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擇木而棲(五)
2024-09-14 18:46:53
作者: 荒川黛
第55章 擇木而棲(五)
梁致謹對沈棲的印象很好,聰明、果敢,骨子裡自有一股清高勁兒。
這和野心勃勃滿腹兵甲的梁喑是截然不同甚至說是相反的。
他擡頭看了眼門,又收回視線看沈棲,淡淡笑道:「你跟我打聽這個,梁喑知道麼?」
沈棲搖搖頭,「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不是不方便,是這些話你不能告訴他是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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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致謹半真半假地笑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你很清楚梁喑的性子,發起瘋來不會管我是不是他堂哥,在你面前說他的事要擔很大的風險。」
沈棲記得他在家宴上那個表面尊卑守禮實則誰也沒放在眼裡的樣子,輕聲說:「我保證。」
「他媽媽……叫林玉寧,就是林封的姑奶奶。」梁致謹稍微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心裡回憶,「她溫柔、強大,行事果決又很隨和。」
林玉寧對小輩兒們都很好,每次出差都會帶禮物,不是在機場隨意購物也不是讓助理安排,是會按照每個小孩兒的喜好準備的玩具模型、漫畫書,漂亮裙子。
禮物並不多華貴值錢,但每個人都很喜歡她,相比較自己那些勾心鬥角想著上位牟利的父母,林玉寧更像他們的媽媽。
「她做生意手段很厲害,梁喑現在這樣有一部分可能也遺傳了她,不過梁喑做事絕,她不會。她對人永遠禮讓三分,溫柔強硬有原則。梁氏曾有兩次危機你應該知道,第一次是爺爺進ICU,整個梁氏群龍無首,大伯,也就是梁喑父親,不是個做生意的料,連丟了十幾個固定訂單,險些把梁氏資金鍊都虧斷。」
沈棲聽得心驚,他雖然不清楚那十幾個固定訂單具體有多大,但集團資金鍊斷裂那簡直等於是踩在了生死線上。
「後來呢?」
「當時林氏也是上升期,再加上林老爺子久病林裕安是個廢物草包,整個公司的重擔幾乎都在她的肩上,但她還是分出時間把梁氏也接了過來,一個人負擔兩個公司的決策存亡。」
沈棲指尖不可抑制地攥緊,不敢想像當時她需要承擔多大的壓力,負擔公司是小事,最難應對的恐怕還是梁家人。
梁喑這樣霸烈暴虐的性子,梁家人還是一邊享受他的保護一邊對他頗有微詞,更別提他們會怎麼想林玉寧。
「大伯……」梁致謹微微蹙了蹙眉,指尖在桌上點了點,然後露出一個頗為嘲諷的輕笑:「其實不算個特別專情的人,何況權力轉移,感情也一定會產生質變,從你們生物學理論上來講,多巴胺的有效期是二十八天,褪去最初的心動,留下的東西就只剩利益聯結。」
梁正則比林玉寧年輕,兩人是在一場晚宴上認識。
當時的林玉寧已經跟著林老爺子掌管林氏,與人談笑風生進退得宜,是那場晚宴上最亮眼最漂亮的女人,但結了婚,再漂亮的女人也只是妻子,插進了花瓶里的花再耀眼奪目總歸不如外面的招搖自在。
公司步入正軌之後,兩人各自忙碌。
梁正則努力要證明自己比林玉寧強,更需要從各個方面得到肯定,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忙生意,夫妻倆聚少離多感情算不上很和睦。
林玉寧整個孕期都在忙兩個公司的生意,就連生產當天都在談判桌上爭取梁氏下一季度的訂單。
當時她身邊沒有別人,只有助理和司機把她送到醫院。
當時梁正則還在外地跟人應酬,趕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死在了手術台上。
「梁喑的名字是她起的,叫梁音,大概是餘音繞樑的意思,不過後來大伯給他改成喑啞的喑,也許是為了紀念亡妻。」
梁致謹嗓音很輕,但每一個字都仿佛重若千斤,沈棲聽得呼吸艱難,攥緊了手試圖等這陣抽痛緩過去。
「可能是人死了才知道愛,也可能……」梁致謹沒繼續往下說,擡眸看著沈棲微紅的眼,笑了笑又繼續說:「總之她死了以後大伯像變了個人,厭惡權力厭惡金錢,對梁喑的教育也非常嚴苛,說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梁喑……」
沈棲心臟一抽,下意識坐直了身子。
「他從小就不許玩、不許笑,各種東西都要學,稍有懈怠就會被往死里打,我從來沒見過大伯對他有過和顏悅色的一刻。他五歲那年,被大伯親手和一隻未被馴服過的烈犬關在一個房間裡,我不知道他最後怎麼出來的,總之出來之後,他一個人站在水龍頭邊沖洗血跡,自己咬著紗布包紮了傷口。」
梁致謹還記得那天,是他生日。
他是帶了禮物回來的,也是梁家唯一一個為他準備了禮物的人,是一盒冰淇淋蛋糕,倆人就坐在台階上分著吃完了。
「爆炸、中毒、車禍、溺水,他從小就經歷了許多外人想像不到的災難,他現在這個暴虐絕情的性子也許就是那些年養下來的。」
梁致謹靠在椅背上,一向淡漠的眉眼裡也含了幾分嘆息,「他十七歲那年,一個人在暴雨的山道上飆車,整個車幾乎都撞爛了,他手上那個疤就是那會兒留下的。」
沈棲手指無法控制地顫抖著,連帶著喘氣也一併斷斷續續難以維繫,他只覺得心臟疼得快要失去知覺了。
他是知道梁喑脾氣不好,討厭別人背叛,也大約知道他很缺愛可不知道他小時候竟經歷了那麼多事。
相比較而言他只是不被愛,而梁喑是備受這世上唯一親人的折磨。
他去飆車,會是本著死的心態去的嗎?
沈棲眼裡發霧,努力地深吸了幾口氣將淚意忍回去,糾正梁致謹:「梁先生不絕情,他對梁家人一直很寬容,他比您想像中要更溫柔。」
梁致謹微怔,笑了笑,「抱歉,是我措辭有誤。」
沈棲擡起頭,定定地看著梁致謹,顫聲說:「他一直把梁氏、梁家當成自己的責任,哪怕出再大的問題他也沒想過讓族內親眷費心,他本可以直接下命令讓您想辦法幫忙,但他沒有。」
沈棲不是很強勢的人,也不喜歡咄咄逼人,但他必須要讓梁致謹知道,梁喑其實不用把所有責任攬上身,去孤身奮戰,他只是習慣了保護梁家人。
他是家主,保護是責任,但不是犧牲的理由。
梁致謹看著沈棲無名指上的戒指,又看著那雙紅痕滿布的眼,心裡有些觸動。
他想,他之前的猜測大錯特錯。
梁喑會喜歡沈棲大概不會是因為他的聰明果敢和漂亮,他喜歡的應該是他身上這股子單純善良和全心全意的愛意,為他哭、為他難過。
梁喑這樣沒經歷過愛的人,缺的恰恰是這種純真不設防的愛,難怪會為了他改性子。
梁致謹拿出手機,垂著眼睛翻了一會,把圖片發到了沈棲手機上,「他媽媽的照片。」
沈棲手機震動,他解了鎖打開微信。
「很漂亮是不是?」梁致謹把手機丟在桌上,笑了笑,「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明艷大氣,紅唇烏髮高鼻樑,眼尾微微上揚帶著幾分鋒利但又因為含笑而顯出端莊明秀,光從照片就能感覺到她的強大溫柔。
梁喑的眼睛和她很像,都很好看。
只可惜,梁喑沒有親眼見過她的笑意,否則他的童年一定很快樂。
他會想念母親嗎?會和他一樣……幻想要媽媽的一個擁抱嗎?
「她去世當天,林裕安偷了她的私章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部分股權的轉讓協議,拿走了林氏的掌控權。」
沈棲駭然擡頭,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麼梁喑會對他「為了林封偷私章」這件事那麼生氣,還險些要侵犯他,但最後……他還是沒捨得真下手,而是讓他走了。
沈棲從喉腔到胸腔,到處都疼得痙攣,睜大了眼睛忍住眼底酸嗆。
「那他媽媽現在……」沈棲記起在老宅時,三嬸幾人聊天時提到那句躺在哪裡等著,讓他覺得不對卻又想不出答案。
梁致謹說:「在C國。」
沈棲發怔:「C國?」
「她的遺體,冷凍在C國的一間生物實驗室里。」
沈棲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梁致謹的辦公室里出來的,但滿腦子裡都是他最後的那句話,林玉寧現在躺在C國的實驗室的冷凍艙里。
冷凍遺體不是什麼剛出現的新興課題,沈棲學生物,很了解這方面的知識也知道曾有將冷凍的動物成功復活的實驗,但人終歸是人,和動物不一樣,現在並未有任何案例和實驗證明人類能夠在冷凍之後復活。
他看過梁氏那個實驗室的發展方向,難道梁喑組研發小組就是為了這個?
沈棲心裡發堵,捂住胸口很艱難地喘了口氣,顫聲喃喃:「梁先生……」
他感覺自己胸腔被人挖了一個大洞,沒辦法不去心疼梁喑。
儘管知道他的強大背後是磨礪卻沒想到是這樣走過來的血路,他只覺得心痛如絞,很想早生十年,早一點認識他,早一點喜歡他,早一點和他結婚。
平洲的天黑得很早,才五點鐘校園裡就已經亮起路燈。
沈棲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把眼淚逼回去,先給程術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不用來接自己了,他要陪朋友吃飯。
掛掉電話,沈棲想了想,又給梁喑發了一個消息:梁先生,我晚上要和同學吃飯。
梁喑回得很快,但也很簡短:嗯,不許讓他們灌你喝酒。
沈棲幾乎能想像他的表情,含著笑,帶著威脅與警告。
沈棲壓下滿腔想要說的話,想即刻就要見到梁喑,想抱住他跟他說你不要難過,我喜歡你。但他覺得不夠慎重,想了想還是壓了回去,回了兩個字:知道。
四人一行到了半江月,經理迎上來,恭敬地彎腰伸手,「沈少這邊請。」
幾人都沒來過這兒,溫暖又有情調的包廂里處處都透著低調奢華,沈棲還在架子上看到一個漂亮的瓷器,震驚這兒老闆的財大氣粗。
因為另一隻就在家裡,是幾年前紅蕊拍回去的。
宗明看著菜單價碼膽戰心驚,側頭問徐瑤瑤:「真的能點嗎?沒錢付的話會把我押這兒洗盤子嗎?」
徐瑤瑤也心慌,「不、不知道啊。」
經理眼神落在沈棲臉上,又收回去看著幾人笑著解釋:「各位請放心,紅蕊小姐已經來過電話,今日帳單由梁先生負責。不過我們老闆說了,這一頓算他請,當做給沈少與梁先生新婚的慶賀,祝您用餐愉快。」
沈棲:「……多謝您,算在梁先生帳上就好了。」
經理也沒多辯,笑笑說:「聽您的。」
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個小時,梁喑給程術去了電話讓他不要來接,自己過去一趟就行。
他到的時候,沈棲正好和他的同學從裡頭出來,被一個不算眼熟的男生扶著,一邊走一邊勸他:「你好好走啊,你家司機來沒來?哎你別歪……祖宗……你不會喝酒還喝這麼多,要是讓你老公知道了非……」
林延話音一停,從黑色的西裝褲一路往上,看到了一張英俊而冷淡的臉。
「呃……梁、梁先生,沈棲他喝……喝多了。」
梁喑伸手接過人,對他略微頷首,然後視線在三人臉上掠了一圈,「都住學校?」
林延愣了愣,機械性地點了點頭,總覺得梁喑在看自己的時候眼神尤其冷淡,好像還帶著鋒利的研判。
梁喑側頭一掃經理,「安排人送他們回學校。」
「好的梁先生。」
徐瑤瑤被他身上那股子威懾力震得呆在原地,默默咽了下唾沫,小心翼翼打量他的側臉。
這次和在醫院裡隨意溫柔的白襯衫不同,深黑色的西裝配黑色的大衣,領帶規整頭髮也一絲不茍,整個人都透著手握權力的上位感。
「三位同學,請跟我來。」經理招手示意。
梁喑單手握著沈棲的腰把人攬在懷裡,低頭看著他紅撲撲的臉頰和微微顫動的睫毛,短促地舒了口氣,「告訴你不許在外面亂喝酒,又當耳旁風,誰慣的你。」
沈棲腦袋昏沉,鼻尖輕皺哼哼兩聲要從他懷裡出來,踉蹌了一下又跌回去,迷濛地睜了睜眼,「梁先生?」
「還認得我呢?」梁喑攬著人往外走,順手把他的圍巾往上拉拉,遮住口鼻只剩兩隻漂亮的眼睛。
他喝多的樣子特別乖,眨巴著濕漉漉的眼睛像離群的小動物,如果不包括撒酒瘋的話。
「梁先生。」沈棲走了兩步就不肯動了,張著胳膊沖他黏糊糊撒嬌,「你抱我。」
梁喑心裡又軟又熱,畢竟在這之前的兩次喝多都是罵他不是好人,非要離婚。
送人回來的經理忍不住一笑,表示新婚燕爾,能理解。
梁喑無奈地伸出手把他抱起來,快走到車邊的時候他忽然掙紮起來,險些從他懷裡跌下去,梁喑用力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警告,「老實點兒,再鬧把你扔下去。」
沈棲把頭靠在他肩上,手卻一撓一撓地不安分。
梁喑沒辦法,拉下這個小醉鬼的手問:「想要什麼?」
沈棲指著天上,霧氣蒙蒙的雙眼望著稀疏星空,「想、想要……」停頓了一會,他又把頭埋回來,蹭著溫熱的頸窩,嗓音軟膩黏糊:「想要梁先生。」
梁喑一怔,險些沒抱穩。
半江月位於平洲最繁華的鬧市,路口車流縱橫人聲嘈雜,他忽然就聽不見其他聲音了,只有一道溫熱酒氣不斷往頸窩裡蹭,帶著黏糊又難受的喘氣聲,像極了呻吟。
「要什麼?」梁喑托著他低下頭,壓下心中悸動,嗓音沙啞,「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沈棲醉得厲害,迷迷糊糊順著他的話說:「我要……」
梁喑胸腔發漲,像一個耐心又心急的獵人,「要什麼,說清楚,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