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霜現世(八)
2024-09-14 19:41:10
作者: 千南北
千霜現世(八)
江懷雪一路抱著劍匣,可還沒等他們走出鬼市,就被人攔了下來。
「江姑娘,我們主上邀您一敘。」
江懷雪並未理會,她與謝辭對望一眼,同時加快了腳步。
然而她身後傳話那人卻道:「我家主上說,關於明州來的玉料,你們應該會感興趣。」
江懷雪猛然回過身來。
「你說什麼?」謝辭語調冰冷。
可那人卻並未多說,只是做了個請的手勢。
江懷雪和謝辭隨她來到旁邊的鋪子裡,進入二樓的一個房間,只見裡面已經坐著一個一身墨綠衣裙的女子。
江懷雪望著她的背影,只覺得有些熟悉,卻好半天都沒想起來是在何處見過。
「小雪都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那女子轉過身來,明眸含笑。
江懷雪怔了怔才試探道:「傾音姐姐?」
現如今清音閣主曲傾音,曾經也是踏雲門的人。
曲傾音笑著伸手招呼江懷雪坐下:「小時候你可不會這麼客氣,每次見到我都想我帶你溜出去,最喜歡的就是我帶你去兵器鋪子裡看些稀奇古怪的,每次我們回去晚了,都會被謝承安說教一頓。」
江懷雪想起那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那時候的確坐不住,若謝承安要她練武還好,但若要她靜心打坐,她就總想著怎麼開溜。
而曲傾音是唯一一個會帶著她溜出去的人。
被無視良久的謝辭在此刻終於是分得了個眼神,曲傾音點頭問候一句,讓他自己隨意坐下。
「但你這次回平江,的確是托大了些。」曲傾音給江懷雪倒了杯水,然後又將一旁的蜜餞點心推到了她面前。
而後,曲傾音便又看向了江懷雪。
「一來就人盡皆知你武功恢復,還拿到了千霜劍,只怕秦桑那傢伙不會放過你。」曲傾音手扶著額頭,有些擔憂。
曲傾音並不喜歡修飾,一支竹葉簪將長發綰起,竹節流蘇吊墜上墜著青玉,雅致非常。
她本就好看,一身墨綠的衣裙將她襯得更加出塵。
江懷雪捧著茶水喝了幾口,低頭不語。
在她的記憶中,曲傾音是除了謝承安之外為數不多幾個對她好的人,哪怕是謝承安失蹤之後,曲傾音也未曾為難過她。
但也正如謝辭所說,她打著謝承安的名頭從踏雲門分離出部分勢力建立清音閣,實際上卻連派人去尋謝承安都並不盡心。
這江湖上哪兒有那麼多輕易,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也不過是不得不為自己多考慮幾分。
可人心難測,江懷雪又如何知曉她這番話是否真心?
曲傾音似是察覺了江懷雪的心思,她淺淺笑著,低頭小聲道:「小雪是不是在怪我這些年從踏雲門出來,就好像急著要跟過去撇清關係?」
江懷雪搖頭,卻只聽曲傾音自言自語般的苦笑著:「但我若不撇清關係,就得跟現在的踏雲門一起跌入谷底了。」
「跌入谷底?」謝辭終歸是插上一句話,「現在的踏雲門,倒也沒有這麼慘吧。」
「這位是……」曲傾音看向謝辭,眼中帶著些疑惑。
她能看出來謝辭絕不是個普通人,因為謝辭的眼神,她看不透。但曲傾音又未曾聽聞殊劍閣有這樣一位人物,實在猜不到他到底是什麼人。
現如今的謝辭無論樣貌還是神情氣質都與從前截然不同,她自然是認不出來的。
「這位是我朋友,叫謝辭,我們一路調查幾個案子。」江懷雪介紹道。
曲傾音瞭然:「聽說你之前去了明州,你們是在查那個案子吧?」
江懷雪點點頭。
不管曲傾音到底是抱著什麼心思,又有幾分真心,但若能有他們需要的消息,那就算是交易也未嘗不可。
曲傾音輕聲道:「小雪,別用這種審視的眼神看著我,我跟秦桑不一樣,我至少從未想過要害你。」
江懷雪低頭不言,她哪裡看得透人心,又哪裡敢輕易相信。
「當年我並非見利忘義,只是謝承安已死,再也沒有人能支撐那脆弱的公道,我若是不多為自己考慮些,可能就像你一樣被秦桑所害了。」曲傾音盯著江懷雪的眼,「那時我連自己都要護不住了,就更沒能護好你,沒能去尋謝承安。」
謝辭側目觀察著曲傾音,似乎在分別她話中真假。
曲傾音一直是個很精明的人,她也從不加以掩飾,謝辭一直知道。
不過只要她沒有過害人之心,那又何錯之有。
「小雪,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記住,防著秦桑。」曲傾音道,「我在踏雲門留了暗線,他們傳來消息說秦桑最近跟歃血堂聯繫緊密,此次拍賣拍下千霜可能也是歃血堂授意。」
「歃血堂?」江懷雪並未聽說過。
「歃血堂是江湖上最令人深惡痛絕的邪道,它跟鬼市有些相似,可以暗中轉手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謝辭聲音低沉,眼神也冷得嚇人,「但鬼市尚有自己的道義,歃血堂只有利益。」
「這些年歃血堂也算是壞事做盡,跟他們扯上關係都沒有好事。」曲傾音點頭到。
歃血堂這樣的門派,稱得上是無惡不作。
江湖規矩在歃血堂眼中仿若無物,他們逐利而往,只要給錢,再髒的髒物也能買賣,再多的人命也能背負……
「踏雲門跟他們能有什麼關係?」江懷雪問道。
曲傾音敲著桌沿:「我也只知道他們最近往來頻繁,秦桑這次拍賣的二百五十萬兩銀子就是歃血堂送來的,但卻沒有想收回去,若是這次他們沒有得到千霜,卻幾日下來都沒有動作的話,怕是想要秦桑從你手裡奪劍了。」
「若是拍賣得逞,按照他們的計劃最多也只用花一兩百萬兩銀子,剩下的就都是秦桑所得。」謝辭若有所思,「但若只是此事,他們也算不上深交,不至於往來頻繁。」
曲傾音給謝辭也倒了一杯茶:「公子說得不錯,而且除了此事,他們最近似乎還在交易一批玉料,我的人混入其中,得知這批玉料來自明州。」
明州來的玉料,要通過歃血堂來交易,這玉料的來處似乎已經顯而易見。
「我聽聞你之前在明州遇事,猜到這玉料或許與你們所查之事有關。」曲傾音看著江懷雪,眼中有些擔憂,「而且我怕秦桑可能會聯合歃血堂對你下毒手,這段日子你最好都多小心些。」
江懷雪還沒來得及謝過,曲傾音又道:「你若是想對付秦桑,到時候來清音閣找我,我定全力相助!」
這才是曲傾音的目的,既然有共同之敵,那他們就可以各取所需。
從樓上下來,江懷雪依舊有些沒捋清思緒。
「曲傾音或許對踏雲門並非真心,但剛才這些話應該大多可信。」謝辭猜測著,「秦桑如今算是你和她共同的敵人,她沒必要害你。」
江懷雪也是這麼想的,但她只是有些拿不定,到底要不要跟清音閣合作。
沒走多遠,江懷雪突然看到了阿霍。
他顯然是又好幾天沒找到吃的,正縮在一個包子鋪旁邊的牆角,灰撲撲的臉蛋兒上都是淚水。
「阿霍,之前給你的銀子,你都用沒了?」江懷雪買了幾個包子遞給他。
阿霍接過包子囫圇塞進嘴裡,流著淚委屈道:「沒有,沒有用……都被搶了。」
他一個小乞丐,又沒有武功,就算得了銀子也根本留不住。
江懷雪這才注意到阿霍身上有被拳打腳踢的傷痕,她有些心疼,帶著阿霍在旁邊的一個麵攤坐了下來,點了三碗哨子面。
「再給你銀子也不是辦法。」謝辭思索道,「不如這樣,你來我們院子做雜活兒,我給你月錢,順便教你些簡單的武功防身,等過段時間,我帶你去平安行幹活。」
阿霍眼睛亮亮的,拿著包子的手不自禁捏緊了包子,肉餡兒里的油都溢了出來。
「真的嗎,可是那樣的大商行不會收我們這些什麼都不會做的人……」阿霍不敢相信。
「不會可以學,你今晚就跟我們會見幽園,到時候慢慢教你好不好?」江懷雪笑著替他扶了扶包包子的油紙,怕湯汁滴落下來。
「江姐姐你們真的能帶我回去?你背的是不是千霜劍啊?我以後也可以學謝門主那麼厲害的劍法麼?」阿霍臉上多了笑意,他看向江懷雪背上劍匣,「我還沒有去過外面,看過太陽……」
這裡不見天日,他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當然可以,跟謝承安一樣厲害的劍法。」謝辭笑著,眼裡難得溫柔。
哨子面端了上來,江懷雪將油花拂到一旁,而阿霍已經趁著這個功夫喝了好幾口熱氣騰騰的油湯。
旁人覺得吃著膩的東西,在飢一頓飽一頓的他看來卻已經是難得的美味。
謝辭淺笑著看阿霍吃得開心,自己卻並沒有什麼胃口,他從來不愛吃麵,尤為不愛吃著帶辣子的面,哪怕肉哨里的辣子其實不多。
可阿霍剛吃了沒幾口,他小小的臉上突然出現青色的血管紋路。
江懷雪和謝辭的臉色瞬間變了,然而阿霍還什麼都不知道,繼續一口接一口的吃著。
「阿霍,別吃了!」
江懷雪一把將碗拂開,碗摔在地上,瞬間爆發出一聲脆響,湯汁四濺。
阿霍並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他只是以為自己做錯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擡頭看向江懷雪,被嚇得不輕。
謝辭一把握住阿霍的腕,將兩指搭在了他脈搏處,片刻之後抱起他急忙起身:「是毒……走,回去找沈渡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