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4 19:56:45 作者: 綏流

  匣

  翟寶很擔心秦予義。

  自從秦予義醒來之後,他明顯地感覺到,他們面前的這個秦予義,和曾經與他們在夢閾里並肩出生入死的秦予義已經不同了。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這個秦予義的狀態十分不對勁。

  雖然看上去格外冰冷理智,但那黑壓壓透不進半點光的眼神,讓人對視上一眼,就覺得壓抑沉重。

  像是繃緊到極致的弦,在冷風中獨自錚錚作響。

  在翟寶擔憂的目光中,秦予義思考了很久,最終撥通了一個號碼。

  他像是做了什麼孤注一擲的決定,眼神偏執而強硬。

  懸浮車內的空間不大,除了秦予義之外,其他兩人都可以模糊地聽見一點手機聽筒里的聲音。

  秦予義撥通的號碼那邊傳來「滴」的一聲,這意味著對方開啟了語音留言記錄。

  秦予義發起的通訊是單向的。

  對著那如牆壁般無人回應的通訊另一端,他用了格外冷峻,毫無情緒變化的聲音,一字一句說了幾句簡短的話。

  「秦予義沒有死,我還有利用價值。」

  「我願意做最終的行刑者。」

  「只要讓我見到商覺。」

  說完,秦予義乾咽了一下,無人知曉他此時此刻正在想什麼。

  就連住進他腦內晶片的秦子鸚都不知道。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根據秦子鸚提供的線索,判斷出來了怎樣的結果:

  奧德拉德克大戰過後,東A區的人和種夢的人都撤退了。

  只剩自己被丟在荒原上,無人在意。

  這意味著,兩邊勢力都不需要他。

  商覺被種夢抓走後,其他盤根錯節、野心勃勃的勢力已經浮出水面,設了別的局。

  局勢已經不由商覺一人掌控了。

  而他這個原本要殺掉商覺的人,已經是一顆不被需要的廢棋。

  如果不是秦子鸚和翟王二人機緣巧合救了自己,他秦予義此刻應該已經徹底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仿佛不受重視的棋子只配曝屍荒野。

  可商覺還活著,會有人對他不軌,還可能會有人頂替自己對商覺動手。

  秦予義不是真正的棋子,他是活生生的、有思想有情感有頭腦的人。

  他怎會甘心如此。

  只是現在商覺被種夢囚了起來,一切接近他的辦法都被切斷,排除一切可以利用的條件後,秦予義只能靠賭。

  他在賭楚越文還沒變,賭楚越文自始至終是商覺的同伴,賭楚越文對商覺取代「臨」這一計劃的忠誠程度。

  哪怕他要假借殺商覺的名義去見他。

  只要讓他親眼確認商覺的存在。

  「嗡嗡——」

  秦予義手中緊握的手機忽然震顫了一下。

  秦予義瞳孔一縮,被打斷思緒,目光猛地凝在屏幕上。

  消息來自一個匿名聯繫人。

  回給他的同樣只有簡短的三句話:

  【登錄清理師帳號,自己看。】

  【想方設法爬上來。】

  【不然你只能是棄子。】

  秦予義只掃了一眼,迅速將那三條信息記錄在心,隨後刪去與匿名聯繫人的對話,切換了界面,登上清理師官網。

  官網的版面經過一次重大變革,秦予義對新的頁面已經有些不太熟悉了。

  不過個人主頁還是沒有變。

  他輸入自己的清理師帳號,卻在登上去的一瞬間,收到了一封系統郵件。

  【你已獲得參加清理秀的特殊資格,詳情請查Pdcer*(//)(.)%@……】

  這句話後面跟著的一串連結並非常見格式。秦予義沒時間猶豫,直接果斷地點了進去。

  那一剎那,他的手機屏幕上,忽然泛起了奇異的光暈,從最上方的邊緣,盪開了一陣淡藍色的微粒,似波浪一樣,一直擴散到了屏幕底邊。

  而他眼中的清理師官網的界面也似蒙上了一層灰色濾鏡,飽和度很低。

  這不尋常的顏色,似乎意味著他已經窺見了水面之下龐大冰山的神秘一角。

  他的清理師帳號個人信息和之前一樣:第八檔,能力是機械聯覺,可調動承載的夢核能量有限。

  但在這些普普通通的信息最下方,卻額外多出了一道浮動的灰色小字面板。

  【災難程度:

  10月26日西B區規則種·克隆體之夢——疾病

  11月7日 東C區殘酷種·靈魂圍獵——洪水

  11月11日西B區聯合種·記憶為真——核爆

  11月30日東E區異想種·奧德拉德克——電子病毒

  毀滅值累計:天災級(生存滅絕)

  ——算法來自:鏡子】

  「這是什麼?」翟寶和王浩昌親眼目睹了這與眾不同的清理師面板,不由自主驚呼一聲。

  「清理秀不是只有排行榜前十才有資格參加嗎?你怎麼收到了邀請?這多出來的是什麼……毀滅值……」

  王浩昌湊過來看秦予義手中的屏幕,摸著下巴思索道:

  「我怎麼感覺這是另一套評價體系,跟清理師官網上的排行都不一樣。」

  鏡子……

  聽了王浩昌的話,秦予義的視線移動到面板最後一行。

  這個名字他曾聽商覺提起過。

  這是種夢者「臨」自稱用自己的「全知」能力,創造出來的最強智能系統。

  按理來說,鏡子應該是絕對服務於種夢者的。

  可他收到的提示,怎麼會來自這屬於種夢的「鏡子」

  難不成,種夢的清理師還有存在著另一套評價體系:明面上以從夢閾中獲得的積分高低為準;暗中則以鏡子評估的「毀滅值」為標。

  同一時間,王浩昌也想到了這一點。

  「算法提供……」王浩昌沉吟片刻,「登一下翟寶的看一看。」

  秦予義將手機遞給翟寶,翟寶飛速麻溜地輸入了自己的帳號。

  可他們無論刷新了幾次,翟寶的個人信息底下,都沒有出現像秦予義那樣的隱藏信息。

  他們只好否決關於兩套評估體系的猜測。

  「奇怪……怎麼就你是特殊的。」王浩昌皺眉分析,「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惹上什麼麻煩了?」

  秦予義眸光微斂,依舊是那副不平不淡的表情。

  但王浩昌卻像是隱約知曉什麼一樣,滿臉都是擔憂。

  「會不會是針對你的圈套……」

  翟寶納悶:「王浩昌,你好像懂點什麼?」

  王浩昌沒有隱瞞,點了點頭:「我就直接說了吧……」

  王浩昌打量著秦予義的表情,扶了扶眼鏡,率先開口:

  「我小時候,靈盟曾來我家附近的山頭挖一個東西。我爺爺給他們領路,回來不僅帶出來了一樣寶貝,更是領回來一個聰明絕頂的娃娃。」

  「那寶貝就是『神機策』,外形是普普通通的竹簡,靈盟的人卻聲稱上面記錄著關於未來的預言。」

  「我爺爺也看了那上面記載的預言。只不過他看之後,隻字不提,更是趁靈盟的人不注意,設法偷偷截了最後幾片竹簡,供奉進祠堂,留作傳家寶,說要給王家的後人在未來留一線生機。」

  「我在祠堂的時候倒是把它上面的內容記住了。只是那些文字太過晦澀,理解不了,也無從得知生機藏在何處。」

  「你先聽一聽,看看有沒有用。」

  王浩昌清了清嗓子,對秦予義背誦起來:

  「萬物落災域,群雄逐鹿時;

  人心如明鏡,意動非渺微。

  制籠反被困,施救反為害;

  不如任自流,反者道之動。」

  一遍複述完畢,王浩昌用期待的眼神看著秦予義:「怎樣?你有什麼頭緒?」

  秦予義閉了閉眼,將這段文字記在腦海中。

  「前兩句我有點眉目,尤其是第二句。」秦予義說,「商覺給我講過,人的集體意識能影響現實存在……他表達的意思,和這句話有相似之處。」

  「這麼珍貴的線索……」王浩昌聽見那個名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你跟商覺的關係是不是不太一般?你確定商覺對你沒有別的……」

  秦予義明白王浩昌在想什麼,直接說道:「商覺不會設計害我,這一點可以放心。」

  接著,秦予義思考了一會兒,決定與王浩昌交換信息。

  「從商覺成為種夢的『零號種子』後,他便想出了一個清除『種夢』這一人類侵略者的計劃。」

  「那就是剝奪種夢的『九種原初能力』,讓自己成為完整的『臨』,從而取代對方。」

  「長達十年時間,他都在為這個目標鋪路。」

  「甚至為了確保力量集齊得更加容易,他製造出了一個『劇本』,打算用『劇本』取代我們生活的世界,方便他行事。」

  「為此他與各方勢力合作,換取利益,一步步推進『劇本』世界的降臨。」

  王浩昌聽著聽著,不由自主地擰起眉毛,點穿了這個計劃的本質:

  「屠龍者將自己變成了惡龍,可惡龍依舊存在……那他最終,到底要誰來除掉他呢?」

  「是我。」秦予義一眨不眨地看著王浩昌的眼睛,再次重複了一遍。

  「是我。」

  「他對我的感情,是我免死的丹書鐵券。」

  「他取代『臨』後……這個世上除了我,沒有人能如此輕易殺死一個造物主般的怪物。」

  「我要是拒絕,就等於放棄了全部人……放棄了……」秦予義的瞳孔倒映著翟寶和王浩昌兩人,「包括你們在內的所有人。」

  「嘶——」翟寶聽著聽著,忽然拍了一下大腿。「不對啊?」

  「你腦袋裡的妹妹不是說了嗎,商覺被種夢抓走了……那這計劃還能照舊進行嗎?」

  「等等……先不說能不能履行的問題……」王浩昌從整件事裡品出一絲違和感。

  「按理說,商覺都謀劃了這麼久,滴水不漏的,怎麼會這個節骨眼兒上出差錯?」

  王浩昌:「他是真的落入了別人的手中,還是故意而為之?」

  [不是吧?]

  在一旁聽著的秦子鸚忍不了,從秦予義的腦海中蹦出來,急急忙忙給她哥反駁。

  [當時我可是聽見了,商覺只剩下大腦了!都這副慘樣了,比我退化成肉塊還要慘,想死都死不了!怎麼可能有人故意讓自己掉入別人的陷阱里受苦受難啊?]

  秦予義放在腿上的手驟然捏緊,打斷了眾說紛紜。

  「好了,我不想再猜忌他……」

  「這一切,等我見到商覺,再問清楚……」

  然而還沒等他的話音落下,他們原本還在平穩行駛的懸浮車忽然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麼東西,直接甩得裡面的乘客從座椅上彈了起來。

  【目的地異常】

  【目的地異常】

  懸浮車的自動駕駛系統開始瘋狂警告。

  翟寶在劇烈的晃動中勉強用胳膊肘撐住車窗,向外看了一眼,磕磕絆絆地說:

  「到、到了……我們到東A區的地盤……可、可是怎麼回事兒,沒給我們選擇節點,它不讓我們下去啊?」

  說話間,漂浮在空中的懸浮車,像是池塘中心被風吹得打旋兒的落葉,止步不前,不停原地轉著圈。

  「汪嗚汪嗚——」像是預感到某種危險,機械狗和小狗同時發出哀嚎。

  在令人頭暈的天旋地轉中,王浩昌忽然大喊一聲,讓他們看上面。

  懸浮車的頂棚敞開了一點,一道金燦燦光,正眯成了一條細長縫,爭先恐後地擠進他們的車內。

  「要被淹了,我們要被光給淹了!」

  噗呲。

  懸浮車徹底在空中散架開來,三人和兩狗齊齊暴露在了空中,正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急速下墜。

  他們的身後,是整個龐大到與天地並肩的東A區。

  東A區立在地面上的部分高聳入雲,由一個粗壯的、流光溢彩的樹幹支撐。而樹梢上,皆是簇擁著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半透明氣泡。

  它們散發著金光,像是一顆與天相接的巨型金錢樹。

  和這幅巨型景象比起來,人類的體格,就像是一粒灰撲撲的塵埃那樣渺小。

  須臾之間,他們就已然從「樹冠」的落到樹幹中段。

  就在快要觸底的時候,在強烈的濃光之中,忽然響起一聲微不足道的「噗呲」聲。

  那聲音,聽上去就像是戳破了一層雞蛋殼與蛋白之間的薄膜,異常微小又脆弱。

  可就是這道聲音,卻硬生生地將自空中墜落的三人兩狗,分成了兩撥。

  王浩昌和兩隻狗被攔截在了空中。

  樹冠上某個「泡」里忽然飛出一群五彩斑斕的鳥類,組成一團霞彩的雲羽,托起王浩昌和倆狗,徐徐向上送去。

  而翟寶和秦予義,則撲通一聲,垂直掉入樹幹的最底下。

  樹幹生長的地方,倒也不是土壤,而是一團墨水似的湖。

  紮根濃黑的「金錢樹」,反在水湖面上,映出一個倒立的白色樹影。

  像是一副反差的黑白水墨畫。

  又像是一個與湖面上金光燦燦之世界截然相反的……

  無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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