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電話才響了一聲就被接通，霍辭有些意外，喚了聲，「寧姿？」

  「是我。」寧姿把手機貼在耳邊，走到走廊里包了軟包的牆邊，靠站著，懸在上方的壁燈灑下金黃色光暈，柔軟鋪在她肩頭。

  「你不在學校里嗎？」

  寧姿悶悶「嗯」了一聲，「被同學拉出去吃飯了。」

  「東西不好吃？」

  「還沒上菜，怎麼會這麼問？」她目光落在包間門邊，反問。

  「你的語氣有些奇怪，那就是有人讓你不開心。」霍辭肯定道。

  

  寧姿深感他的敏銳，沒有否認。

  他又接著問：「在哪間餐廳？」

  「沒記住名字，餐廳里掛一幅好大的海面星空圖。」寧姿擡眼望著遠方正廳里的畫，隨口應道。

  包間門忽然被推開，她下意識看過去，只見那名皮膚黝黑的平頭男人走了出來。他目光依然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走近幾步，停了下來。寧姿把頭偏向另一邊，厭惡地避開他的視線，捏著嗓子問：「親愛的，你現在在哪裡呀？」

  電話那頭忽然沒了聲音，隔了半晌，才等來霍辭的回應，「工作室那邊。」

  寧姿順了口氣，繼續甜甜道：「要記得好好吃飯哦，也要記得想我。」

  這回電話那頭是徹底沒聲音了。

  平頭男見寧姿笑靨如花、旁若無人地打電話，臉更黑了，像鍋底一樣。寧姿卻在納悶電話怎麼忽然沒聲，以為是信號不好，仔細聽，卻又聽見對面淺淡的呼吸聲。她這才確定，這話是傳入霍辭耳中的，後知後覺地害臊，臉頰燙得很。

  「我先去吃飯了，下次聊。」她匆促撂下一句，不顧霍辭反應掛斷電話，然後徑直越過平頭男，當他空氣一樣走過去。

  回包間後，寧姿才剛坐下，平頭男也跟了回來，目光中帶了深深的幽怨。

  她不願意再待下去，正打算告辭離開，葉麗佳卻搶先說話，「寧姿，原來你有未婚夫，我怎麼沒聽說過？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他比我們年長几歲。」寧姿答。

  「看來是社會上的人。」平頭男接話，故意擺出副老成持重的姿態，「這男人離開校園，就該拼搏事業，否則哪裡能養得起女人。」

  聽這話，寧姿內心厭惡，反駁道：「時代不一樣了，女性有自己的理想、為之拼搏奮鬥的事業，不需要任何人養。」

  「這一點我得好好說說，你年紀還小，別總聽那些莫名其妙的口號。身為女人，不能忘本，相夫教子是你們女人自古以來的職責。至於什麼理想、事業，那些本來就該交給男人去拼搏，之所以現在號召男女平等，其實就是那些沒本事的男人在誘騙你們辛苦賣命。」平頭男不可一世地高談闊論，「你和董筱是同班同學，但根本上是不一樣的。董筱找了我堂弟，畢業以後是要安心嫁人享清福的，這輩子衣食無憂，穩當得很。說到這裡，還得問一句，你那位對象是什麼背景、身份？」

  「這跟你沒有關係吧？」寧姿冷道。

  「我是在關心你。如果說他沒有良好的家庭條件，那就得給人打工，這輩子都難有出息。你要是安心和他好，以後少不得累死累活，還得補貼他，到時候再美的臉都會在蹉跎下蒼老，實在太可憐了。」他精明貪婪的眼光挪向寧姿眉眼間，聲音比樣貌更加不堪，「我就不一樣了，我家境殷實，開了間鋪面，每個月有不少進帳。你要是有幸跟了我，不需要拋頭露面去工作，每天在家侍奉公婆、照顧好家庭，日子豈不是過得輕鬆愜意？」

  寧姿簡直無言以對，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忍不住唇角抽搐了下。平頭男以為她笑了，認定有戲，努力把縫一樣大的眼睛瞪得滾圓，再把皮蛋一樣黝黑的腦袋湊過去，「放心，我這人不古板，不會因為你過去有過別的男朋友，不夠單純而嫌棄你。雖然說出去不太好聽，但只要你肯誠心改過，我是不會計較的。」

  寧姿感覺拳頭都硬了，打定主意教訓他，故意皮笑肉不笑問：「你的意思是我未婚夫沒本事，讓我跟他吹了，再和你一起，畢業後直接嫁給你，不出去工作，在家裡做個家庭主婦？」

  她語氣涼颼颼的，平頭男卻沒察覺，笑眯眯點頭，「你覺得怎麼樣？」

  寧姿埋頭，目光垂下，故意嘆息一聲，「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或許你才是個沒本事的，以後要我做牛做馬、累死累活補貼你。」

  平頭男一頓，轉過臉，像被戳中肺管子一樣，加大音量說：「我在東城廟那邊的黃金地段有鋪面，這些董筱、我堂弟他們都是清楚的，月入五六千不成問題。」

  寧姿端起茶杯小抿了口，緩道：「他們都跟你熟，自然向著你說話。」

  「那你想怎樣？查存摺嗎？」

  「沒必要，不過今天這頓晚飯你得招待。」寧姿笑得狡黠。

  「有什麼問題，今天這頓我做東，算是專門請你的。」平頭男爽快道。

  「看來今天我成全了一樁美事。」董筱笑盈盈說，心中很舒暢。她和寧姿同班一段時間，不論是長相、成績、關注度都被碾壓，一直心存嫉妒，所以今天故意把寧姿帶來飯局。董筱對自己找的男友算是滿意，家境不錯，又是本地人，相貌不說太出眾，卻也看得順眼。

  而男友的堂哥，她卻一直看不上眼，縣城出身，靠做生意有了些積蓄，但整個人土氣庸俗，還愛顯擺。如果順利促成寧姿和他在一起，那對象方面，她董筱勝得不是一星半點，這極大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寧姿端著標準微笑問平頭男，「可以點些我愛吃的嗎？」

  「當然，服務員，上菜單。」平頭男浮誇地打了個響指。

  服務員抱著菜單走進來，停在寧姿和平頭男石建之間，禮貌問詢，「請問客人要點餐嗎？」

  「讓這位小姐點。」石建故作紳士指了下寧姿。

  她微微一笑，不客氣地接過菜單，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大青龍刺身、避風塘珍寶蟹、現煎阿根廷紅蝦……」寧姿報了一連串菜名，點的都是單價最高的菜。

  石建鬆弛感不見，肉眼可見緊張起來，忙插話，「怎麼都點海鮮？吃不飽的，來幾樣肉菜和素菜，再點主食。」

  「不行，主食吃多了容易胖，我們女孩子得保持身材。就像你說的，外貌很要緊，不然領出去讓對象沒面子。」寧姿拿話堵他。

  石建心裡慌，再次嘗試阻止她點餐，「那……可以少吃點嘛。」

  「我平時吃得少，但今天石先生您請客，被別人誤會你吝嗇，豈不是成我的罪過了。」

  石建說不過她，尷尬地扯了下唇角，眉間溝壑極深。

  「看起來不錯的菜也就這些。」寧姿合上菜單，淡道。

  聽她這麼說，石建總算是鬆口氣，以為她不點其他的了，在心底默默盤算了下，雖然超預算，但也就是幾千塊能解決的事。誰知她接著說：「都是些普通的玩意兒，你們餐廳就沒有特別的菜單？」

  石建眉頭緊皺，覺得不妙。寧姿笑著轉頭看他，手擡起朝向他，對服務員說話，故作炫耀的表情，「這位石建先生年輕有為、財力非凡、今天特意擺一桌宴席請客，你們店不拿出點真正的好東西，就算埋沒他的顏面了。」

  服務員小聲道：「是有新進的幾樣精貴食材，可這價錢……」

  寧姿打斷，「價錢的事不用考慮，最要緊的是食材夠精貴，廚師做得好。」

  「我們店的主廚今天休假，這樣吧，我現在去請示店長，把他召回店裡。」服務員從她手上接回菜單，詢問她的意思。

  石建見縫插針拒絕，「不用了，就吃一頓飯，何必那麼麻煩？等太久沒意思，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您放心，主廚家離得近，而且他對料理最是看重，遇到高品質食材和能欣賞他廚藝的貴客，他高興還來不及。」服務員好心解釋。

  寧姿忍住笑，說：「那就行，去吧。」

  服務員抱著菜單離開包間去打電話。寧姿的笑容就沒落下過，故意一臉崇拜地盯著五官往下垮的平頭男，做作道：「今天真是托石先生的福，帶我們一起漲漲見識。我提議以茶代酒，先敬石先生一杯。」

  「讓堂哥破費了。」董筱男友附和，舉起杯子敬平頭男，其他人也把杯子舉起來。

  「沒什麼，大家吃好喝好，開心最重要。」石建硬著頭皮接了，把杯里的茶水一飲而盡，嗆得咳了兩聲。

  寧姿心底嘲笑，淺淺抿了口茶，放下杯盞。這時，服務員回來了，神采飛揚地說：「我們主廚馬上趕回店裡。現在給各位貴客提供本店今日特別菜單——犬牙魚、和牛胸腺、帝王蟹、紅魔蝦、藍鰭金槍魚刺身，以及各類配菜，甜品是山楂黑松露。以上總計六萬元。」

  石建手不禁一抖，茶杯滾到地面上，發出一聲脆響，四分五裂。

  寧姿憋笑道：「哎呀，石先生怎麼不小心點？肯定是太期待，太激動了。」

  「就按這個菜單給各位上菜？」服務員請示道。

  「慢著，光有吃的，沒喝的怎麼能行？今天難得我們大家聚在一起，這麼高興。你們店裡有什麼好酒？」寧姿接著問，臉上依然掛著笑。

  「還要喝酒？」石建一臉驚恐。

  「我們都是成年人了，聚會高興，當然得喝酒才有氣氛。」她扇動兩下濃密的睫毛，整個人透著狡黠。

  石建趕緊說：「我車上有瓶劍南春，年份不錯的。」

  寧姿擺手，「我喝不慣白酒，太烈了，有紅酒或洋酒推薦嗎？」

  「也要最好的？」服務員問。

  「當然了。」

  「店長收藏了一支聖騎莊園乾紅葡萄酒，說如果有客人想喝，就開了。」

  寧姿點頭，「聽起來不錯，開吧。」

  「慢著，這支酒多少錢？」石建問。

  服務員回答，「十萬元。」

  「什麼？」他直接彈了起來。

  「也就是總價十六萬，行。」寧姿扶著桌沿，隨口說。

  石建卻急了，「行什麼行？不行！把酒，還有那些菜都給我退了，這頓飯不吃了。」

  她明知故問，「別呀，好端端的怎麼就不吃了？」

  「董筱，你找來的這是什麼人啊？一點都不知道客氣，要吃要喝，什麼都要最貴的，簡直是拜金女！」石建氣急敗壞控訴。

  「明明是你自己非要充大款，怎麼就翻臉不認帳了？還罵別人拜金，我看是你沒這個實力，又慚愧丟臉，故意把罪名安到別人頭上。」寧姿語氣涼颼颼的，絲毫不掩輕蔑與諷刺，「也是，明知對方有對象，還要動歪心思，能是什麼好東西？」

  「好啊，你小小年紀嘴上這麼刻薄，以後有你倒霉的時候。」石建氣得咒罵。

  服務員站在一旁小心翼翼插了句嘴，「先生，酒水可以退，但是食材已經處理了，退不了。」

  「哪有這種規矩？你們這是黑店啊？強買強賣的，反正我還沒吃，就得給我退了。」他胡攪蠻纏。

  服務員都快哭出來了，「真的退不了，實在抱歉。」

  「我還有事，先走了。」石建冷冰冰撂下一句，就想溜之大吉，卻被服務員擋住了去路。

  「先生，您還不能走。」

  石建心急如焚，伸手就要推開她，好在寧姿眼疾手快攙了一把，人才沒摔倒。寧姿數落道：「沒錢就說沒錢，還惱羞成怒了。真把人推出個好歹來，報警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石建看討不得好，轉移火力沖他堂弟，「石良，這頓飯的錢得你付。」

  「我？」董筱男友被點名，一臉錯愕加驚恐。

  石建語氣理所當然，「當然該你付，要不是你女朋友帶這群同學來蹭吃蹭喝，能花這麼多嗎？女朋友是你自己找的，要麼你付，要麼讓她自己付。」

  「你這樣說話就太沒道理了。明明是你央求我給你們介紹對象，也說好了你請客，剛才是你自己非要充大頭，我們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現在憑什麼埋怨我？」董筱拍桌而起。

  石建歪著半個身子，漲得滿臉發紅，「堂弟，你看看她這副伶牙俐齒的刻薄模樣，和那個叫寧姿的簡直如出一轍。找對象可不僅要看相貌，賢良淑德才是最重要的，否則以後真要結婚了，有你好受的。我奉勸你考慮清楚你們這段關係，免得以後後悔。」

  「你怎麼這樣說話？要是真沒錢就直說，犯不著把我們全都罵一遍。」葉麗佳也站起來幫腔董筱。

  寧姿靜靜看著他們狗咬狗，不急著走了，甚至想上一盤瓜子嗑著玩。

  董筱知道石建是個無賴，不想再跟他多費唇舌，於是開始針對寧姿，「寧姿，這事是你自己惹出來的，帳單你得自己付了。」

  寧姿擺擺手，「那我多冤枉呀，明明是你們找我來吃飯，也是這位石先生讓我隨便點，我不過是聽話照做，怎麼就該我買單了？」

  董筱皺眉問：「那現在該怎麼辦？」

  「你們自己商量唄，菜做好了就上，咱們邊吃邊聊。」寧姿一副懶散的姿態，坐得穩穩噹噹的。

  石建被氣得七竅生煙，「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存心想訛詐。像你這種拜金又貪婪的女人，我見多了，拿你清純的外表引誘男人，讓那些冤大頭為你買單。」

  他越說越氣，拿手指她，手臂顫抖得像被電擊了一樣，表情凶神惡煞，還朝她逼近了幾步，故意帶有威脅的壓迫感。寧姿站起身，沒開口，目光冷漠地看著。

  忽然，一道高挺的身影擋在她面前，將她掩得嚴嚴實實。

  來人本就冷酷不羈的臉龐此時更顯陰鷙，像落下一片暗影，擡手擰住平頭男的胳膊。他進來得太快，所有人都沒注意到門被打開，視線被吸引過去，凝在他身上。

  霍辭的雙眼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鋒利，語氣低沉，「別拿你的髒手指她。」

  石建一怔，不服氣問：「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是寧姿的未婚夫。」霍辭睥睨他，冷道。

  「哦，原來你就是她未婚夫啊。那正好，你未婚妻點了一堆東西，卻不肯付帳單，你得把帳單付了。」石建抽回手，一臉蔑視地上下打量他，「看你也不像是有錢的，付不起就直說。」

  石建今天出了丑，虛榮心作祟，非要扳回一城，故意對寧姿說：「我也不是存心為難你，只要你肯跟這小白臉分手，再跟了我，保證以後乖乖聽話，今天我就慷慨一次也沒什麼，替你把帳單付了。」

  霍辭擡眼，墨色的瞳眸更顯陰暗，整個人像結了層霜，冷肅無比，頰邊都繃緊了。他銳利的目光猶如利劍，刺得平頭男不自覺顫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