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0（完結篇）

  Chapter50（完結篇）

  天寒地凍，大地銀裝，田壟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幾十根整齊排布的水泥橋墩猶如舞龍人手中的棍棒，一條黑色的高速公路橫亘其上，急速涌過的車流宛如片片閃著寒光的鱗甲。

  甄億葉被窗外急速倒退的景象弄得眼花繚亂，強烈的推背感讓她不禁心驚。

  

  「你開慢一點……」

  陸影安死死握著方向盤，嘴唇抿成一條線，仿佛沒聽到她的話一般，腳上如同磐石般踩著油門，全神貫注往長熹市方向奔去。

  儲羽外婆家很好找，齊刷刷的平房一排接一排，但陸影安是在村頭上遇上的儲羽。

  她猛地踩下剎車，解了安全帶推門邁下去，氣勢洶洶。

  「儲羽！」

  儲羽倒是並不驚奇她們會來似的，慢慢走過來，說道：「等我先把藥放到家裡，然後我再過來找你。」

  陸影安不讓，「你別想耍什麼花招！」

  儲羽聳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出於職業習慣，甄億葉遠遠瞧了眼袋子裡的藥，而後落下了窗子。

  「你快去吧，我們就在這等你。」

  她都這麼說了，陸影安只好妥協，把人放走。

  「不行我得跟著她……」陸影安對這事分外執著，從后座抓了圍巾一圍，說著就要下車。

  甄億葉也跟上去，低聲道：「她袋子裡裝的藥是普萘.洛爾。」

  「普萘.洛爾？」陸影安猛地腳步一頓。

  甄億葉被嚇了一跳，咬咬唇，繼續道：「一般用於心律失常、心絞痛和高血壓，具有降低心率的功能，有鎮靜效果……」

  陸影安一下明白過來：「運動員禁用，對嗎？」

  陸影安雙目赤紅，所有一切零散的碎片在此刻似乎都被串聯起來，被服務員遞給自己的燒過頭的橘子，與儲羽的偶遇，儲羽在比賽前與媽媽的見面，普萘.洛爾……

  陸影安頭疼欲裂，身子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碎在寒風之中。

  甄億葉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同時心裡也明白，昨晚上她和廖子朱的對話，她必然是全數聽了去，家裡的房子一到晚上安靜的嚇人，能聽到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甄億葉抱著她，安慰說：「現在都只是你的推測，事實不一定是這樣……」

  柔軟的聲音流淌在耳邊，卻一如花灑迎頭澆下的水，壓根不往耳朵裡面走。

  她抱著腦袋蹲在原地，意識好一陣才慢慢回籠。

  這時儲羽已經重新折了回來，站立在二人面前，一張臉埋在厚厚的圍巾下，「來我家吧，我外婆去找我四太姥姥說話了，一時半會回不來，來我家吧，我們談談。」

  儲羽的外婆家雖然破舊，但很乾淨，她給二人沖了壺茶，又端來一個果盤給她們吃。

  陸影安沒什麼心情吃吃喝喝，張口就問：「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儲羽手裡的橘子掉了一個，她把手裡其他的放進果盤，「什麼怎麼回事？」

  陸影安從地上撿起那顆橘子，重重地擱到桌上，幽幽說：「那顆燒橘子……」

  「嗯？」

  「少廢話！」

  「你方才拿的藥是普萘.洛爾，我看到了。」甄億葉看向那邊桌上擺放的藥物，都是治療心臟的，「想必那些藥都是你外婆的吧？」

  「你們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陸影安語氣涼涼，「說吧。」

  「說什麼？」儲羽剝開橘子，吃掉一瓣，「沒什麼可說的，我承認。」

  「為什麼？」

  「嫉妒？或者說嫉恨？」儲羽輕聲笑下。

  「就這麼說吧……自打我進入省隊以來，我被所有教練誇讚，說我是省隊最有潛力的隊員，說我很好，我前途無量。那時候我多麼喜歡別人表揚我啊，被人重視的感覺我做夢都在想，所以我更加刻苦地訓練，我比別人早起，我強迫自己忽略掉身體上的疼痛，所以我的成績名列前茅。可偏偏這個時候，你來了！」

  她慢慢說著，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僵硬，繼而迅速陰沉下來，「你為什麼要來？你那麼優秀，一出場就奪走了所有的青睞，那些本都該是屬於我的！你憑什麼要來！你一點都不懂藏拙，你太鋒芒畢露了！有你存在，我就永遠擡不起頭！」

  「陸影安，我會永遠因為這件事而記恨你！」

  「可你即使再恨，也不該出此下策，鎮靜劑足以毀掉一個運動員的職業生涯……」

  「是我想嗎！」儲羽陡然爆發，目眥欲裂，怒髮衝冠，指尖恨不得將陸影安按死在地上，「我本來只是想讓她咳嗽，她端不穩槍就打不准，我就覺得足夠了……可她偏偏要刺激我！說她即使咳嗽也能奪冠！好啊！好得很啊！你陸影安不是射擊界的神話嗎？那我偏要你跌落神壇！我要你成為所有人的笑話！」

  陸影安緊緊擰著眉，「咳嗽，也是你……」

  「是啊！」

  儲羽獰笑著攤牌，「你之前不是說你小時候吃卡托.普利片咳嗽嗎？我本來只是想試試，沒想到你還真的咳嗽！」

  她的表情扭曲起來，像是知道了什麼好笑的笑話，扶著門框笑彎了腰，嘶喊著喊啞了嗓子。

  「陸影安啊陸影安，都是你自找的！你怪得了誰！」

  陸影安耳朵里嗡嗡直響，血液一路倒流，幾乎要把太陽穴擠破，額頭的青筋突突地跳，大罵一聲就要衝上去。

  甄億葉連忙抱住她，費了好大勁才沒讓她掙脫。

  儲羽依然在笑，周圍的房子是如此的老舊，她卻仿佛破土而出的一朵色彩妖艷的食人花，笑容猶如明晃晃的獠牙刺傷人的眼。

  過了一會兒，陸影安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啞然道：「這些藥，都是你媽媽帶給你的？」

  儲羽不置可否，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

  陸影安頓時又是眼前一黑。

  千算萬算，沒想到被自己朝夕相處的隊員給坑了！

  甄億葉一邊抱著陸影安，看向儲羽的眼神冰冷刺骨，「你做這些，真的不怕天打雷劈嗎？」

  儲羽直起腰來，面上的表情饜足又病態：「我怕什麼？陸影安，我已經仁至義盡了。我這次只是想給你長點記性，我不做這一次，早晚也會有別人看你不順眼。這次的事我會跟大家澄清，而且以後我也不會再比賽了，有你在，我永遠也拿不了冠軍……不過誰知道呢，我在長熹市一家射擊館找了份工作，我贏不了你，以後我的學生或許會代替我贏過你！」

  「是嘛？」陸影安沉沉道：「那就試目擬待。」

  「嗯哼。」

  儲羽聳聳肩，拉開門，寒風頓時撲進來，把口中說出的話撕裂幾分：「你不會永遠都是冠軍。」

  陸影安已經率先走了出去，甄億葉跟在後面，出去之前跟儲羽又說了一句話：「她不會永遠都是冠軍，但她永遠都在為國爭光。」

  天空一片混沌，太陽不甚明亮，薄弱的陽光滲漏下來，照在陸影安身上，將她映得熠熠生輝。

  儲羽冷冷地笑，擡手推上房門，玻璃將陽光反射到地上，照亮了磚縫裡一顆枯萎的雜草。

  陸甄二人從長熹市離開之後不久，網上關於鎮靜劑世間便出現了新的反轉，大家紛紛掉頭前去辱罵那個見不得別人好的垃圾，即使不知道此人姓名究竟為何。

  當然，還是有一部分網友對這一解釋持懷疑態度。

  但這都無所謂，因為兩次世錦賽的冠軍無疑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陸影安重新回到了訓練基地，陳康國率領著一眾隊員夾道歡迎，且都很默契的誰都沒有提起儲羽。陸影安雖然不說，心中多少還是會感到有一點悲涼。

  陸影安狀態一天天好起來了，陸程明自然也是歡喜，忙叫老季去把陸甄二人接到家裡吃飯。

  雖說不是第一次見陸程明了，但甄億葉難免還是會覺得有點緊張，一路上手心不住地冒汗，羊毛裙子都被攥皺了。

  陸影安安慰地在她肩頭拍拍，老季也開起玩笑緩解她的緊張。

  車輛行進陸家院子，不成想卻在門口見到景時節，甄億葉十分意外，陸影安落下窗子叫住他。

  景時節聞聲走來，輕輕扯起嘴角笑了笑，「陸小姐。」

  說著，他的目光轉向后座更裡面，陸影安就給他介紹，「這位是我女朋友，甄億葉。」

  「哦，你好。」

  「你好。」

  陸影安：「你怎麼在這？」

  「我後天要去加拿大了，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所以來見見陸董事長。」

  「去加拿大？去加拿大幹什麼？」

  「我之前不是訂婚了嘛，她要在加拿大定居……」

  「……草！」

  陸影安嘆氣，不過這是他自己選的路，她又能干涉什麼呢？

  甄億葉想了想，從收納盒裡找出紙筆寫下自己和陸影安的手機號，說：「這是我的手機，以後有什麼事儘管說，我們能幫的一定幫。」

  「謝謝。」

  景時節攥著那張紙條，心中說不出的感激，嘴裡溢滿了苦澀。

  說起來，一旦到了加拿大……他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同她們聯繫……

  陸家門外的黑車滴滴按喇叭，景時節看了一眼，道：「我得走了，快過年了，提前祝你們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景時節輕輕點點頭，迅速跑向那輛黑車，紙片在手裡攥得緊緊的，他沒讓司機看見。

  甄億葉悲憫道：「他太不容易了。」

  「希望以後會有人來救他吧。」陸影安握握甄億葉的手，「走啦，回家。」

  甄億葉笑笑，跟她肩並肩一起走進陸家大門。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已是元旦，又到了大家奮筆疾書互發祝福消息的節日。

  上午的時候在甄億葉老師家吃的飯，師父師娘倆人得知甄億葉一切平安後歡喜得不得了，一見陸影安更是高興，拉著倆人非要付隨遇給拍照，說以後洗出來放到書房。

  師娘拉著甄億葉說個不停，高興地直流眼淚——當然陸影安並不知道這其實也是因為愧疚。

  甄億葉哄了她半天，師娘才終於破涕為笑，走進房裡把收了七八年的鐲子拿出來，非得給陸影安戴上。陸影安受寵若驚，但又拗不過，就收了。

  甄億葉就開玩笑說自己都沒這待遇，付枝生當即一擼袖子親自下廚，說非得把當初欠下那頓飯補的齊齊整整的！不過最後還是被師娘舉著鏟子趕出廚房，樂得她們和付隨遇前仰後合。

  有一說一，她師娘做的魚真的一頂一得好，香得陸影安不由多吃了半碗飯，撐得肚子溜圓。

  回到陸家，陸影安一邊躺著消食，一邊漫不經心點開每個人的對話框回復「同樂」，看有紅包發來的順便收了，再多補一句「恭喜發財，大吉大利」。

  但是忽然間，陸影安就發現這人的對話框除了元旦快樂外竟然還有一句。

  定睛一看，原來是謝晴發來的，她說：新年快樂，新年新賽季，再決勝負。

  陸影安揚起一邊唇角笑，噼里啪啦回：賽場上見。

  屏幕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陸影安等了一會兒，就見她道：聽說你消沉了一陣，可別落下功課。

  陸影安嗤，按開語音條，道：「放心吧，保證能跟你對線！」

  回完消息，陸影安丟下手機，擡頭看看陸家一派熱鬧的景象。

  陸安卿帶著嫂子回來了，嫂子的孕肚一天天大起來，再有不久就要生了，陸安卿寶貝得很，寸步不離跟著，忙前忙後端茶倒水。

  甄城也帶著漪漪過來了，一進門就鑽進廚房，和甄億葉父女倆連同張阿姨有條不紊做著豐盛的年夜飯。

  漪漪初來乍到有些眼生，看著陸程明甚至差點被嚇哭，不過好在陸程明早有準備，讓老季買了一大堆玩具，鍥而不捨地逗小孩開心，這才獲得一個大大的抱抱。

  漪漪長得可愛，性格又乖巧，說話也甜甜的，陸程明別提多歡喜，走著坐著都要抱著。

  陸影安拿起手機打開攝像頭，起身跪坐在沙發上，以其樂融融的家為背景，拍了一張自拍照發到微博上，並配文：「我們一大家。」

  發完微博，陸影安又跑去朋友圈發了一遍，兩遍都得瑟完，才洋洋自得地撲進抱枕里翻騰。

  這時甄億葉在廚房叫她，她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跳起來，臉上是遮不住的笑意。

  窗外萬籟俱寂，窗內笑語歡聲，紛紛飛雪沾染了歡樂，柴米油鹽沾染了喜悅。

  這樣的生活，或許才是久經浮沉後，最好的回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