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審訊

  隔離審訊

  「下不為例。」

  在秦予義的耳中，商覺的聲音聽上去像一根拉到極致的弓弦，繃得很緊。

  可在病毒變異的影響下，秦予義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不清，意識也昏沉得緊，耳鳴令感知遲鈍，身體仿佛石化了一般，漸漸地從腳開始動彈不得。

  樓梯之上的鬼影和大批猙獰的感染者正朝他緊逼而來。

  危機時刻，還有一道不屬於他自己的意識，從腦海中冒了出來，在擠占他思維的生存空間。

  商覺那邊響起椅子滾輪的聲音，但秦予義意識昏沉，聽不真切。

  此刻秦予義有種被剝離出去的感覺，身體變得格外陌生，控制權交了出去，自己的意識則被束之高閣，一點點被他人替代。

  就在他意識消散前，商覺聲音自通感而來，幫他奪回了領地。

  「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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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隨其後，指尖點在屏幕上的聲音噠噠響了兩下。

  一張純金色的資格證凌空出現，從半空中幽幽飄著下墜，恰巧掠過秦予義面前。

  剎那間，秦予義狠咬了一下牙，眼中清明一瞬，擡起沉重的右手，穩穩將其捉在手心。

  那張金色的資格證仿佛蘊藏著極其純淨的能量，光是碰到，就有著和之前普通的資格證完全不同的觸感。

  秦予義將手中的東西順勢往敞開的挎包里一壓。

  直接按在機甲助手的頭頸相連處。

  在那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塊很小的凹槽，凹槽裡面是一道接口，黑洞洞的。

  就在一瞬間，這張名片大小的東西從秦予義的手中化了開來，像是從指尖下垂的一道散漫的流星，滴入凹槽之內，凝成一塊濃縮的純粹金屬，封死了接口。

  機甲助手完全激活，扁平的顯示器上驟然冒出出一大片矩陣數列，密密麻麻，在黑底屏幕上格外醒目。

  同時，機甲助手的雙眼指示燈唰地亮起，能量指示條已完全充滿。

  見狀，秦予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單手托起機甲助手，命令道：

  「切換形態，遇難模式。」

  嘶啞的話音剛一落下，機甲助手在他的掌心忽然像是冰雪融化一般，由固體變為了金屬液體，自主附著在他的手臂。

  緊接著，那道發著銀光的液體金屬繞過他的胸前，爬上左肩。

  從左肩開始，以此為起點，順著他已經僵硬不能動的大臂向下延伸而去。

  一些黑色粗壯的擬真金屬肌肉纖維生長了出來，一股一股交織在一起，同時在表面生成一層堅硬的護甲，將他的整條受傷的左臂都包裹起來，一直延伸到肩胛、左邊胸口，流動向下，隱沒在尾椎上方，所到之處都變為了機械質感強烈的金屬外殼。

  他半邊身體都幾乎被這種銀白色的金屬硬甲覆蓋，關節銜接處散發著代表機械運行的深幽藍光。

  在大臂外側更是出現浮雕狀態的機甲編號。

  ——Z9514

  到此為止，他的傷臂已完全隱沒在護甲之下。

  剎那間，被病毒異化的大腦恢復澄明，秦予義眼前霧一樣的模糊感散去，他擡起變得機械化的左手，掌心朝上，合攏，適應了一下。

  動作牽扯到護甲之下的手臂傷口，肘關節的接縫中冒出一小股鮮血，隱沒在藍色的能源光下，融合成濃紫的顏色。

  秦予義伸出右手拇指揩去血跡，靜靜地看著左手。

  這才是機甲助手真正的用途。

  機甲助手裡面儲存著一種叫做殖金的金屬材料。這種物質並非來自地球，而是人類在宇宙中發現的新物質，延展性極強，極為堅硬，據說是可以自我繁衍的無機材料。

  當駕駛員被迫脫離機甲之後，機甲助手會切換成遇難模式，依附在駕駛員身上，生成護甲將其包裹保護起來，並且保留少許實用功能。如果在主機可感應的範圍之內，身穿護甲的駕駛員，還可以利用機甲助手和機甲主體之間的感應，遠程控制主機。

  可惜，機甲被時代淘汰後，已經完全沒有維護一說，機甲助手裡儲存的殖金也得不到及時補充，逐年衰退，只夠勉強護住秦予義受傷的手臂和周圍部位。

  但這也足夠了。

  足夠滿足忒修斯病毒了。

  秦予義頭腦恢復清醒，那道不屬於自己的意識被他剔除了出去，拒絕訪問。

  此刻那些怪物已經將秦予義圍了個水泄不通，紛紛盯在他機械化的左手，露出餓狼一般的目光，垂涎不已。

  秦予義看著他們這副模樣，已經瞭然這種特殊夢閾限定病毒的來源。

  忒修斯病毒，來自於埋在地下的，克隆體們的執念。

  因為夢閾中出現的一切，都脫離不了「夢主」的認知。

  那麼夢主的身份，就可以通過夢閾中表現出來的蛛絲馬跡去推測。

  忒修斯病毒的關鍵就是「更換零件」。

  而感染了病毒後發病的人，會把身體當做零件，替換自己壞掉的，換上別人完好的。周而復始，造成了大量的傳播感染。

  按照這個思路，整個夢閾里，唯一會把人體當「零件」的，就只有埋在地下，那批機甲駕駛員的克隆體了。

  畢竟他們自身就是那樣的存在，是為機甲儲備的「零件」。

  所以，秦予義選擇提高這副身體的能力閾限，以此來減弱自己對新「零件」的渴望。

  他掃視了一圈奇形怪狀的感染者，他們再怎麼替換，換來的也依舊是些軟綿綿的四肢，以及一重擊就碎的血肉之軀。

  還是他這副精細化高功能高防禦的機械護甲，更甚一籌。

  唰——

  身後有一道凌厲的風襲來，秦予義猛地伏低重心，躲過這一擊。

  襲擊他的人卻從原地縱身躍起，掠過頭頂，在他面前穩穩落下。

  他擡頭一看，此人正是變異後的顏憶！

  單獨關閉感染者的房間根本困不住她，她的身體基本沒有怎麼替換。

  只有被剪刀扎過的手，換成了一隻皮膚稍深，青筋畢露的粗厚手掌。

  但顏憶完全失去了意識。

  她左右拉伸了一下脖子，頸椎發出咔咔的聲響。

  那雙長滿白翳的眼睛望向秦予義，看了一會，卻完全不認識他一樣，茫然地移開眼，望向天花板。

  張口時，她原本的聲音被取代，變為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嗓音。

  「回來了……」那人借顏憶的口這樣說道。

  「終於……回到地上了。」

  這聲音……

  秦予義之前聽到過。

  就是從那份被處決的檔案中。

  果然……是這樣……

  秦予義機械化的左手死死握成了拳，冷冽的藍光從他指關節中冒出，和他的眼神一樣，像是數九寒天的冷風那般冰銳。

  剛才那股想要奪去他身體控制權的陌生意識，正是這些人！

  克隆體們利用忒修斯病毒不是要他們自相殘殺，互相替換身體部位……

  而是要他們用完整的零件，組合出一副強大的身體！

  原先的感染者們在身體的痛苦和對變異的恐懼折磨之下，意識消失，變成一具空殼子。

  然後地下的克隆體們就會伺機而動，選一具他們心儀的軀體，完成「奪舍」。

  之前，秦予義經歷的就是這一過程。

  只是他早有心理準備，在爭奪中，拼命守住了自己的意識。

  「顏憶」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附著護甲的左手，漸漸變得貪婪。

  「你有好東西啊……」

  說著，「顏憶」右腿迅速屈膝擡起，向秦予義的面門橫掃踢來。

  秦予義曲臂當下一擊，後退了一步。

  有「顏憶」率先行動，其他感染者也不再遲疑，蜂擁而上。

  面對這樣的圍堵，秦予義臉上露出來難得一見的煩悶。

  這些臉，秦予義還記得他們變異前的模樣。

  他無法放開手腳去痛毆他們。

  更無法下死手。

  通感沒有斷開，他正在經歷的一切，商覺都知道。

  「清理師到底什麼時候來！」

  他咬牙切齒地質問對方。

  可商覺那邊變得很亂，傳出另一個人的聲音，他們似乎在爭論什麼，片刻後，商覺單方面關閉了聽覺分享。

  「嘖。」

  身後那肩膀上扛了三個頭的感染者忽然伸出手臂，向他撲來。

  秦予義眼中划過一絲狠戾，左手手臂上的指示燈亮起，電弧在覆蓋黑色隔絕層的掌心聚集。

  「停下！」

  二樓上方忽然響起一道巨大的呵止聲。

  在這聲命令之下，那些感染者都僵在原地，大眼瞪著小眼，口中低啞叫嚷，但身體無法靠近秦予義一步。

  擡頭望去，只見翟寶神色痛苦，額角滲出冷汗，正面色慘白，向他虛虛招手。

  秦予義取消掌心的蓄能，擡起左臂，改為朝向二樓護欄。

  噗呲——

  掌心射出一道鉤鎖，秦予義借力躍上二樓。

  來到翟寶身邊後，只聽旁邊一個扎著小辮子的男生一臉驚懼地對他說：

  「只能控制三分鐘。」

  「快跟我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