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裝修華麗的包廂內，暖橘色的光盈滿四處。室內溫度卻低得像是身臨極地冰川，令人不自覺起雞皮疙瘩。

  在座的董筱等人一動不動，不敢出聲，眼也不眨盯著剛進來的那個高大男人。他站在一盞半人高的落地燈前，燈火輝煌，身著純黑色熨帖襯衣，下身是半點褶皺都沒有的黑色西褲，臉色發冷，雙眸像黑曜石一樣。儘管長額發掃在眼前，也遮不住鋒利的銳氣，反倒增添了一抹陰翳。

  平頭男嚇得厚嘴唇哆嗦，依然不肯服軟，梗著粗脖子大聲喊，「幹什麼？你還要打我不成？」

  「服務員。」霍辭音色低沉，室內鴉雀無聲。

  早已看得愣住的服務員呆立一旁，至少反應了三秒才意識到在叫自己，忙回應，「客人，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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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頓飯是這個人自己說要請客的，在場幾人都能作證，你也親耳聽到了。馬上去把你們經理請來，就說客人反口逃單，看看該怎麼處理，我是建議私了不成就立刻報警。」霍辭有理有節，冷眼刺向平頭男，「另外，他語言上傷害我的未婚妻，這筆帳一起算，我們也要控告他。」

  石建荒謬道：「哪有這麼嚴重？我就是隨便跟她聊聊天，開個玩笑。」

  「玩笑要建立在雙方的共識下。肉眼可見，我的未婚妻並沒有笑，相反臉色很難看。今天是你們第一次見面，對她來說，你只是個陌生男人，卻毫無分寸說些令她感到不舒服的話，這就是對她精神上的侵害。」

  寧姿從霍辭身後探出個頭，偏過身，伶俐接話道：「沒錯，我心裡可難受了。」

  「你……」石建被氣得話都說不清楚，想上前，又被霍辭嚇了回去，「你，你剛才還一副伶牙俐齒的刻薄模樣，還非要點最貴的菜，喝最貴的酒，現在裝什麼？」

  霍辭語氣不耐，「你要是覺得沒有道理，等到了派出所再說明自己的觀點就可以了。但如果你再吼她或靠近她，就算故意威脅，甚至是蓄謀傷害。」

  「哪有那麼嚴重？」石建覺得事態不妙，轉眼又瞄到服務員在悄悄往外走，嚇得驚叫一聲，「你去哪兒？」

  服務員被他吼得一顫，「我……我去把經理找來。」

  「不許去！」石建大吼大叫。

  霍辭蔑他一眼，目光冷極了，哼道：「現在又要限制人身自由了嗎？」

  「別給我扣那麼大頂帽子，我只不過覺得都是小事，沒必要鬧得太嚴重，更不需要請人來或報警。」平頭男努力為自己找補。

  「小事？這可是十六萬元，就算不開酒，也是整整六萬元的事。」霍辭反駁，轉向服務員時，聲音軟下些許，「女士，你一個月工資上萬了嗎？」

  服務員愣愣搖頭。

  他接著說：「如果這件事處理不當，所有損失需要她自己背負，需要多少個月的工資才能抵消？她的日子又該怎麼過？對你來說只是動動嘴皮子，隨時可以翻臉不認帳，對別人來說可是極大的打擊。所以她按章程做事，走正規渠道處理，有什麼不對？」

  平頭男說不過他，改口道：「別別別，這錢我出總行了吧？沒帶那麼多現金，就刷卡吧。」

  「得先道歉。」霍辭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紋絲不動，依然冷肅。

  石建深吸一口氣，吐出去，一臉憋悶對服務員說：「行，是我之前考慮不周到，我錯了。你現在就去把刷卡機拿來，我馬上付錢。」

  又控制自己的表情，轉身朝向霍辭，「你看，我態度都這麼誠懇了，你們就別太計較。今天這頓飯我請客，大家一起高高興興吃一頓，別的事就不提了，行不行？」

  他生怕霍辭繼續追究糾纏寧姿的事，騷擾的罪名被安上可是個大麻煩，於是態度與先前的囂張截然不同。

  寧姿最厭惡這樣欺軟怕硬的東西，反正有人撐腰，尾巴翹起來，驕慢說：「那你得好好向我賠罪。」

  石建緊張問：「你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至少得向我敬杯茶，誠心誠意好好道歉。」寧姿整理了下衣袖，揚著下頜說。

  石建咬緊後槽牙，壓下怒意，還是乖乖往杯子裡倒茶。寧姿見狀，偷笑了下，「還有我的杯子也得倒滿。」

  他憋了口氣，也給她杯中倒茶，隨後舉起自己的茶杯，壓著嗓子說：「今天是我言辭方面得罪了，請你不要計較，這杯茶就算是我賠罪。」說完，把茶水喝乾。

  「既然你都道歉了，不管這心誠不誠，嘴上是服了軟，我也懶得折騰，就不和你真計較。希望往後再也見不到你，也提醒你一句，最好還是改一改你那傲慢無恥、落後可笑的觀念，否則以後還會栽大跟頭。還有，人的運勢有高低起伏，別看今天風光，往後說不得就落寞了。這眼光啊得放長遠些，別鼠目寸光、目中無人的，還是得多積德，這才是正途。」說完這一連串，寧姿心裡爽快通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石建臉色難看，表情尷尬又僵硬，埋下頭了。

  包間門被推開，是服務員拿著刷卡機進來。他不甘不願地把卡遞過去，手指捏得很緊，服務員抽了兩下才抽走，誰知刷不上。

  「先生，交易失敗了。」

  「這怎麼可能？」石建大驚小怪。

  又刷了兩三次，依然刷不上，他打了通電話，變得面紅耳赤，支支吾吾說：「我的貨款還沒結清，錢還不上，逾期了，卡就被凍結了。可我確實沒那麼多現金……要不，大家一起平攤飯錢吧？」

  「平攤？算上寧姿未婚夫，總共是七個人，每人要出八千多！」董筱一下子出聲，音色尖銳。

  葉麗佳也急了，「我們都是學生，哪有那麼多錢？我看你們紳士點，幾個男生平攤吧。」

  「憑什麼？我就是跟來吃飯的，跟你們都不熟，這時候分什麼男女？幾張嘴吃飯，就得幾個人出錢。本來說是有人請客我才來，現在還得平攤，已經算是倒了大霉了。」一直坐在葉麗佳旁邊不吭聲不出氣的男人忽然吐出一長串話來反駁。

  氣得葉麗佳漲紅了圓臉，「你這會兒把關係撇得倒清！剛才跟我說什麼來著？我倆也不是第一回見面，你哪回不是故意勾我？雖然還沒正式確認關係，但我們早就已經曖昧，離捅破窗戶紙只有一步了。」

  「什麼窗戶紙？也不照鏡子瞧瞧你那副尊容，肥頭大耳的，現在還賴上我了！我可沒看上你，全是你自己心裡戲多。」男人像機關槍一樣噠噠噠地快速說道，「充其量就是你是個女的，我有風度，對你稍微照顧些，竟然被歪曲成那樣，還妄想我替你出這麼大筆錢。」

  「你……你話怎麼講得那麼難聽？」她面上無光，氣得揚手朝他臉上拍。誰知那男的看起來瘦瘦弱弱，力氣卻不小，被她拍了兩下，直接一把擰住她的胳膊，痛得她嗷嗷叫，隨後下狠勁把人甩開。葉麗佳摔到椅背上，肩膀重重磕了下，痛得齜牙咧嘴，蜷著身子好一會兒動不了。

  董筱那頭也鬧得不可開交，根本顧不上她。男友石良板著張臉，語氣冷酷得很，「今天的事都是你惹出來的。」

  「什麼叫我惹出來的？是你拜託我給你這大齡光棍堂哥介紹大學生，還有你那朋友，不是他吵著想見麗佳，我才把人都帶來的嗎？」董筱手肘在桌面上砸了下。

  「介紹大學生？你也好意思提，你這位同學有未婚夫，你不知道？把人帶來前，你問清楚了嗎？我看你就是把我們都當傻子在耍。」石良也不甘示弱，手握拳，在桌面上砸了下，「咚」的一聲響。

  董筱氣得很，語氣兇惡，「光說我，你們自己呢？要不是你堂哥沒錢還充大款，怎麼會鬧到這種地步？這種混帳玩意兒，你還讓我給他介紹對象？安的是什麼心啊？」

  「行，你話要說得那麼難聽，我倆的關係今天算是徹底散了，像你這麼兇狠的女人，我躲避還來不及。」石良聽完她的質問，也七竅生煙，反口罵。

  這話一出，只聽「闊」的一聲，是董筱把椅子推倒了，她大聲斥道：「這話該我來說，你們一家子這麼噁心，趁早看清了逃離才是我的幸運。」

  「瞧瞧你這副臉紅脖子粗的潑婦樣子，難看死了！平時的溫柔體貼都是裝的吧？太好了，我差點就受你的騙，還好老天眷顧，提前出了事，免得以後受你的罪。」他吊著眼罵，嘶啞難聽，左手反覆揮動，指著她的鼻子。

  「你個不要臉的，當初是你死皮賴臉追求我，現在還害我，又嫌我！」董筱眼淚盈滿眼眶，一滴滴砸下來，氣得渾身發抖，面無血色，再也顧不得什麼體面，抓起茶杯就要往男友身上砸。

  寧姿面色從容，調侃道：「你們吵兩句嘴就得了，別砸杯子，否則這錢得出更多，這部分損失我可不願跟人平攤。」

  「寧姿，你說什麼風涼話？今天要不是為了你……」

  董筱話沒說完，就被她打斷，「話得說清了，什麼叫為了我？是你和葉麗佳不把事情說清楚，我只當是個普通的同學聚餐，不好不給你面子，才被你騙來。」

  她不掩厭惡，瞥了偃旗息鼓的平頭男一眼，「像這種混帳男人，要在平時，我多看一眼都嫌髒，今天卻被你當人情推出去，被他糾纏，令我犯噁心，我好心不跟你算帳，你倒先怪起我來。」

  「好了，你們說那麼多有什麼用？先說說錢的事該怎麼辦吧。實話告訴你們，我就是個普通家庭出身，根本沒那麼多錢付帳。這事要是讓我爸媽知道，一定會打罵我一頓，也不會付帳。他們眼裡只有我弟弟，從來就沒我。你們只不過是損失些錢，可我呢？我該怎麼辦呀？」葉麗佳越說越焦頭爛額，伏在桌面上哇哇大哭起來。

  現場吵鬧聲、爭執聲、哭聲混成一片，嘈雜無比。寧姿看煩了，耳根子被吵得更煩。

  霍辭靠近她身邊，俯下身朝她耳畔說話，「今天我又見識到你伶俐的嘴皮子功夫了。」

  寧姿睨他，「怎麼，害怕了？」

  霍辭但笑不語，眼神柔下來。

  服務員推來餐車走到包間門口停下，看著裡面這一片混亂傻了眼，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寧姿隨他們鬧騰一陣，肚子早就餓了，視線遠遠落到擺盤精美、色澤鮮亮，還冒著滾滾熱氣的菜餚上，抿唇咽了下。霍辭瞧她這樣，五官更舒展，問：「想吃東西了？」

  「是呀，放久了就涼了。」寧姿操心道。

  霍辭朝服務員招手，示意先上菜。服務員正要擡步，卻被董筱一聲尖嘯嚇得一顫，橫豎沒挪動腳步。

  「你簡直太沒良心！當初你哄我陪你時怎麼不說我貪婪計較？是你說要讓我過好日子，是你口口聲聲說有多愛我！現在呢？出這點錢，你就埋怨我？」

  「這不是錢的問題，是面子的問題，你連我的顏面都不顧，還有什麼好說的？」石良冷哼著轉過臉去。

  董筱氣得笑了下，「顏面？我還以為你是個不要臉的。別以為航空學院那女的和你之間的事我不知道，你們早就勾搭上了吧！」

  「閉嘴，都別吵了！」寧姿彎眉倒豎，中氣十足喝止兩人間的嘴皮子交鋒。美味佳肴近在眼前，卻吃不上，這也太惱人了。

  「先吃飯。」她嚴肅說。

  霍辭忍不住「嗤」地笑了聲，遞出一張卡，示意服務員，「這頓飯錢我付，把這位女士先前點的那支酒也開了。」

  寧姿雙眼一下子睜得很大，轉頭看他，激動地一把攥住他的手，「做什麼？你瘋了？知道得花多少錢嗎？」

  霍辭拿另一隻手貼住她柔滑的手背，笑著說：「別節省，你未婚夫走了這一趟，賺了不少錢。」

  寧姿很好奇，「賺了特別多嗎？」

  「總之，足夠你敗家的了。」他彎曲食指，點在她瑩潤的鼻頭，就見她撲閃著曦光下琥珀般剔透的雙眼，神情呆呆的，像只發懵的小貓崽，可愛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