臟六腑,支離破碎的血淋淋萬分之一狠厲。

  他是真的希望自己能把一切都忘了。

  一旁的周亭書看著趙二在趙牧身下瑟瑟發抖,想出聲提醒趙牧他的傷勢,但看著互相僵持兩個人,心一凜,守住了分寸。

  周亭書正在收束散開的情緒,病房門被人啪嗒一聲推開,一個漂亮男孩滑著輪椅進來,眼裡含著小溪水,委屈巴巴撒嬌:「哥哥,我的腳好痛。」

  趙牧聽見動靜,這才從病床上不緊不慢直起身,好像魂魄都讓年輕的小美人吸走了。小美人左邊臉頰微微發著腫,眉眼生得漂亮精緻,但那漂亮卻與趙二不同,趙二更多是一種妖氣,而小美人長相偏向奶乖奶乖的少年。

  「折兒腳又痛了,來,哥哥給你吹吹。」趙牧一把將秦折收進懷裡陷入柔軟的沙發,低頭給他吹纏著紗布的腳,一路往上,吹到了他的脖子。

  秦折被趙牧的氣息癢得連連後退,從進門時瞥到的場景里回過神來,嘻嘻哈哈地笑,像窗台那朵虞美人又或是罌粟,「不要了…哥哥,不要再給折兒吹了……」

  周亭書沒有第三隻手捂耳朵,只能讓眼睛不亂看,輕擡眼皮,瞥見病床上的人遲緩地翻過身,仰面躺平了,於是總結陳詞,不打算久留:「趙先生,趙太太的身體我會再安排——」

  「他都要和哥哥離婚了!哪還是什麼趙太太!?」

  周亭書話還沒完,就被秦折驕橫地半路搶了白。

  周亭書微怔,有些尷尬,低頭去看趙牧,他正專心地和懷裡的人調情,不置一詞,看樣子,像是縱著小美人的意思。

  周亭書於是不再多言,客氣交代了兩句注意事項就退出了病房。

  周亭書是周家醫院的名譽院長,忙著呢,真不是誰都夠得上他親自講兩句話的,趙二是特別的,至少,曾經是特別的。

  他是趙家的太太。

  趙太太這三個字可不是人人都有福氣聽到的,屋子裡那個漂亮草包就一定沒福氣,周亭書敢打包票。

  漂亮草包秦折咯咯地轉過頭,伸長了脖子,洋洋得意地睨著可憐兮兮的趙二摸過床頭的一本畫冊,躺著看太累,於是輕輕出了聲。

  專程守在病房外的護士敲門進來給他調整好病床,趙二舒服地靠著,旁若無人地一頁一頁看起畫冊來。

  窗台開得低,盛夏陽光明亮刺目,恆溫空調過濾了大片燥熱,只留下一點點溫,淌到地板上,流出波光粼粼的河。

  趙二沉在折射的陽光水色里,整個人像一枝國畫裡瘦削的墨荷。

  秦折知道他是畫畫的,海外名校出身,在趙家長大,吃穿用度都是頂級,旁人一輩子也不敢想像,於是一斂眉,拿出後來居上的氣勢,陰陽怪氣地刺他:「你哪裡來的臉面,還讓別人叫你趙太太?」

  趙二沒吭聲,拜秦折所賜,他到目前為止還是趙太太。

  細長手指刷地翻過一頁,趙二才盯著畫冊不輕不重對趙牧撂了一句:「趙牧,管好你的寵物。鬧到這一步,場面已經夠難看了,別什麼貓貓狗狗都往我眼前帶。」

  「你!」秦折氣結,瞪大眼睛,臉漲得通紅,咬牙切齒:「你說誰是貓貓狗狗?」

  「折兒別生氣,」趙牧眉頭微動,軟聲哄人;「瞧,他這是激你呢。」

  說著,把秦折巴掌大的臉握著扳向病床的方向。

  秦折被他的力道牽動了臉上的傷,疼得輕輕一嘶。

  秦折順了順呼吸,看著涼風一樣的趙二,擡手圈住趙牧的脖子,儼然一副成王敗寇的囂張模樣:「哥哥說得沒錯!你也只能和我耍耍嘴上功夫了,和哥哥離婚以後,就是下堂貨色而已!」

  又說到了離婚,還用了個不太客氣的形容。

  有人撐腰,二十歲的秦折驕傲得像只孔雀,遣詞措句全是無法無天,眈著不遠處蒼白乾瘦的男人,沒有留意到抱著他的趙牧微微蹙了眉頭。

  趙二又翻了一頁畫冊。

  秦折瞧見他不死不活、漫不經心的模樣,想起昨天晚上他面對自己的挑釁時,多數時候也是撐著這種啃不動,又嚼不爛的寡淡神色。

  仿佛骨子裡,總掛著一點讓他牙齒泛酸的疏冷。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