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鸞梟並棲(三)
2024-09-14 18:46:31
作者: 荒川黛
第43章 鸞梟並棲(三)
沈棲對拿獎沒什麼太大感覺,但因為這是梁喑設立的並且還得到了他親自送的三份禮物,心裡高興得不得了。
到了工作室門口,嘴角的弧度還沒降下來。
梁喑這一上午的時間是硬抽出來的,車程里接了五個電話,處理了一個接一個的工作,儼然是很習慣把車裡辦公室。
沈棲下車時他正巧又有個電話來,怕打擾他工作,踟躕幾秒小聲說:「梁先生,我先下車了。」
梁喑擡手按住他,跟那頭說「稍等」,接著伸手把沈棲亂掉的領子理了下,說:「在這兒待著不要亂跑,晚上讓程術接你回家住。還有,如果有同學要給你慶祝,要提前告訴我,不許喝酒。」
「嗯……知道了。」
「去吧。」梁喑收回手,跟電話那頭說:「嗯,你繼續說。」
工作室院子裡冷清得怪異。
沈棲推開門,沒看到以往吵鬧嘈雜的歡笑,也沒聽見李仁芾敲著菸袋鍋子罵人。
相比較沈家而言,這裡更像是他的家。
他知道皮影戲這技藝是十年前,那時候他八歲,學校里組織小朋友們去看表演,其中有一個就是皮影戲。
其他同學都對刺激更有娛樂性的東西歡呼,只有沈棲目不轉睛地盯著幕布上的小人看。
一場演出結束,李仁芾擦著汗從幕布後面走出來,一張黝黑方正的臉帶著笑意問他好不好看,看他點頭就給他講了皮影戲的由來還送了他一張小小的皮影作紀念。
沈棲在沈家很透明,一有時間就會跑到工作室。
劉青王昊比他大很多,嘴上叫著小師叔其實都把他當弟弟疼,做什麼好吃的都會多給他留一份兒。
他愛生病,有一次發高燒直逼四十度,還是他們倆在隆冬暴雪夜背著他去了醫院。
沈棲很珍惜這個工作室也很珍惜他們,希望有一天不用再為了雕皮影而必須捨棄什麼。
「你來了。」李仁芾從屋裡出來。
沈棲看著他,幾天不見李仁芾好像平白老了十幾歲,原本斑白的頭髮此刻幾乎全白了,整個人疲憊又倦怠,憔悴得像一隻風乾了的蘋果。
「以後你也不要再來了。」李仁芾毫不在意地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低著頭往他的菸袋鍋子裡塞菸絲,「我這幾天考慮清楚了,他們說的對,你還有大好的人生,不能毀在這個皮影戲上。」
沈棲聽他語氣沉重悲涼,忙道:「我能兼顧,而且我今天拿了獎金,稅前有二十幾萬,我可以養活工作室。」
「我不要你養它!」李仁芾把菸袋狠狠摔在地上,當場碎成了兩節。
他雙手撐著膝蓋暴躁地看著沈棲:「我竟然讓你為了工作室犧牲了這麼多年!我自己弄得妻離子散,我還害了你們!我不能讓你們也跟我一樣你懂嗎!我現在的罪已經贖不清了!」
「不是的。」沈棲蹲下身,語氣冷靜地告訴李仁芾:「師父不是這樣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心甘情願的,每一個來這裡的人都是因為喜歡皮影戲。」
心甘情願的。
李仁芾仰頭苦笑,狠狠抹了把臉。
沈棲太乖、太能幹,讓他忘了這其實還是個孩子。
他總不能靠著沈棲的犧牲來維持工作室,王昊母親徹底罵醒了他,他不能害了這些孩子。
「沈棲,你聽我說,你還有自己的人生路,別跟我一樣毀在這裡,讓我做最後一個,不要有人再陷進來了。」
李仁芾是不可能放棄皮影戲了,他的一生都奉獻在這個院子這個戲箱裡,但沈棲不一樣,他才十八歲,不能一輩子都困在這個院子和那小小的戲箱幕布里。
「師父,我來這兒的第一天你告訴什麼你還記得嗎?」
沈棲也沒在意髒不髒,就那麼坐在他的旁邊,和他一起並肩看著院子。
「你說世界上所有東西都有消失的一天,我們能做的就是儘量守護住這一團小小的火種。」沈棲伸出手比劃了下,像是捧著一團火,「皮影戲能走到今天是因為有無數人的傳承,即便有人要因為活下去而離開那也是人之常情,也更顯得堅守的人難能可貴,和偉大。」
李仁芾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活了一輩子,居然還需要你來安慰我。」
沈棲伸手給他捏捏肩膀,笑說:「老了才要聽話呢,你放心,我一定能想到辦法的,就算沒辦法把皮影戲發揚光大,至少讓它在我們活著的時候暫不落幕。」
勸歸勸,沈棲心裡其實沒多少譜兒。
他雕皮影是在行,可怎樣推廣卻沒辦點兒頭緒,晚上吃飯時一邊上網搜索資料一邊刷小視頻。
何阿姨給他端了一盅紅棗燕窩來,沈棲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裡送,視頻一條條刷過,他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喲,先生回來了。」
沈棲一擡頭,梁喑已經到了跟前了,肩上有一層薄雪。
他想也沒想,丟下勺子就抱住他,「梁先生!我想到辦法了!」
梁喑讓他抱得一愣,隨即護住他的腰松松攬在懷裡,「嗯?想到什麼辦法了?」
「我知道怎麼宣傳皮影戲了!」沈棲完全沒注意到這個動作有多親密,興奮得兩隻眼睛瑩瑩閃光:「如果我把工作室改成可參觀、可體驗雕皮影的開放式打卡點,我有時間可以去教他們,你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嗎?」
「可行。」梁喑稍微思考了一會給出回答,沒等沈棲開口,又說:「但不許。」
「為什麼?」
梁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先下去。」
沈棲這才發現自己幾乎掛在他身上,面紅耳赤地往後退了一步,「對、對不起,我太興奮了,忘……忘記了……」
梁喑脫掉大衣隨手扔在椅背上,勾松禁錮了一天的領帶,擡眸看他:「你打算怎麼教他們?從後面握著他們的手一點一點推動?一不小心就可以被你抱在懷裡?沈師父,挺浪漫啊。」
「……」沈棲倒是沒想過這一層,經他一提才意會,又忍不住嘟囔:「我這是工作,又不是……不是那個,您管的好多。」
「長大了。」梁喑果然擡手捏住他下頜,用力拽向自己:「不服管教了?」
這個動作算不上溫柔,帶著某種強制與威壓,梁喑身上還有著淺淡的烏木沉香與酒精混合的氣味,完美得融成一種令人很容易臉紅心跳的分子酶,輕易催化曖昧反應。
沈棲躲了躲,「不、不是啊。」
「不是什麼?」梁喑收回手試了桌上只吃了一半的紅棗燕窩還熱著,端過來一勺勺往他嘴裡喂,「寶寶,張嘴。」
沈棲讓他這個稱呼叫得心臟直熱,小心地張開口含住勺子,吞下一勺香甜燕窩,直接嗆了一下。
「慢點咽,再嗆一次……」梁喑沒說完,只靜靜看著他稍微舒服些了又把勺子遞過來,敲著他的嘴唇警告,「小口咽。」
沈棲沒敢吃得急,跟著他的手一點點吃完了剩下半碗。
「你的想法是好的,但這已經屬於做生意的範疇,是生意就會有失敗的可能,我贊成你去做,去試錯,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梁喑擡手,用指背擦去沈棲唇角的粘稠湯汁,語氣格外嚴肅。
沈棲不由自主提起氣來,認真聽著。
「如果失敗了,不要難過,也不要喪氣,做生意不會有永遠的常勝將軍,每一筆投資都有風險。」梁喑單手捧住沈棲的臉擡起來,說:「記住一句話,保持勇氣,有我兜底。」
沈棲怔怔看著他,糾纏了他許多年的焦灼好像一瞬間找到了落腳點。
酒氣熏然,心跳聲一下比一下明晰。
沈棲掌心裡慢慢沁出汗,不自覺地撚了撚指尖,就在他以為梁喑會低頭親他一下的時候,他「啪嗒」一聲放下碗。
「不早了,再玩一會就回房間休息。」
沈棲錯愕半秒,隨即鬆了口氣,他真的有點怕梁喑的吻。
他親起人來像是要把人撕碎了吃掉,那種嗓子眼兒都被侵犯到的感覺讓他既緊張又戰慄。
「您也早點休息。」
梁喑笑著揉揉他的頭,語氣無奈,「我休息?我哪有那麼多時間休息,那麼多事兒等著我辦,行了,我去書房。」
沈棲在樓下站了一會,不知想到了什麼,扭頭到廚房翻箱倒櫃找出小奶鍋。
何阿姨以為他沒吃飽,連忙說:「哎喲我來,您怎麼親自動手了。」
沈棲想起梁喑剛剛那個略顯倦怠卻又強撐著的樣子。
「梁先生喝了酒,我煮點牛奶。」
和阿姨一聽就明白了,笑道:「呀,心疼梁先生啊,不過他一般不怎么喝。」
沈棲泄了氣,悶悶盯著小奶鍋,從樓下盯到了樓上。
足足五分鐘,他才敲敲門。
裡頭沒人應,沈棲推開門探了腦袋去看,梁喑撐著頭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沈棲走過去,剛把牛奶放在桌上,梁喑突然睜開眼睛,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腿上一帶。
沈棲嚇了一跳,對上樑喑未戴眼鏡的眼神里,很沉很深,像夜色里的海浪卷著冰冷的浪潮將他兜頭覆蓋。
「梁先生……!!」
沈棲腰上一緊,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半躺在了他的辦公桌上,旁邊就是莊重正經的文件。
梁喑瞥了眼牛奶,明知故問:「幹嘛呢?」
「您喝酒了,喝點牛奶會舒服一些。」沈棲怕碰髒了他的文件不敢亂動,緊張地提醒他:「牛奶快涼了,您……您先喝了……」
「何阿姨煮的?」梁喑左手鬆松按著他的腰,右手端起牛奶嘗了一口。
沈棲以這個姿勢躺在桌上,正好對著書房的頂燈,刺得眼睛沒辦法全睜開只能斂著睫毛去看梁喑的方向,看他凸起的喉結一滾一滾,慢條斯理地喝。
梁喑單手按在他腰上,像按住乖巧獵物肚皮的猛獸利爪,讓人不自覺緊張。
「自己嘗過麼?」
沈棲看著空掉的杯子,緊張地咽了咽唾沫:「沒,您先……放我下去,我腿酸了。」
「把嘴張開,嘗嘗你煮的牛奶好不好喝。」
沈棲忐忑地看著他,心裡浮現了一個令人面紅耳赤的畫面,強撐了勇氣小聲說:「您、您都喝完了,怎麼嘗啊?」
梁喑指尖點在他唇上,重複了一遍:「寶寶,把嘴張開。」
沈棲喉嚨不受控地動了幾下,艱難地閉上眼睛微微張口,等待他那個侵犯欲十足的親吻。
梁喑舉起杯子,緩緩倒轉。
一滴牛奶順著杯壁用極緩慢的軌跡流到杯沿,匯聚成一滴,落入微張的殷紅唇縫。
沈棲驀地睜開眼,正好撞入梁喑靠著椅背,深沉含笑的眼。
他怎麼?
沈棲看著空蕩蕩的杯子,幾秒鐘後從脖子到整張臉,一寸一寸爬滿紅痕。
「好喝麼?」
沈棲羞恥地說不出話,滿眼都是他握著杯子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還以為……以為梁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