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2024-09-14 20:06:57 作者: 長河載夜

  Chapter1

  細碎而迷亂的燈光在包廂內肆意闖蕩,茶几上的酒瓶早已傾倒,傾灑的酒水流淌在地板上,冷不丁被強勁的聲浪震得粉碎。

  「陳列!你要給老娘震聾是不是?」魏擬擬給炸得耳膜疼,劈手抓了塊瓜皮就砸過去。

  「我靠謀害親夫啊你!」陳列好險躲過這一瓜,嗓門絲毫不見收斂:「媽的我這失誤,失誤!狗屁的《死了都要愛》簡直要老子命,那誰,切歌!換首《好運來》給我們老陸慶慶功!」

  「快閉嘴吧你這破鑼嗓子。」魏擬擬拎了酒瓶,繞過幾雙膝蓋往角落裡湊,「今兒我陸陸寶貝拿下華北賽區選拔,你別在這掃興……」

  「魏擬擬你……我靠!」

  陳列被懟,下一秒眼睜睜看著女友貼上了誰,又摟又抱簡直讓他上頭,一嗓子就把麥給炸了:

  「陸影安,撒開我媳婦!」

  順著陳列所指方向,矛頭所指之人正窩在沙發里劃手機,眼瞼低垂,氣息內斂,除了屏幕光在鼻樑一側打出的陰影之外,稜角分明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魏擬擬悶了口啤酒,湊上去看她的表情,「怎麼,不高興啊?是不是陳列那一嗓子惹你煩了?我替你揍他。」

  陸影安沒說話,隨手劃拉了兩下手機後把屏幕按滅,輕淺地笑笑,「我出去透透氣。」

  「嘶,你透什麼氣?」魏擬擬抱著人不放,打定她是有事瞞著自己,「什麼事不能跟閨蜜說啊?是吧。」

  她今晚穿的是一條義大利風情的長裙,腰側有鏤空設計,魏擬擬的手指冷不丁觸到這裡,陸影安頓時一個激靈就衝上了頭頂,手上也多使了幾分力氣撥開,「我真沒事。」

  陸影安的長相屬於偏硬朗那一掛的,小麥色的皮膚,鼻樑又挺又直,眉眼形狀雖不曾藏鋒,但陰影打在臉上還是給人平添了幾分陰沉。

  魏擬擬癟癟嘴,「真沒事?」

  許是她的表情蘊含了些許退縮,陸影安軟下點態度,晃晃手機解釋道:「我去給我爸回個電話。」

  「誒誒行了啊……」陳列端著胳膊在旁邊站了半天,實在看不下去她倆人在這唧唧我我,忍不住開口干預:「老陸你要不要來一首?」

  「來個屁,我家陸寶貝那是能輕易開嗓的嗎?」魏擬擬駁道。

  「……」

  陸影安微微頓了下,因為魏擬擬能偏袒自己而感到幾分暗爽,趁著這個空當趕忙起身跑路。

  「我說了我不相親不結婚!我才 21,爸您要是真急您就替我去,反正我也不介意您給我找個男後媽。」

  陸影安從包廂走到大廳,短短十幾米的距離愣是把一通電話打到了盡頭,隨後也不管那邊又說了些什麼,張口就把話頭掐得死死的:「就這樣,掛了。」

  收了手機,陸影安扶著後頸繞了繞脖子,有點不想回去包廂聽隊友們狼嚎。

  什麼死了都要愛,她還愛了都要死呢……

  陸影安抓抓頭髮,經過酒水區時順便薅了瓶啤酒在手裡,遠遠看去動作堪稱行雲流水,十分俠性。

  但再吊的人,也有裝不起逼的時候——就比如,她忘了拿啟瓶器。

  人煩了果然是事事不順,陸影安仰面摔進沙發,披肩的直發猛地一盪。

  好容易壓下的煩躁又翻湧起來,她深吸口氣,但實際上疲累並不會因此而緩解分毫。

  只要她一閉眼,滿腦子都是今天比賽時陳列和魏擬擬倆人眉目傳情的樣子,時時刻刻,毫不避人,黏糊又叫人莫名煩躁。

  她掐掐眉心,自我催眠那只是閨蜜被豬拱之後產生的幼稚的失寵心理。

  但陸影安也明白,那種抓心撓肺的感覺,比起單純的友情明顯還是要更近一分。但她和魏擬擬之間實在太熟了,太熟的人做不成情侶,她冒不起這個風險。

  可是……

  可是什麼呢?

  即使她願意,可是魏擬擬呢?她喜歡的可是男孩子。

  正在她胡思亂想之時,忽覺迎面撲來一陣香風,淡淡的,像繚繞在湖泊之上的水霧,平淡,卻有種打動人心的力量。

  陸影安腦海中登時浮現出一張面孔,一張本該鮮活,卻只能永遠留在遺照中的臉。

  有時候人世間真的很奇妙,明明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然而她身上的味道卻可以通過另一個人再次傳遞,大眾普遍稱之為普魯斯特效應,但陸影安其實更偏向於叫她緣分。

  陸影安睜開眼睛,私以為對方會像過世前的媽媽一樣,一襲素衣,皺紋間填滿了溫柔。

  不想對方卻是長發紅唇,一雙漆黑的眼睛除了警惕之外,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溫和。她的皮膚很白,幾乎到了病態的地步,面部骨骼線條明顯,眼下是厚重底妝也遮不住的烏青。

  陸影安見她手裡托著一瓶啤酒,正是那會兒自己拿過來的,方才的時候,它差點就從沙發上滾落在地。

  她有些奇怪地猜測著女人的身份。

  或許是來搭訕的,畢竟自己在體壇也算是小有名氣,人們總會想方設法地靠近這類人,所以陸影安並不意外。

  她等待著女人的下一步動作,然而對方只是朝前台勾了勾手。

  後者立馬拿了啟瓶器送過來,並且非常細心地注意到了女人右手上纏的紗布,利落地把酒開了。

  「這瓶酒水算我送的,祝你玩得開心。」

  她的音調很平,甚至有點冷漠,濃密的假睫毛壓在上方,讓那雙眼睛如同沾了死灰一般。

  年輕人對與自己預測相差甚遠的東西總是更有興趣,陸影安把酒接過來,順嘴就問了句:「你是這的老闆?」

  似乎是沒想到她會主動跟自己搭話,女人略微頓了頓,點頭,「是。」

  「那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陸影安把玩著瓶口,有意用挑釁的語調說出這句話,以便讓她對自己投注更多的關注。

  「我以前有別的工作,不太過來。」

  「以前有……」陸影安咀嚼著這幾個字,「那意思是現在沒有了?」

  聞言,女人的目光閃了閃,輕輕點頭,「也可以這麼說吧。」

  陸影安敏銳地察覺到氣氛的微妙,因為她雖然笑了,但嘴角翹起的弧度著實顯得有點僵硬,像一根被苦瓜拽直了的秧。

  或許是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陸影安回想了一下,也覺不出怎麼樣,但對待這樣充滿善意的美人,她顯然還是做不到太過冷漠。

  不過貿然的道歉太沒有誠意,陸影安舔舔唇,只好暫時一言不發。

  身旁的沙發卻在此時陷下去了一塊。

  女人在陸影安身旁坐下來,擡手向前台的徐經理又要了一瓶啤酒。

  「抱歉,剛才想到了一點別的事,態度有點不好,別往心裡去。」她用手指撚著紗布的邊邊,語氣簡直挑不出毛病。

  陸影安回味了一下她的話,欣然接受了她給的台階,「哪裡的話。」

  說話的時候,陸影安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目光從她臉上迅速地滑過好幾遍,發現她的眼睛其實很好看。

  哪怕睫毛遮住了一點眼珠,還是能看出來十分透亮的底色,像沾染了灰塵的星辰,在層層累贅之下孤獨地閃著光。

  就這說話的功夫,徐經理已經把酒水拿了過來,陸影安常來這裡,所以也跟他點點頭算是見過。

  女人接了酒,也不多說,朝著陸影安舉舉瓶子,意思是走一個。

  陸影安沒什麼理由拒絕。

  喝完酒,女人忽然開口問她叫什麼名字,理由是看起來有點眼熟。

  「名字?」陸影安眼底閃過一抹「果然如此」的不屑,攥著瓶口用拇指抹了下嘴,「陸影安。」

  「陸影安?」

  「這個陸。」她用左手比了個數字六的手勢,動作很有力量,正如同她整個人,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刀光劍影的影,安然無恙的安。」

  甄億葉緩緩點頭,又問:「那你是做什麼的?」

  「運動員。」陸影安眉眼間漫上一絲驕傲:「射擊運動員。」

  怪不得……

  甄億葉臉轉向她那邊一點,像是終於確認了要對她產生興趣一般,「我姓甄,叫億葉——億萬斯年,一葉障目,你應該知道哪幾個字。」

  這話說的,態度可比她拽多了。

  陸影安挑動一邊眉毛,淡淡地嗯了一聲。

  意識到她的輕慢,甄億葉的眼神變得有點閃躲。

  她的兩根拇指開始無意識得摳著酒瓶上的標籤,好像跟它有仇一樣,用力到指尖發了白。

  又過了一小會,她才開口打破這段詭異的沉默:「我之前不常來這是因為……我以前一直在醫院工作。」她說完,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手術多,很忙。」

  「哦,那確實。」陸影安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回答這個問題,更不知道這些話對她而言究竟意義為何,她有些遲鈍地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後來就,就沒太有手術了。」甄億葉輕輕說著,眉心幾番擰起又鬆開,「門診的工作也不太多,所以我就到這邊來了。」

  甄億葉的頭越埋越低,最後仿佛是說給自己的心聽。

  她把酒瓶放回桌上,因為動作有點急,所以動靜有點大,給她自己嚇了一跳,眉心猛地擰了起來,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紗布下的傷口被突然撕裂了。

  陸影安察覺到對方的煩躁值正以驚人的速度飆升,她眨眨眼,喉頭竟隱隱有些發乾。

  踏馬的,她心中冷笑,她陸影安什麼風浪沒見過,現在竟然因為一個看起來精神有問題的女人而感到緊張?

  這要讓旁人知道,她還混不混了!

  陸影安隱晦地翻了個白眼,打算喝口冷酒清醒清醒。結果她這酒還沒喝到嘴裡,就先被酒瓶磕牙給疼到兩眼發黑——

  咔!

  這一聲通過骨傳導撞進陸影安耳朵里,她只覺得門牙被生生掰掉了一般!

  「抱歉……但是你拿錯了,這瓶是我的……」

  甄億葉的嘴唇有點發抖,解釋也顯得力不從心,但陸影安直覺這些話也是她幾經斟酌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的,她瞧著她把酒瓶飛快地放到桌上,甚至不等放穩便飛快地抽回手,仿佛那是什麼隱晦的髒東西一般。

  她心中閃過一抹奇怪的感覺,只是沒等她細想,就被腿上突如其來的涼意截斷了思維。

  低頭看去,只見方才那瓶酒正倒在茶几上,酒水猶如井噴般傾灑而出,瞬間濕了自己的裙子。

  草。

  陸影安毫不收斂地翻了個特別大的白眼。

  前台倒是個趕眼色的,見狀趕快拿了紙巾過來,甄億葉接過來遞給陸影安,卻被她沒好氣的一把把裙擺重新扔回去。

  「別麻煩了,讓它自己晾乾吧。」她把視線瞥到一旁,連看都不想再看這個讓自己感覺初印象糟糕的女人。

  甄億葉頓了頓,把紙巾放回桌上,繼而用手指了指嘴巴,問她:「磕破了嗎?」

  陸影安長出口氣,沒理。

  甄億葉猜度著她的意思,再次試探問:「真沒破?」

  「沒有!」

  陸影安心情正煩,嘴上沒個把門的,吼得甄億葉一下住了嘴。

  甄億葉仿佛凍結了在原地坐了兩秒,然後起身離開,走了兩步,深吸口氣,又折了回來,「如果你嘴裡破了的話,記得過來找我。」

  鬼才找你!

  陸影安氣得要死,別開臉不去看她。

  周圍空氣中的香水味逐漸消散了,劍拔弩張的氛圍也緩和下來,除了茶几上多了兩隻酒瓶外,一切似乎又恢復了原樣。

  陸影安坐在原地抿了抿唇,牙齦還是有點疼,不過嘴裡倒是沒又出血,所幸並不耽誤喝酒。

  算是難得的幸運。

  陸影安抿口酒,掀眸往前台那掃了一眼,但很快她就興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看著女人的身影被倒映在酒瓶上縮成小小的一點,不悅地翻了翻眼皮。

  回想起方才的經歷,她愈發覺得甄億葉那些話都是騙人的。

  一個夜店老闆,竟然會有潔癖?

  那她開什麼煙霧繚繞的KTV!

  在醫院貓著不香嗎?

  陸影安暗自誹腹,這人倒是怪得很……

  正好魏擬擬發消息問她怎麼還不回去,她敲了鍵盤說自己就回,隨後毫不留情地起身走了,一丁點多餘的目光也沒留給前台那兩個各懷鬼胎的翹首以盼的男女。

  卻說前一天晚上嗨鬧了半宿,第二天訓練的時候陸影安卻是一點沒掉鏈子,把把逼近滿環,樂得省隊教練陳康國半天合不攏嘴。

  訓練結束後陸影安正要收槍,陳康國一邊幫她清理地上的子彈殼,一邊問她這兩天心態如何,算是師徒之間的慣例。

  陸影安作為射擊隊的扛把子,個人能力實在是強,說是百步穿楊也不為過。

  唯獨有一點讓陳康國不太滿意,就是性格太傲。

  不過這也怪不得誰,畢竟能力強的人多少都有這麼點毛病:態度吊。

  更別說以陸家那樣的家境,驕矜與拽那都是從小養成的,說通俗點,她長到現在,沒變成紈絝子弟已經很難得了。

  陸影安解開護具,隨口答說:「挺好的,您看我今天打得,比之前準頭還好。」

  「準是准,但也不能驕傲,畢竟人外有人,你現在只是過了華北賽區的選拔,還是要勤加練習。」陳康國撿著彈殼,老神在在地嘮叨了半天,說到實在沒話說了,忽然話頭一拐:「昨天你們出去喝酒,喝到不早吧?」

  「嗯?」

  陸影安一挑眉,明白過來他是要問什麼,但還是裝傻,只嗯一聲算是回應。

  陳康國有點無語,捧著一把彈殼,倆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

  最後還是陳康國先扛不住,破罐子破摔直接問:「昨晚陳列那小兔崽子,回來到凌晨,你知道的,他跟魏擬擬……」

  「我不知道。」

  陳康國話沒說完,就被陸影安攔腰斬斷。

  她把裝備收好背在肩上,故作隨意道:「我昨晚走得早,他倆啥情況,我還真不太知道。」

  「真不知道?」

  「人兩口子的事,我上哪知道啊?我這昨晚上也喝多了,現在緩過神來還頭疼呢……」

  陸影安眉頭一皺,說得有鼻子有眼。

  陳康國摸摸自己油光發亮的額頭,眉間兩道八字攥得更深,算是為自己那個不省心的兒子操碎了心。

  陸影安撇撇嘴,心說終於不再提他兩口子的事了,趁著陳康國心中百轉千回之時,拔腿就從訓練場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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