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2024-09-14 20:07:24
作者: 長河載夜
Chapter15
甄億葉打了鎮靜劑,現下還在睡著,甄城坐在醫院的病床邊守著她,表情呆滯,一動不動,略顯佝僂的腰背在此刻好像被壓得更彎了。
付隨遇從水房接了水回來,鼓起勇氣遞給了他一杯,「叔叔,喝點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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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甄城道了謝,接過水來。
水是溫的,但杯子捧在手裡,卻一絲溫度也感受不到。
很難以想像,假如付隨遇再晚一些來找他,現在一切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半個小時之前,他坐付隨遇的車匆忙趕回家,一推門就被客廳的景象給震驚了——簡直堪比鬼子進村!
茶几橫斜,碎瓷片和碾成泥的水果粘在一起,花盆裡的泥土潑了一地,她結婚時隨嫁的鐲子也碎成幾瓣。
甄城血壓一高,差點撅過去,多虧付隨遇在後面扶了一把。
旁邊,她房間的門緊緊關著。
倆人從柔聲細氣說到口乾舌燥,卻無論如何都等不到開門,仿佛裡面根本沒有人一般。
最後破門一看,甄億葉已經幾近昏死,整隻右手都在扭曲著抽搐。
付隨遇迅速判斷了一下病況,轟著油門一路火花帶閃電把人送到醫院去,忙裡忙外一大堆事弄完,付隨遇後背的衣服已經濕了個透。
甄城長長地嘆了口氣,擡手招呼付隨遇過來,後者趕忙走上前去,坐到他身旁。
「小付啊,」甄城頓了一頓,整個人疲憊不堪,「多謝你去找我……謝謝你了。」
「別這麼說叔叔。」付隨遇簡直受寵若驚,拍拍甄城的手背勸慰道:「葉子姐現在這樣,我們誰都不願意看到。」
「自打那場車禍之後,葉子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常常一個人坐很久,也不說話,甚至眼都不眨。」甄城揉揉臉,眼皮無力地耷拉下來,「我知道有一天她要爆發,只不過早晚的事。今天正好姓沈的那王八蛋過來,當了個引信……」
付隨遇聽著,自知自己母親的行為也算是推波助瀾,但他不敢說,只小聲道:「對不起啊叔叔。」
甄城以為他是在因為沒看好她而自責,略笑了笑,「這事怎麼能怪你呢,孩子,這事不怪你。哎,我家這攤子爛事……」甄城抹把臉,「讓你看笑話了。」
付隨遇抿了抿唇,「葉子姐現在狀態不穩定,隨時都有承受不住的可能。沈……他不在家,叔叔您以後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
晚上,省隊大傢伙兒為拿到團體資格賽而慶功。
這是省隊的傳統,但是礙於食堂還有其他隊,所以不便張揚,只好每人帶了一罐飲品到陳康國教練的宿舍嗨皮。
「乾杯!」「切爾斯!」
大家異口同聲小聲慶祝,然後仰頭痛飲。
陸影安隨著人潮咽下一口旺仔,但其實她臉上並不見多高興,目光時不時呆滯。
在不久前,她讓人去甄億葉住的小區打聽了一下,得知沈凌寒又去甄家攪和。直到現在她家裡還不曾點燈,再結合下午時跟甄城那一通電話,陸影安不難推測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陳康國在那邊跟大家聊了一會兒,正說著比賽的事,轉頭一看自己的得意門徒竟然縮在角落裡發呆,便了走過去。
「不高興哇,是不是今天比賽有點累了?」
「不累。」陸影安仰面看天,「我想點事。」
「有什麼事明天再想。本來今天就累,你又容易頭疼,這要是弄不好,豈不是影響賽程。」陳康國說著,悄悄使了個眼色,「而且,今晚上到底是為了團體賽,你別太離群……」
「明明離群的不止我。」陸影安覷覷儲羽,顯然沒把人放在眼裡。
「別管誰,總之日程里你必須得在群里!」
陳康國拽了她一把,讓她直視著自己,「我跟你講,雖然這不是你第一次參加國家賽了,但你每一次都必須慎之又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懂不懂?」
「知道了。」她抓過旺仔牛奶,深吸口氣站起身,「得了陳教練,小的我謹遵聖旨,這就投身酒池肉林,前去逢場作戲了。」
「……」
陳康國眉頭一壓,擡腿就要踢。
陸影安沒什麼力氣躲,冷不丁被絆了一下,但她面不改色,施施然走入人群。
雖說陸影安向來張狂,但她也不是傻子,在這種關頭也斷不會平白無故給自己惹一身騷,所以她即使加入了交際圈,但對象還是僅限於陳魏,還有其他幾個平時玩的好的隊友。
但在這支隊伍中,其實更多的人是中立的,即不加入陸影安和儲羽陣營中的任何一個。
介於之前他們已經跟儲羽打過招呼,所以當陸影安走入人群後,大家又紛紛走過來跟她說上幾句話,算是一碗水端平。
這本是很正常也很和諧的一幕,但奈何看者有意。
儲羽看著方才還跟她談笑的人紛紛走向陸影安,這對她而言無疑是一種挑釁,是一道她不如她好的證明。
儲羽想起之前在芙徽市的訓練基地時,她打槍打了整整一個下午那次。
可就是整整一個下午,她的成績也還是沒能比上陸影安精彩。
不得不承認,陸影安,天生就適合吃這碗飯。
她理應受人敬仰、被人羨慕,她身上的光芒旁人求之不得。可偏偏,她的光芒太過耀眼,不避鋒芒地灼了旁人的眼。
那這算什麼?
毫無疑問,她的罪過。
儲羽握緊拳頭,手上的繭相互摩擦,很粗糙,像一把銼刀。
她的心在銼刀上鋸磨。
她的自尊在千百次訓練的積累中受刑。
這個點,大家已經不會再訓練了,儲羽從陳康國宿舍來到訓練場,坐在更衣室的座位上發呆。
曾經,在進到省隊之前,她一直認為自己技術精湛,實力強悍,雖不至於每一槍都滿環,但誤差值卻一直很小,發揮極其穩定,包括陳康國在內的教練們也都很看好她。
這對於從小家庭環境並不太好的儲羽而言,無疑是極大的鼓勵。
她開始得到更多人的認可,自己的野心也不再被諷刺為痴人說夢,所有人都在一步步推動她的野心瘋狂擴張。
可就是在這個時候,陸影安來了。
她就像一隻鷹隼,在一群以捕捉田鼠為生的林鴞中顯得鶴立雞群,也讓儲羽一次次打磨拋光的狩獵技術黯然失色。
她曾經付出千百倍努力才能勉強實現的成績,對於陸影安而言,易如反掌。
所以她可以永遠驕傲,永遠名正言順奪走屬於她的鼓勵與讚美。
儲羽攤開手掌,目光一遍一遍描摹著這些年積累出的老繭,忽然覺得它們同腳後跟上的皸裂並沒有什麼區別。
儲羽翹起唇角笑了笑,眼底一片苦澀。
「嘿。」一聲口哨突兀地響起來,嚇了她一跳。
儲羽第一反應是隊員來找自己,結果擡頭看看,竟是A隊的謝晴,她有點驚訝,下意識四下打量。
「沒人,我來的時候看過了。」謝晴走進更衣室,反手關上了門,臉上看不出情緒,「你一個人坐在這,不害怕嗎?」
面對敵隊的成員,儲羽還是警惕的,「開著燈呢。」
謝晴看出她的牴觸,說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問任何有關比賽的事情。」
她說著,端起胳膊倚在柜子上,表情放鬆。儲羽擡頭看她,為她這副居高臨下的樣子感到非常不舒服。
「你能坐下嗎?」
「哦,當然,不好意思。」謝晴扁扁嘴,坐在她身邊,忽然道:「你剛才看我的樣子,好像我們現在是在比賽場上一樣。」
儲羽沒說話。
謝晴挑挑眉,自顧自摳著指甲玩,「你沒必要對我抱有這麼大的敵意。我們是公平競爭,你的射擊水平是一點點練出來的,我知道,因為我也是。」
見儲羽瞥自己,謝晴就給她看自己的手。
「看,我手上的訓練痕跡,並不比任何人少。」她翹起一邊唇角,「其實以前,我根本不會隨便給別人看自己的手,尤其是可能跟我站在同一個比賽場的人。但現在無所謂了——因為不管什麼情況,我的水平永遠都不會跌出前三。」
謝晴說著,意味深長地盯住她的眸子,「這不是天方夜譚,訓練所形成的肌肉記憶,永遠比那些亂七八糟的所謂天生的感覺來的更穩當。」
儲羽眼睛亮了亮,重新攤開自己的手掌,摩挲著上面的繭,只是不多時,眸光便又暗了下去,「可是再刻苦的努力,在天賦面前,也都是不值一提罷了。」
「你在為這件事煩惱嗎?」謝晴說:「你可以試著轉移注意力,看會手機什麼的。」
「這裡沒網。而且我也不想回宿舍,有人在,很煩。」
「哦……」謝晴撇撇嘴,「那你介意我坐在這裡嗎?」
儲羽砸吧砸吧嘴,「還好。」
「好的。」謝晴把手重新插進褲兜,繼續那會的話題:「你說天賦至上,但我認為那是不對的。馬每天都跑,可它依然還會失蹄,更何況人呢?當然了,有得必有失,既然任何人都會失誤,那誰又能知道誰不會成功呢?」
儲羽默了一會兒,嘴角依然下垂,「安慰人的說辭罷了……」
「人總是需要一點安慰的,尤其是我們這些經常要經歷輸贏的人。」謝晴笑,「看開點姐妹,人總不會走投無路的。就像你在這坐著的時候,我不是反而走到了你身邊嗎?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你不去見山,青山自來見你。呵,也挺有意思的。」
她說完,拍了兩下她的肩膀,而後起身離開了更衣室。
儲羽在原地又坐了會兒,這才從褲兜里拿出手機,上面的錄音軟體一直顯示開啟狀態。
說到底她們還是競爭關係,本就不適合私下見面,儲羽便多長了個心眼。
但所幸,她說的話沒有觸及到危險範圍。
其實她現在回想回想,謝晴說的雖然不多,但卻讓她心裡確確實實好過了些。
儲羽發了會兒呆,然後重新打開屏幕,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前一天晚上想的太多,所以第二天陸影安睡醒的時候,果不其然又頭疼了。
比賽期間不能亂吃藥,陸影安也不敢隨便給自己投喂,只能顛顛跑去陳康國宿舍求助,並成功打劫來一板布洛芬。
陳康國一個白眼翻到天上去,這還是他日前剛買的呢!瑪德,小兔崽子!
陸影安得了便宜就賣乖,被陳康國按著在訓練場修理了一上午。
快中午的時候,陸影安接到個電話,是哥哥打來的。
她也沒多想,隨手就接了。
「喂,哥。」
沒想到那邊的聲音又冰又冷:「中午有時間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