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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24-09-14 19:57:42 作者: 酥小方

  第一章

  昭德十三年,神都。

  時令已至晚秋。天氣轉涼,昨夜又落了一場小雨,待至晨更更是寒風如鑿。中央神道上積了夜雨,污水渾濁,泥濘不堪,好在今日不是大朝日,免去了許多官員三更天時的出行之苦。神都地處高地,周有八水環繞,雖是四通八達的王業之相,可是每到秋冬時節朔風一吹,冷啊——

  坊市還未開門,僅有零星早起的商販還有力夫背負物什,沿著高大的坊牆邊緣慢慢行走。蔚然雄壯的大周神都依舊沉浸在夜霧初開的寂靜中,卻忽聽遠遠傳來一聲驚響有如地崩山摧,隨後神道盡頭湧現一隊的武侯,飛馳有如千軍萬馬之勢,還未等行人反應過來又消失在拐角,留下濺到牆面樹梢上的一點點泥星,慢慢在潮冷而又粘膩的空氣中風乾。

  辛時緊隨武侯隊列來到善福坊門口,坐下馬匹敦厚結實、毛色黑亮,鬃毛一綹一綹地用金銀絲線編扎整齊,與破敗歪斜的坊門格格不入。善福坊實為寺院,是神都中貧者病者和乞兒的集中地,最不為達官顯貴涉足,甚至普通人也難得問津,此時卻有三路人馬披堅執銳,將整片灰撲撲的屋宅包圍起來。

  辛時輕勒韁繩催馬停步,略一欠身從鞍具側面滑下,靈巧又不失穩重。見他下馬,冠帶朱色的武侯領頭人立刻上前行禮,道:「待詔,兵戈已齊,隨時可攻入坊中。」

  「待詔」一職,嚴格來說不能算官,甚至比巡防武侯這有記檔在吏部的九品武人還要差些。然而辛時既然是奉宮中直命下來的,拿著天子的一手敕令,武侯便少不得要對他顏色尊敬些。

  辛時點點頭,看向被重兵包圍的善福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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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坊宅沉沒在寂靜中,茅檐低小,好似早已荒廢許久,悄無人煙。辛時收回視線,問:「四城兵丁,也都準備好了嗎?」

  武侯答道:「皆已待命。若情況有變,隨時可以封城。」

  辛時又點頭,下令道:「攻吧。」

  武侯向同伴招呼一聲,拔出佩刀,慢慢向坊門靠攏。最前列的武人對視一眼,電光石火間突然一同出手,用手裡的護盾撞開了坊上的門。

  那坊門只有一個框,中間墊著茅草,經盾牌一撞,頓時破開一個洞來。撲簌撲簌往下掉的茅草中,有一物忽如毒蛇般騰空而起,閃著寒光,驀地向外刺來——

  慘叫聲頓時響起,一截手臂自半空中滾落,落在污水渾濁的積水坑裡,五根手指尚且緊緊抓著一把匕首。沖在最前頭的幾個武人臉上頓時噴了彩,辛時在眾人身後默默別過臉去,不看善福坊內血腥的廝殺場面。

  約過了一柱香的時刻,兵刃交接的聲音漸漸熄滅。有人走到辛時面前,依然是那弁帽中帶著一點紅的武侯,身上血氣還未散干盡,再次行禮報告道:「刺客共八人,除卻一人失血而亡,其餘者連同坊內僧尼三人,皆已抓獲。」

  唔,不愧是神都的治安人員,辦事就是乾脆利落。

  辛時應了一聲,隨武侯前去過目。

  刺客和僧尼皆被押到坊外,卸去雙臂和下頜用麻繩捆縛,跪成兩列。最左側躺著一具屍體,面上草草地蒙了半塊黑布,缺了半截右手,想來就是那第一個出手襲擊之人。

  辛時走過數步,視線從每一個跪地的人身上拂過,頓一頓,又很快收回。他轉回頭,看向統領此時的武侯,問:「坊中僧尼身份,你們可有調查清楚?」

  武侯點頭應諾。身旁立刻有下屬去喚人,少時帶回一個穿著土黃布衣的中年男人。武侯道:「此人乃善福坊坊正,坊中諸尼身份,他皆知曉明白。」

  坊正也向辛時行禮。坊內出了刺客,他很是惴惴,不等武侯發話准許,便已急著向辛時報告道:「回待詔,坊中常駐主事尼二人,一名靜心、一名慧安,皆為八年前許氏奴婢,主家獲罪後,沒入寺中為尼。因是罪家奴婢,少不得嚴加看管、事有定製,幾年來皆安安分分的,誰知突然又與賊人勾結上,實乃小人教化不當……」

  辛時略一點頭,表示知曉,沒理會坊正喋喋不休的謝罪。他用餘光瞥一眼兩個尼姑,又問道:「那你們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坊正聞言,和武侯互相對視一眼,拱手道:「是坊中沙彌擔心事敗被殺,借著採買的藉口跑出來,向小人告的秘。小人又報至武爺處,層層相遞,方上達天聽。」

  一時寂靜。辛時微微側過頭,看見被制服的刺客們肩膀微動,目中紛紛湧現怨厲之色。

  他嘆了口氣,帶頭轉身往回走,道:「都帶下去吧,獄中好生看顧。這事都犯不著細審……我自去回報兩位聖主。」

  說話間已走回樹邊取馬,安撫兩下因血腥氣而稍顯焦躁的坐騎,踩鐙上鞍。一旁的武人見狀,也踹起地上的刺客僧尼,一溜兒押著跟在辛時身後慢慢走上大路。

  天色依舊沉沉未明,帶著寒風那尖銳的冷意,帶頭的武侯仰偏頭向水渠里吐掉一口痰,抖抖身上的鎧甲,看一眼頭頂灰色的樹梢,自言自語般道:「今年的梧桐葉子又這麼早落完啦……唉,又是個冷到要命的冬年,要是神道上的樹再凍死,不知道誰又要掉腦袋……」

  細小的人聲隨著晨風一併落入耳中。辛時笑了笑,未將武人的抱怨放在心上,策馬離開。

  疾馳過半個神都回到宮門口,即便是在深秋的早晨,額上也微微沁出一點薄汗。辛時從馬背上跳下,一手還握著韁繩,另一手已經拉開腰上小袋,將出入宮門的符牌用兩指一夾,抽出遞給城門守衛查看。

  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多餘。城門郎見他急切,忍不住打趣道:「辛待詔一大清早入宮面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哪兒的大將軍打了勝仗,懷揣捷報。」

  得人調侃,辛時卻也不惱,只回笑道:「確實是捷報。」

  說罷收起符牌,穿過宮門又翻身上馬,抄進夾道往翰林屬院奔去。他走得急,因而未聽見道旁兩個持帚的宮人輕聲絮語,正是在念誦一首詩: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走馬入宮門……」

  辛時回到翰林院的時候,門口刻漏壺中的羽標剛剛浮起,是一日伊始時才撤換過的水面。同僚們皆未應卯,只有零星幾個宮人在添燈補墨,見他踏入門內,紛紛行禮。

  辛時腳步一拐,拐入院牆上開著的小門之中。

  小門內綠意尚濃,不同於中央神道上的枯葉梧桐,到處可見生機。辛時徑直走上院內小樓二層,邊走邊寬衣解帶,將沾染了跑馬灰塵的外衣脫下,站到窗前洗手淨面。他換一套新的袍服穿上,系好腰帶之後頓一頓,最終還是走到牆邊的高櫃前翻出一盒香丸,取一粒壓在舌下。

  做完這一切,神清氣爽。

  天色終於見亮,一輪旭日半沉在天邊,雄圓渾厚。辛時步行在宮道上,呼吸間皆是水霧的清冽,約一刻鐘後走到含宸殿外,登上台基,站定,不動。

  含宸殿是天子起居之所,此時殿外兩列宮官排著長長的隊伍,手捧食盒,顯然是逢殿內那一對夫妻的用飯時刻。與同僚們不同,辛時並沒有固定的當值時間,非要說的話便是有事即來、事畢再走,比如說遇到昨晚這樣的特殊情況,就得大半夜爬起來督促武侯們抓刺客,在天子夫婦起床前料定一切,等著第一時間匯報消息。

  高大的廊柱下有人影晃動。辛時定睛去看,認出是皇后應氏身邊隨侍的女官吳氏。吳氏顯然也看到了他,遠遠地一頓,向他輕輕頷首,隨後轉身步入御內,留一抹裙鋸曳地,款款微搖。

  即便女官入內通報,辛時卻知道等兩位聖主真正召見他還要不少時間。他幾乎能想像出殿內夫妻的對話,神皇聽見他來,一定會立刻放下筷箸,而神後也一定會將性急的丈夫安撫,說諸如「陛下莫急,待朝食之後再理朝政不急」之類的話。

  自從七年前北海一役,天子聖體頻頻欠安,於國事日感無力。皇后輔政,二聖臨朝,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了……

  辛時望著朝陽下含宸殿熠熠生輝的瓦面,逐漸發起了呆。

  二十多年前,前朝暴君無道,天下大亂。各地人馬揭竿而起,大小軍閥混戰不休,寇賊四起,生靈塗炭。最終是河北王楊暨與其王妃應氏感念民生艱辛,東征西討統定江山,建立新朝為周。

  對。如今的天子,可是大周的開國皇帝呢。無論在朝在野,都極有威望。

  定國號為周,是向先周文王武王天下大治的盛世看齊的意思。自從楊氏大周開國後,天子勵精圖治、修生養民,因此五年後長安周圍八水齊現白玉神獸,是有史以來從未見過的祥瑞。天子大悅,將年號從原先的「天始」改至「昭德」,沿用至今。改過年號的第二年,天子夫婦始加稱號為「開國大堯皇帝」與「開國大母皇后」,八年前又上尊號為「開國大神聖堯皇帝」與「開國大聖神母皇后」,並稱「二聖」,也就是如今大家都習慣簡呼的神皇與神後,而國都長安也自此改名,稱作「神都」。

  當然,這些事情都並非辛時親眼所見,而是在帝王實錄上看到的。他的年紀甚至還沒有新興的大周王朝來得大,到天子夫婦身邊供職也是只四年前的事情,那時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不知不覺,已經四年了啊……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

  「辛待詔久等。陛下已盼多時,請你入殿。」

  辛時眨眨眼,輕輕「啊」了一聲,遊走天外的神思被拉回眼前。

  天色已然大亮,連鳥鳴也喧囂了幾分,奉食宮人們不知何時已經撤下,殿門外空空蕩蕩。天子夫婦終於準備好要見他,辛時向傳旨的宮人道聲謝,拾著台階而上,才走幾步,猛地又想起一件事——

  他今天不知怎的感懷舊事,發呆發太久,忘了籌措面聖時的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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