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

2024-09-14 19:50:59 作者: 滾玉無聲

  天雷

  眾人聞聲看去,只見去而復返的岳琦憐攥緊了手中的召魂牌,一腳踏入正室。

  她緊盯著明珠,擠弄出一個笑容,道:「我想謝道友是聽錯我說的話了,我當時說的是,就這麼扔了靈果很是浪費,謝道友可以去餵養門中靈獸。」

  屋內燭火搖曳,明明滅滅的光暈落在她深不見底的眼中,恍惚間照出了一絲笑意下壓抑的陰鬱。

  明珠蹙起眉頭,像是在琢磨她的話,好半晌才道:「不對,不對……」

  

  岳琦憐立即打斷她的話,急急追問道:「怎麼不對?」

  謝聞宗斂了眉,提醒般咳嗽了兩下,看向明珠,沉聲問道:「若是聽錯了還好說,那除了這些,明珠可記得當時岳道友還說了什麼話嗎?」

  明珠想了想,如實道:「她說什麼……不長眼睛、裝好人、金丹破——」

  「我沒有!」

  岳琦憐再次截斷了她的話,神情里控制不住地顯露出慌張,長睫顫抖著,咬著牙強笑,「謝道友慎言,我怎麼可能會說出那樣的話?」

  「可是,你當時就是這麼說的呀。」明珠不解地看著她。

  在場的人除了白虎門醫修和掌門,還有玄武門內的醫修曉月長老,打算同幾位徒弟一同觀摩神魂滋養之術。

  眾人看得分明,明珠水眸清亮,眼底一片認真。

  魂魄有損,頭腦混沌,影響心力,的確有可能產生幻覺,但缺幽精一角,並非關係到幻覺一事,更多是不通曉人情,思想簡單,不懂得那些勾心鬥角。

  如此一想,眾人落在岳琦憐身上的眼神更是不喜和鄙夷。

  岳琦憐仿佛被那幾道視線燙傷了似的,臉上的面具險些掛不住,恨恨地別過臉去,強裝鎮定準備繼續爭辯,上首的人先發話了。

  「烏晏小友啊,對於貴宗能派人手出手相助一事,我玄武門甚是感激,只是此事……」

  謝聞宗的聲音沉穩而平緩,屬於化神大後期的恐怖威壓卻在剎那間沉了下來,深厚如泰山壓頂,其他人只覺背脊一屈,不論如何也擡不起脖頸。而威壓中心的岳琦憐狀況更為糟糕,她的嘴角滲出一絲鮮血,一膝著地,當場跪下。

  法陣正位上的男人仍勉力挺著背脊,竟生生頂著威壓站起了身,對上首之人躬身行了一禮。

  清俊疏朗的眉眼一斂,掩住了底下所有難辨的情緒,烏晏微低著頭,恭敬道:「此事乃白虎門之過,回頭定會責罰過錯弟子,也請掌門相信白虎門,會盡我們所能為謝道友召回殘魂,療養精魄。」

  他話音一落,涼薄的眼神瞥到了一旁單膝跪地的岳琦憐身上。

  她本想再辯解一番,可被那雙冷眼裡的警示徹底堵住了話頭。

  脖頸難以支起,岳琦憐狼狽地低著頭,強壓下不甘和憤懣,指甲不自覺發力,深深嵌入掌心的肉里。

  茫茫燭光中,她的神情慢慢緩和下來,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先前出言不遜中傷了謝道友,是我之過,但接下來的召魂療養,琦憐絕不敢多心,定當全力以赴。」

  在場的幾位白虎門弟子都緊捏著衣袖,焦灼不安,正室里的燭火發出嗶啵的響聲,似是催促著上首之人做出決定。

  看著一旁神情懵懂的明珠,謝聞宗嘆息著一笑,驟然收回所有威壓。

  「好,既是白虎門玥修長老親自欽點的修士,便也值得我們相信,那就直接開始吧。」

  所有人神情一松,唯有明珠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琢磨了半天,才狐疑地看向了岳琦憐,一頓稀奇。

  當時沒注意,原來這位師妹對她竟然有如此惡意嗎?

  明珠還沒仔細想清楚,眸光就重新被烏晏吸引了去。

  只見他端正盤坐在法陣正首位,接過岳琦憐遞來的召魂牌,將它放入了面前堆疊的一捆精魂草里。

  左手起勢,靈光閃爍不停,十指扭轉間重重相合,他口中念念有詞,一掌按在了中心陣眼位置。

  中心陣眼頓時顯現出一團強烈的光芒,如同河水分流般沿著周遭紋路流轉而去,其他幾處陣眼上端坐的幾位白虎門弟子也雙指併攏,從法器中召出不同的流光。

  流光注入陣法紋路之中,與源頭融合交織,霎時間,整個內堂正室光芒大漲,燭光與人影皆被吞噬其中。

  暴漲的光芒里,溢出陣陣奇異的幽香,一具置滿奇花蔓草的木棺緩緩從陣法中心裡升騰而起,浮現在眾人眼前。

  光芒如潮水般褪去,明珠放下遮掩光線的手,看向那具憑空出現的木棺。

  烏晏將視線投向她,語氣平穩:「謝道友,多有冒犯,請躺入內。」

  鼻端儘是陣法中飄逸出來的淡淡香氣,好似能緩解身體的疲乏,飄飄然想要雲遊入夢。

  明珠放鬆下來,依著他的意思入棺躺下。

  底下鋪墊著柔軟奇異的花草,並不生硬,只是微微扎人有些癢意。

  明珠躺在棺內,不大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斜睨著眼看向烏晏,「這樣就可以了嗎?」

  他的五官實在俊朗,也是個十分標緻的人類,明珠心向美好事物,忍不住看了又看,可他再也沒有分出過眼神。

  「謝道友,不要亂動,請閉上眼睛。」

  他的聲音猶似冰泉擊石,裹挾著淺淡的涼意,卻能迅速使人平靜下來。

  明珠不再說話,乖乖閉上了眼睛。

  待棺中人清淺的呼吸聲響起,烏晏抓起陣中一面蘸了硃砂的白幡,輕聲道:「可以了。」

  眾人齊齊動作,再度以法器為媒,結印施法。

  白芒立現,多束流光在須臾間穿透屋頂直衝雲霄,與此同時,三道透明的魂影自木棺上方悠悠映現出來。

  這三道魂影的面目模糊,都看不真切,唯能以不同的光華分辨出這三魂分別是胎光、爽靈、幽精。

  胎光和爽靈都與常人無異,而第三道搖晃不定的幽精魂影上,赫然遺缺了一角。

  謝聞宗和曉月長老眉頭緊鎖,不約而同看向了那道殘缺的魂魄。

  一縷流光從烏晏手中白幡飛出,他快速運轉靈力,閉著眼低低念道:「召魂,速速歸來。」

  隨著他的靈力飛射而出,白幡無風自動。

  召魂陣啟動,靈幡作為召魂標誌,飛動本是常事,可那片幡布卻愈發不對勁,從普通的翻動漸漸變為發了瘋似的撕扯著,甚至冒出了一股淡淡的煙氣。

  烏晏微皺起眉,像是突然感應到什麼似的,猛然睜開了眼睛,急道:「停陣!」

  頃刻間,頭頂傳來轟隆一聲震響,滾滾天雷忽地暴劈而下,屋內雷光大亮,兇悍的力量遮蔽了一切聲音和視野!

  電光火石間,謝聞宗臉色一變,霍地站起身,高舉起手將四周靈氣大量聚集起來,飛速撐開雄厚結界,匆忙抵擋天雷之力。

  「轟隆——」

  駭人的雷霆砸落在結界之上,留下一道巨大的裂縫,緊接著結界四分五裂,徹底崩散。

  天雷的餘威降落到屋內,洶湧的力量將內堂屋頂擊得粉碎,正室眾人皆臉色劇變,有人祭出法器保命,有人當場噴出鮮血。

  內堂屋頂崩塌,煙塵漸散,而中心陣眼的木棺被一層靈力包裹著,完好無損。

  謝聞宗抹了一把唇角血跡,神色凝重地看著木棺里的女子,袖擺里的手正輕微顫抖著。

  他眸光閃爍,略微渾濁的黑瞳慢騰騰移向烏晏的方向,極緩極輕地問道:「……怎麼回事?」

  烏晏方才也被這雷霆餘威攝出內傷,勉強支起了身,捂著胸口,目光沉沉地對上謝聞宗,「不知為何無法召回謝道友的殘魂,還召來了天雷。」

  他頓了頓,接下半句話語,像是無意的指向,「興許,謝道友與天道有些淵源,不是我等——」

  「放肆!」謝聞宗的情緒莫名激動起來,打斷了他的話,瞳仁里有一抹紅光轉瞬即逝,「明珠斷不可能與天道有什麼淵源,若是有,也必定是日後悟道,渡劫飛升!」

  曉月長老剛為兩名重傷弟子簡單急救了一下,乍然注意到謝聞宗的反應,疑惑地提醒道:「掌門……」

  謝聞宗如夢初醒,這才仔細望向烏晏,這年輕人的眉眼冷淡,面上哪有什麼熟悉的陰鷙影子。

  他凝眸看了一眼底下的狀況,道:「先將傷員送往外堂醫治吧,白虎門的幾位也是,讓門內弟子帶去療養,不可怠慢。」

  說罷,他一揮袖擺,就此離去。

  他並未注意到,身後零落的雜物堆旁,烏晏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盯著他的背影,黑眸里有著化不開的沉鬱。

  謝聞宗一路心神不寧地走到內堂轉角,停在原地思忖了一陣,閃身回了自己的洞府。

  洞府里置物簡潔整齊,頂上開了一個「天口」,日光從光滑的石緣里灑落在洞府正中央,落在一個披著黑斗篷的身影上。

  謝聞宗瞳孔驟縮,身體僵住了,袖擺里的的手卻再次顫抖起來。

  「你瞧,這光,是不是很好?」

  不遠處的人影背對著他,黑斗篷里伸出一隻十指宛如削蔥根的纖纖玉手,溫柔地做出一個合攏的手勢,似是要抓住這道日光。

  謝聞宗喉嚨艱難地動了動,自顧自解釋道:「方才我是在看明珠的神魂療養過程,不知為何竟引來了天雷,我只是愛女心切,並未做出背叛之事。」

  「愛女心切?」斗篷人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發出一陣尖利的笑聲,「你若是真的愛女心切,早在一百年前就安安心心壽終正寢!」

  她忽然轉過身,又在眨眼間瞬移至謝聞宗身前,那張燦金面具逼得極近,遮掩著惡鬼的面孔,「她已經死了,是我親手殺的她!這就是你過河拆橋的下場!」

  謝聞宗驚恐地看向她,不斷地搖著頭,似崩潰似癲狂,眼裡紅光翕動著,「不,不是,她沒死……她明明活得好好的!」

  斗篷人輕笑出聲,白皙的手指戳上了他的胸膛。

  指尖輕輕一觸,謝聞宗卻像是被巨物一撞,狼狽地跌倒在地。

  她側過身去,回望那縷遺落下來的天光,道:「我不知道她是誰,也不在乎她是誰……反正,你的女兒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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