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辛時覺得楊修元不會那麼老實。他預料得沒錯，下午回到家，芝奴對他道：「十二郎正在家裡。」

  請記住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往內望，楊修元坐在堂屋中，前後大門敞開。辛時走進去，拉開椅子坐下，笑問道：「把家裡弄得冷颼颼，你想幹什麼？」

  楊修元道：「我從大音寺回家，等了半天，你就和我說這個。」

  辛時問：「去大音寺吃湯餅沒有？」

  楊修元道：「吃了。令延偷偷給和尚亮身份，給我們的分量比別人都多。」

  辛時道：「原來是肚裡藏了熱食，難怪不怕冷。」

  楊修元道：「你說起大音寺先問麵食，可見吃的比我重要。」

  辛時又笑了：「你說話夾槍帶棒，到底想幹嘛？」

  楊修元一把抱住他，道：「我想你了。」

  就這齣息呢。辛時心裡卻也暖起來，像一碗陳年頂好的清酒下肚，拍一拍楊修元的背，道：「睡覺去吧。」

  諸王玩瘋了一整個年頭，接下來能消停一陣，楊修元於是也賴在辛時家裡不肯走。辛時嘴上說他不知禮儀，最後還是隨了楊修元高興，一日在翰林院坐到日中，忽聽院牆外有人喊他，走出去一看，是一個身邊跟著宮人的同僚，道：

  「有人在宮門口找你，說是……你家裡人？」

  什麼事要在他在宮裡的時候找過來？辛時道了謝，往宮門行去。他很意外地看見竟是楊修元帶著芝奴在外面等待，見他出來，當即道：「牙行的人到家找你，事情有些急，要過問你的意見，我才來找你。嗯，他正在那站著。」

  辛時和楊修元一起走到街對面。牙人又是打躬又是賠禮道歉，道：「辛郎，不是有意勿你事務。我就是來問你一聲，大正坊那宅子你還要不要？又有人看中了那處，你若不要，我們便把地契簽給他了。」

  辛時一愣，這才想起自己還有樁買房子的事情未了，過年卻是給過忘了。他確實很喜歡那宅子，多漂亮呀，但價格實在……寶鎮坊不是不能住，每年秋天最多也就淹數十天，辛時自覺有些愧對牙人的熱心，然而狠一狠心硬下心腸，還是道：「那就……不要了吧……」

  他一臉很失落的樣子，顯然是非常不舍，大抵房子就算買不起，知道還在沒人住，能多摸一摸、看兩眼也是好的。「別人家」的東西永遠是遺憾。

  牙人察覺出他的情緒，道：「真不要了？辛郎，你再考慮考慮，牙人本可以把這房直接簽賣，看你真的喜歡，才回絕那頭替你攔下來。過了這村可再沒這店，要再找這樣一處地段好、風景好、大小還適中的房子，沒五六年真不一定等得來，你再考慮考慮，真的，只要能拿出三成的現錢，剩下的你說一時半會拿不出來，牙人能找地給你貸了。」

  於是辛時本不堅定的決心又開始動搖。三百三十貫的本金？他傾家蕩產一下，或許是真能拿得出來，搬家後寶鎮坊的宅子肯定不會再住，如果能賣出，還清上一處的借貸後還能有個一百多貫……不對，辛時想到，他必須先把寶鎮坊的借貸給還了才能簽新憑據，這樣一來他需要一次性拿出來的現錢增加到近五百貫。

  這是真令人望而止步了，遂泄氣道：「不用了。我寶鎮坊的借據還沒還清呢。」

  如果再過一兩年，他在戶曹參軍這個職位上坐了一段時間，手頭一定會盈餘許多。可先下才剛起步，除去每月增加兩貫的月例，田稅、祿米都還未進項，實在不是時機。

  不是自己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

  眼見是無望。牙人摸清楚辛時意向，正想說什麼，見楊修元抓住辛時的手，輕聲勸解道：「買吧，阿汝，還是買吧。你很喜歡那宅子不是，我也很喜歡，他說得對，錯過就再沒有了，你先前的預算是多少，六百貫，多出來的我給你墊上。」

  還有一個臨時倒戈的？牙人望向楊修元，不禁好奇起他的身份。辛時買房，他卻比當事人更積極，口氣也很大，聽意思是要幫忙把本金給墊了，誰家公子年紀輕輕就這麼有錢？

  見辛時抿嘴不語，楊修元又勸道：「買吧，這回不買將來一千五六百貫往上的宅子是真買不起了。大不了算我和你一起買的，你也知道我很喜歡去你家住。」

  事情有轉機，牙人當即和楊修元一起舌燦蓮花地展開攻勢。寡不敵眾，辛時在兩人的輪番轟炸下，終於是暈乎乎地，連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地點了頭。

  楊修元道：「那就說定了，宅子我們要。三百八十貫你隨我回家去拿，權且也當作定金，剩下的錢——怎麼說？」

  牙人道：「辛郎寶鎮坊還有借貸沒還。這樣一來金額有些大，不過牙人明白你拿得出手，只是一時資金轉不過來。你在御內供事，總歸是好借的，牙人回去合計合計，給你算算怎麼借最划算。明天簽契可否？」

  辛時道：「也行，明日一早大正坊見。」他最近當差實在有些不老實，好在二聖遠行，又沒人來查值事記錄。

  說罷兵分兩路，牙人跟著楊修元走，辛時依舊回皇宮。他真的要買下大正坊的宅邸了嗎？辛時依舊覺得有些不真實，連帶著晚上也沒睡好，第二天天才亮，就等著與牙人匯合。

  他是最早到的那個，在牆角下躲了會風，等過一盞茶的時間牙人也到了。他一看見辛時就很緊張似的，連話也說不利索，道：「辛辛辛郎你那個朋友是皇親啊……」

  是啊，不然怎麼這麼有錢呢。辛時草率應過這個話題，道：「我想了一下，寶鎮坊那裡如果搬出來，肯定是不會再回去住的。業德寺的借錢沒還盡，我知他們是收地契的，要不就折一些價把寶鎮坊的抵給他們，一部分把貸還了，一部分算到買這處的本金裡頭。」

  牙人一聽，頓時嚴肅起來，道：「辛郎，牙人做過你一次買賣，和你說良心話。你若要典賣地契，千萬別找神都的寺院，那些和尚統一口風，一律把地價往下壓十之一二，好在折價之上再少給你錢。牙人建議你的是，先想辦法把這剩下不多的百來貫還清了，比如問你那朋友再借一點，將寶鎮坊地契套出來，然後去西市胡商那裡典押做貸。比寺院良心，利率低三厘，你要是信得過牙人，我替你推薦一個。」

  所以你們是和原來的放貸夥伴鬧掰了吧，還是看在楊修元的份上終於不忽悠我了。辛時聽完，默不作聲片刻，道：「我有一片城郊的田莊，或許能抵。」

  牙人喜道：「那更好了！你先將田莊抵去，把寶鎮坊地契清出來，而後掛著慢慢買，賣來多少都是你的。」

  辛時道：「那田莊其實不大能抵，短暫做幾天中轉已經是不得已。我再想想吧……實在不行，也只能抵給寺院虧點。」

  牙人道：「虧的不止一星半點。」見楊修元也來，道：「無妨，先簽地契。」

  簽了地契，房子卻暫時還不是辛時的。辛時輾轉難斷半天，將情況和楊修元說了，聽對方問：「不過是一片田，有什麼好猶豫的？你害怕你雇的佃戶不讓嗎？」

  辛時嘆氣道：「因為那是二聖賞賜的。」雖然和戶曹參軍所授、隸屬於公家的職田不同，是劃在他名下的私產，但總歸不敬。

  楊修元道：「我幫你湊……」

  辛時忍不住打他：「還湊呢。那三百八十八貫沒把你家底掏空，當我不知道，你哪來這麼多現錢，再湊也不過是去典押物件。」

  楊修元不出聲了。說的沒錯，他們現在面臨的難題，不是沒有錢，而是一下子湊不出這麼多現錢。

  辛時又糾結很久。他終於下定決心，推開窗，對在外掃地的芝奴道：「你過來。」

  芝奴入門，辛時道：「我置辦房產需臨時用鄉下田產的地契抵押一筆錢，約半個月的光景。你明天到莊子上跑一趟，問問阿伯介不介意，他們若無意見，我就去抵了。」

  他還需要多幾人來給自己增加底氣。如果他的佃戶介意呢？辛時想著，喃喃道：「如果他們不情願……就當我這房子買得貪功冒進，虧損錢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