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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2024-09-14 19:58:35 作者: 酥小方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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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尋人的離奇意外告一段落,家中又恢復以往的平靜。又到下差時分,辛時清點完桌面文書,到堂中去取腰牌,和同僚一個個笑著道別。他走出宮門,騎了馬沿朱雀神道慢跑,才拐入街左側縱向長街,行過兩個坊,見有一奴僕站在路邊向自己行禮。

  辛時一開始以為自己眼花,直到那人站在攔下自己,才知確實就是喊他。他勒住馬,聽奴僕道:「主人在紅姑家設宴,請辛郎一敘。」

  辛時本想說「你找錯人了吧」,但對方準確地喊出他的姓,神色又十分篤定。最近遇到的怪事實在有點多,辛時默認了奴僕的邀請,任憑他牽著馬,將自己引入就近的里坊。

  紅姑家是一座清幽精緻的小院,光聽名字辛時就知道是什麼地方,和他很早前試圖指給楊修元看的周六娘一樣,正經地做一些不正經的營生。隨奴僕一路過來的時候,辛時已經將自己所有的人際關係回憶過一邊,正好奇到底是誰要在這種地方設下「雅席」邀請自己,走入內院,赫然見一張意外卻又熟悉的臉,大理寺卿趙生民。

  辛時腦中短暫地空白了一瞬。

  他犯事了?辛時反思一刻,很快否認這種可能。先不說自己值不值得大理寺卿親自抓捕,若真犯下什麼罪,早在宮中的時候就被提點入獄,哪裡還犯得著這樣迂迴曲折,等回家了再來一出「請君入甕」?

  這廂還在猜測,趙生民看見辛時,解釋道:「不知辛待詔家住何處,此時節亦不方便打探。只能以這種方式約請見面,還請見諒。」

  嫖妓啊,挺好的……辛時點點頭,僵硬地坐下,依舊滿心迷茫,不懂趙生民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趙生民對身邊姑娘說:「娘子暫避,我和貴客說兩句話再請你進來。」

  女子對兩人屈膝,道:「妾為郎君看顧酒菜,隨後即來。」掩門退了出去,頭上鮮花留下一抹幽香。

  趙生民立刻站起來:「你和我到後面去說。」

  辛時跟著趙生民,見他疑神疑鬼,直將整個院子都兜遍確認無人才站定。他轉過身,面無表情地面對辛時,道:「神都最近出了一件笑話,經同僚傳到我耳中。宗正都司空令竇允真新納一小妻,老態龍鍾,不知年紀,奇醜無比。」

  這算是什麼花邊新聞?辛時還沒想明白,聽趙生民道:「這女人本是尼姑,出家前做過宋王府的奶媽。」

  辛時一驚:「誰?」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趙生民盯著辛時看,忽略他的問題。「當年竇允真出任宋國丞卻半年遣返,是否因為與宋王不和?」

  辛時凝神不語,飛速回憶。這些年逐漸了解的舊事一樁樁翻上心頭,他很快肯定道:「是。宋王為太祖長子,本應承宗廟之責,分封后陛下特許其享配天子祭儀。竇允真任宋國丞時,以為諸侯不可僭越禮數,擅改宋國祖廟祭制,引得宋王不悅,鬧到天子跟前——陛下痛斥竇允真,以其搬弄是非、挑撥手足,當即貶斥淮陽縣,舊丞相既遭罷免,便換成了後來的……韓公。」

  「為什麼竇允真突然要娶一個宋王府舊人?」趙生民質問辛時。「我確信那天做得很隱蔽,整件事情都只由我一個人經手。是不是你家裡有人走漏了風聲?不然怎麼竇允真莫名其妙地要在這時候和一個罪妾扯上關係?」

  辛時呼吸困難:「我……只讓他住在我家……沒拘這他出門,可能是讓人看到了……」

  「什麼?你居然讓他出門?」趙生民抓住辛時,大吼一聲。「好容易把人救出來,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你居然讓他出門?你是覺得神都里當年知道這些事的人都死絕了嗎,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知輕重!」

  「我……」辛時張口莫辯,知道這次是自己惹出大麻煩,不容分辯,終是垂頭。「我不想把他像犯人一樣看管起來,只是為了保證安全。」

  趙生民氣得直翻白眼。

  「某明白,某明白,你是好心——」他拍著胸口順氣。「只是茲事體大,由不得任性。竇允真帶走宋王府奶娘,他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麼,又是宗正都司空令,糾察這種事最正常不過。你有沒有什麼可以幫他隱瞞身份的說辭?」

  「晚了。」辛時啞聲道。「那位奶娘……已經來過我家,見到了楊修元。她太老了,變了很多,我沒認出來……」

  原來那是宋王府的奶娘,難怪他總看人有種莫名其妙的眼熟。辛時心口蕩蕩,事出反常果然必有妖,莫名其妙來家裡「尋人」的人家竟然是衝著楊修元的身份來,若非趙生民及時得到消息,他連自己已經落入圈套都不知。

  趙生民青筋暴起,似乎在極力忍耐怒火。

  「來過了?還見到了?忽然有陌生人登門,這麼異常的事你居然察覺不到?你不是說你和宋王么子小時候情同兄弟嗎,怎麼連他的奶娘也認不出來!」

  辛時低頭。這件事錯全在他,趙生民搭上身家性命幫忙,怎麼指責也不為過,待暴怒的大理寺清發泄完怒火,才道:「如今多說無益,怎麼解決才是正題。竇都司空令與宋王宿有舊怨,一定不會罷休,最要緊的是保全楊修元性命。我城外有片田莊,今日連夜叫他躲過去,實在瞞不住,逃了也好。」

  趙生民深吸幾口氣,平復心緒,點頭道:「對,城外好,田廣人稀,搜查起來不易。你田莊上不夠穩妥,宋王幼子在你家,一定最先提你問話,不如我家安全。我這大概也瞞不了多長時間,有幾房表親應當願意幫忙,這總查不到了——總之,辦法遠比困難多,這回你千萬別再任性,仔細為他打點好去處。」

  辛時道:「知曉了,多謝寺卿提醒。如今離閉城門已經不遠,我當即回去,教他避禍。」

  趙生民點頭。兩人從院內出去,趙生民喚了家奴,向到候在前廳的假母作揖:「家裡忽生急事,這頓酒吃不成了。宴資我照數結給阿媽,下回再來與姑娘們頑耍。」

  假母淺笑道:「人難免遇著急事,賤妾明白。郎君辜負我家姑娘好意,總得贈她點什麼買珠花吧。」

  趙生民頓住了。

  原來這娼妓一行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如遇見新面孔,第一回一定要收取翻倍的費用。趙生民未曾來過紅姑家,只因此地可以截住下差的辛時,辛時更是從來無意流連妓院,當下都成為待宰的肥羊。翻倍的嫖資可不便宜,何況是兩人,趙生民臉上浮出懼內的神色,辛時與他相視苦笑,主動道:「都記我名下,至寶鎮坊東側九街、二十三戶取帳。我們在朝廷當差,跑不了。」

  假母於是笑得更真切些,道:「郎君說哪裡話,紅顏易老,我們天天盼你來,最是怕人跑。」說罷取紙筆請辛時簽了帳,方才放兩人離開。

  辛時與趙生民在紅姑家門口分別,匆匆趕回家中。楊修元和芝奴一塊迎出來,才見辛時跳下馬就將他抱住,黏糊到堂中用阿衡提前準備好的濕手帕替他擦臉。辛時突然覺得鼻腔酸澀。楊修元太好了,長相英俊,溫柔體貼,還是他唯一在世的親人,他恨不得一輩子將他留在身邊。可他怎麼能只專注於眼下?怎麼能不替楊修元考慮未來?紙包不住火,決定從大理寺換出楊修元的時候,他就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

  楊修元察覺辛時的異樣。他關切道:「你怎麼了?」

  辛時躺在楊修元懷中。他任憑愛人來吻他,直到漫長的唇齒交接結束,才道:「翰林院事務太多,我有點累了。」

  即便疲憊,辛時也少有這樣神情低落地喊累。楊修元咂舌,猜他或許是有什麼差事難辦抑或挨了指責,卻因事涉內庭不好說,知曉安慰無意,轉而同他一塊抱怨,道:「內書省日理萬機的程度,倒不亞於外朝,不愧是國之二聖。只是偏偏都壓在你一人身上。」

  辛時沒說話,只仰頭注視著楊修元。楊修元被他看得心裡發毛,摸一摸臉頰,問:「你這麼盯著我看幹什麼?臉上有東西嗎,怪嚇人的。」

  辛時笑一笑,搖頭,終於移開視線。

  「明天事情不多,皇后特恩,予我休沐。」他道。「但是剛才走得急,有東西落在翰林院。你要是沒事,明天陪我過去拿怎麼樣?」

  「我可以去翰林院?」楊修元一抖精神,眼中神采奕奕。「我又沒身份又沒準許,可以去嗎?」

  「可以啊,我帶你進去就行。」辛時隨口答。「只要你不覺得那裡臨近天子居所,徒惹傷心事。」

  楊修元喜不自勝,握住辛時的手道:「我不介意,我和天子又不熟。我只是陪你去上差。」

  辛時也提一提嘴角,道:「那我們早點動身。否則去得晚了,宮裡各人到位,見到我又拿事情絆住,教我走不了。」

  楊修元笑道:「說得好像翰林院是吃人的老虎。」

  辛時沒反應,過片刻,才笑了一下。他好像在開玩笑,翻起身往楊修元臉邊啄了一下,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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