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審訊

2024-09-14 19:53:28 作者: 綏流

  隔離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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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層西面,藥學自習室。

  休息期間,所有人都被趕出了自習室,當他們聽見廣播通報的倖存人數後,五個人都沉默了一瞬。

  緊接著,齊劉海的矮個子女生向王浩昌走過去,給他一沓寫滿字的紙。

  「對不起。」何臻真不甘心地咬了下唇,「自習室裡面的東西會攻擊人,我不小心被它們弄傷了。」

  「你們……不要放棄。」

  王浩昌一愣,他接過何臻真給他的東西,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可能會考察的重點。這是一份很好的輔助資料,就像一把拆骨刀,把複雜陌生的體系沿著關節拆分出重難點。

  再看向何臻真的時候,他注意到這個女生鼻底有一點沒擦乾淨的紅褐色血痂。

  「看我幹什麼?」何臻真嘴唇蒼白地皺眉問王浩昌,「你要是看不上我的東西,就給別人。」

  「我只是想為大家儘快拿到藥劑出一份力。」

  「……算了,不說這麼多了,我自己主動去隔離,你們不用再費心找誰是內鬼了。我們得節約時間,為了藥劑。」何臻真吸了吸鼻子,眼球濕漉漉的,挑著嘴角,露出一個既有畏懼又有釋懷的複雜笑容。

  「我們組肩負重任,你們一定得把藥劑帶給大家。」

  聽見這句話,王浩昌攥著資料的手緊了緊。

  他承認,他是個自負且自傲的人,藥學方向有他攻克就足夠了,其餘四個人都是他的背景板,他根本不會對這些人投入關心,因為他們太平庸了,平庸到隨便一抓就有大把的替代品。這些普通人的臉在他眼中都差不多,毫無特色。

  雖然他對這個叫何臻真的女生有印象,但也僅僅是印象而已。

  她感覺敏銳,擅長質疑和分析。最開始懷疑感染源的時候,質疑翟寶清理師身份的時候,甚至在分九個方向的時候,她都是反應最快的那一個。

  但王浩昌並不在乎,何臻真能力不錯,有閃光點,比起其他普通人來說算得上優秀。

  但是也只是作為普通人而言。

  在王浩昌的心中,人只分為兩類,一類是天生的主角,是天才,是被神疼愛的寵兒,他們能輕鬆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另一類則是平庸的人,像是庸庸碌碌埋頭苦行的螞蟻,不過是襯托主角的背景。

  庸人和天才的差距,是不可逾越的天塹。

  何況在王浩昌看來,庸人常常為一些舉足輕重的小事累贅,比如互相懷疑,猜忌,為了自己活下去動些愚蠢的小心思,斤斤計較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沉迷在自我滿足的幻想里,幾十年如一日的原地重複,毫無進步。

  王浩昌小時候見過真正的天才,知識、才能、覺悟、任何一個方面都遠超常人。

  就連外表,都是如謫仙一樣完美,仿佛不染世塵的明鏡。

  王浩昌自我認知清晰,和那人相比,他自己不過也是不入眼的螞蟻。

  可他就算是螞蟻,也得是最努力的螞蟻。

  他的目標就是不斷學習,不斷模仿,企圖有一天能爬上天才的衣角。

  所以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強者。

  可當這個叫何臻真的庸人做出出乎他意料的舉動時,他忽然發現他曾經瞧不起的庸人居然不再是同一張臉譜。

  何臻真下巴尖尖的,大概是清楚自己即將也變成恐怖的感染者,圓圓的杏眼變得通紅。為了忍住眼淚,眼皮都擦得腫了起來。

  她太害怕了,可卻固執地交出自己的資料,讓剩下人繼續去學習,不要管她。

  手中的資料忽然變得沉重萬分。

  王浩昌感覺不該是這樣的。

  何臻真應該像之前一樣,用她算得上聰明的頭腦欺瞞大家,隱藏自己的傷勢,潛伏下來。不然就利用這一點來威脅他們,為自己爭取藥劑,爭取活下去的機會才對。

  這才是庸人的思路。

  可是……

  王浩昌的腦中忽然出現了大量的雜音。

  她為什麼……

  「後面只會越來越難。」何臻真旁邊微胖的男生叫宋志恆,他沉默了良久,終於艱澀地開口。

  「廣播中提到過,自習一共有四輪。」

  「你們覺得我們被自習室里的異變嚇到受傷,真的只是偶然嗎?」

  「不是。」戴著圓眼鏡,齊耳短髮的女生冷靜地說,「何臻真提到她是被裡面的東西攻擊才受傷的。」

  「可我在上一輪自習中,受到的只有驚嚇,並沒有被攻擊。」

  「我也是。」皮膚白淨,說話細聲細氣的女生舉了下手,「從始至終,我只聽見了磨刀的聲音。」

  「看來確實不同。」何臻真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我的自習室出現了刺激性氣體,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待在那種環境中,我的呼吸道有灼燒的刺疼,在最後,我甚至出現了流鼻血和咯血的症狀。」

  「所以我被淘汰了。」何臻真攥緊了拳頭,「我逐漸能理解到這個環節設計者的惡意了。」

  「如果我沒有懷著為大家犧牲的想法主動承認受傷,那我們整個小組的學習進度就會被無限拖慢,從而無法獲得藥劑。」

  「所以按照這個邏輯推測,下一輪自習,應該也會有人被淘汰。」戴圓眼鏡的女生冷靜地分析道。

  「靠。」微胖男生皺眉罵了一句,「其他組也這樣嗎?還是因為我們是藥學,夢閾不想讓我們拿到藥劑?才這麼針對我們?」

  「那我們就必須團結起來。」白淨的女生堅定地說,「夢閾越是不想讓我們做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對我們有利。」

  「我們約定好了。」何臻真忍受著體內煎熬的不適,身體微微佝僂,可看向眾人的眼神是那樣堅韌,「無論最後剩下誰,都要努力通過測試,把希望帶出來,把藥劑帶給大家。」

  「而我們之中,最有希望通過測試的……」

  「是你啊,王浩昌。」

  -

  10月26日 3:00

  東A區,種夢公司總部,思維控制室。

  自動門旁邊的攝像頭在識別到男人面孔的一瞬間,發出清脆的一聲提示音,半秒後,磨砂玻璃門緩緩向他敞開。

  男人一身低調暗啞的綢面正裝,內里是沉紫色的襯衫,最頂端的扣子沒系,露出一小片白得膩人的頸窩。

  踏進思維控制室,他嘴邊噙著笑,左手摩挲著在套在右手中指的戒指,拇指無意識扣弄著嵌在戒圈表面的紺色寶石。

  看見坐在控制台前的人時,他不漏痕跡地鬆開了交疊在一起的手,恢復成他慣常的姿態,遊刃有餘地向那人走去。

  控制台上方是一整面牆的監測顯示屏,最頂端寫著監測對象的名稱:

  【規則種·克隆體之夢(逃逸中)】

  情緒污染程度:29%(較1小時前已降低10%)

  異化程度:32%

  雜質投入比:5%

  已產生的能量規模:0.03GW

  夢核狀態:尚未被發現

  商覺走過去,戴著戒指的手按在對方堆滿文件的桌上,順手拾起一份最近的資料翻了翻。

  這份是秦予義他們正在經歷的夢閾流程表:

  25日18:00,夢閾降臨林曼校區;

  25日18:03,宿舍、食堂、一號至七號教學樓、體育館、實驗樓的規則模式更改為可觸發狀態;

  25日18:30,投入微量雜質;

  25日20:20,南北側校園門的規則模式更改為可觸發狀態;

  25日21:55,圖書館、浴室的規則模式更改為可觸發狀態;

  26日07:00,鍋爐房、小賣部、校醫院開放使用;

  26日11:20,廣播體操時間……

  「你怎麼來總部了?」

  控制台前的人靠在真皮旋轉椅里,雙手隨意搭在扶手上。控制台另一側是寬大的桌子,他夾在桌子和控制台中間,幾乎快被桌子上堆滿的文件淹沒。

  他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眼尾有些下垂,不做表情的時候看起來神情懨懨的。

  「我來押送他們要的『小種夢』。」商覺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

  「小五,你好像很不樂意見到我。」

  被叫小五的年輕男人轉動椅子,面朝門口,向商覺偏了偏頭。

  他身後的監視屏幕上呈現出各種數值,密密麻麻,一條接著一條,正在實時變動著。每一條數值前面都寫了某人的名字,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有的名字漸漸變灰,沉到低端,還亮著的名字被頂了上來,身後的數值條也增增減減地變化著。

  「是『父親』叫你來的。」小五語氣篤定,他轉了下椅子,側過身,打算繼續去看操控台上方的的監視器。

  「我也不想跑這一趟,要不是某人『消極怠工』。」

  商覺笑吟吟地走至小五面前,靠在他的桌子上,反手撐著桌子,身體後傾一點幅度,漆面尖頭皮鞋踏在椅面一角,小腿微微用力,小五一臉無奈地被他轉了過來。

  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商覺臉上的笑容漸漸隱沒了。

  「把『異化程度』提上去,小五,我不能再幫你拖時間了。」他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反抗的強硬。

  小五拽下右手的戒指,他的戒指形狀和商覺的一樣,只有寶石的顏色不同。

  「沒有雜質了。」小五指著那月光一樣的銀白色寶石表面,「我把『惡念』都遣散了。」

  踩著椅面的皮鞋微微用力,椅子吱呀響了一聲,坐在椅子上的人被轉了過去,面對監視屏。

  「那就去逼夢閾里的人絕望,讓他們互相攻擊,催生惡念。」

  商覺站了起來,手掌按在靠背頂端。

  「你以為你的小把戲能逃過『父親』的眼睛嗎?」

  他另一隻手擡著小五的下巴,掰正他的視線,強迫他仔細看那些夢閾倖存者的思維數據。

  「他們開始合作起來了。」商覺目光落在某處,盯著一個他最熟悉的人名,平靜地陳述道,「惡意在消退。」

  「這是你最後一個夢閾,如果你創造不出來令『父親』滿意的結果,你就沒有價值了。」

  「就這樣吧。」小五撥去商覺的手,「我不會做任何改變。」

  「那我也只好陪你在這裡待一會,等夢閾結束後,方便執行。」

  「隨便你。」

  小五目光怔怔地看著不斷衰退的情緒污染值。

  「人類很神奇,他們就像有一種自我淨化能力。如果我不繼續投放『雜質』的話,他們就會從緊張的關係中掙扎出來,自主治癒這些負面情緒。」

  「這樣更顯得我們的工作十分殘忍,對身處夢閾中的人類而言,他們的思想無所遁形,就像是我們的棋子,一切都只為『提煉能源』而服務。」

  「你確定這裡面沒有偽裝的棋子?」商覺的視線落在其中一個名字上,「看看秦予義的思維數值。」

  他話音一落,顯示器隨著他的指令調出秦予義情緒的簡略變化圖。

  簡略圖將人類的情緒簡單分為三個程度,分別是負面、中立和積極。

  從夢閾開始,一直到他進入自習室,秦予義的情緒變化都是毫無波動的狀態,一直停留在中立階段。

  可就從他們第一輪自習結束後,秦予義的情緒游標忽然由中立位置下降到極點,但很快由反彈回去,變為微微積極的狀態。

  「你猜這部分是怎麼回事?」商覺指著不尋常的情緒變化折線問小五。

  小五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有可能是監控失誤。」

  「讀取這一節點的想法。」商覺點著秦予義情緒變得積極的那一段時間。

  只見在屏幕上,秦予義那一瞬間的想法,變成一個帶著氣泡框的語句,彈了出來。

  「人類很複雜,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

  小五不解:「這樣看他的想法很積極也很正常,有什麼問題嗎?」

  商覺忽然擡起手背放在嘴邊,很輕地笑了一下。

  小五挑眉,他從來不知道商覺還有這種表情。

  可下一秒,他聽清商覺說的話後,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商覺右手的戒指習慣性地抵著唇邊,眼睛盯著屏幕,很輕很輕地戲謔了一句:

  「小騙子。」

  小五:「?」

  「誰?」

  商覺放下手,輕咳了一聲,勾了勾嘴角。

  「他發現了。」

  「他發現在夢閾里人類的思維能被監控。」

  「所以,在裝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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