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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嗷嗷棲棲(九)

2024-09-14 18:45:51 作者: 荒川黛

  第19章 嗷嗷棲棲(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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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喑的人生其實沒外人想的那麼順風順水,作為梁家家主,他遭受了比別人更多的磨難。

  母親生他當天還在談生意,難產,連手術台都沒能下來。

  梁父深愛妻子,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對這個奪走愛人性命托生的兒子自然也十分厭惡。

  從出生那日起,他所經受的教養就極其嚴苛。

  不許享樂、不許鬆懈。

  旁支的少爺小姐們都還尚且被寵愛著,錦衣玉食的長大。

  梁喑十數年如一日地經受極其高壓的教育,說是在鍛造一把兵器也不為過。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不好,溺水、中毒、車禍、襲擊……

  他不知死裡逃生多少次。

  沈棲聽得認真,也聽得很心驚。

  「他媽現在還躺在那個什麼東西里呢,就等著……」三嬸說著,突然被推了一把。

  話音戛然而止,三嬸乾笑了笑:「沈棲餓不餓啊?讓廚房給你弄點東西吃?」

  沈棲想再問問但看他們沒有再說的意思,便壓下好奇禮貌道:「謝謝三嬸,我想去個衛生間。」

  宅子比想像中大,沈棲繞過一個假山石,在後面的石桌坐下來。

  他不怎麼會和陌生人,尤其是長輩相處,這些親眷並非真喜歡他,和善也只是因為懼怕梁喑的權利和脾氣。

  想到他,沈棲心臟不由得墜了一下。

  梁喑做事沉穩無所不能,他說把平洲翻過來也兜得住並不誇大,這樣的行事作風大概也歸結於那些年的鍛造。

  他小臂上有一條極深極粗的疤,猙獰地幾乎覆蓋了小半個手臂。

  沈棲想,當時一定很疼。

  人人都懼怕他,又得在他面前裝得很友善,有沒有人真心待他呢?

  沈棲不著邊際地想,在這種合家團聚的家宴上,梁喑好像只有一個人,孤獨又強大地撐著這個家業。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梁喑的次日,有人賠掉了26個億找他善後。

  這數百人的大家族,都靠他護著,護得住時他是神,護不住時會不會埋怨他。

  還有三嬸說的,他媽媽現在躺在那個什麼東西里等著……

  是什麼東西?

  在等什麼?

  -

  「總有一天,我要讓他跪在我面前,我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好了堂哥你別說了,萬一再被人聽見就糟了,你還是快走吧,一會二伯問起來肯定還得罵你。」

  「罵就罵,我……」梁維生話音一頓,看著眼前男人冷罵:「你瞎了,別他媽擋道。」

  林裕安:「小少爺何必這麼暴躁呢,梁喑踹你那一腳我看見了,看來他真沒把你當成親戚啊。」

  「關你屁事,輪到你一個外人來笑話我?」

  林裕安走近,接替梁宇扶住梁維生,「我怎麼會笑話你,我是外人他這樣對我就算了,我只是覺得你可憐,你也是老爺子的孫子,憑什麼被處處壓一頭。」

  梁維生猛地直腰,又立刻蜷縮著喘了兩口氣,「你要是想來找我訴苦就免了。」

  「不是,我不是來找你訴苦。」林裕安扶著他,壓低聲音:「我是來問問你,你想不想看到他成為全平洲的笑柄?只要你……」

  假山後有一汪活水,是從山上引下來的清泉。

  泉水清澈毫無雜質,錦鯉遊動間像是在幕布上被人操控的皮影。

  沈棲蹲下來看了一會,用手機拍了照片,打算一會問問梁先生這是什麼品種的魚。

  「沈棲?原來你在這兒啊。」

  沈棲擡起頭,一雙異瞳清澈。

  他蹲在那兒,像一隻剛化成了人形的貓,偏偏氣質冷淡,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離意味。

  有一瞬間,林裕安覺得他攪擾了這隻漂亮貓看魚的好心情。

  「您是?」

  林裕安回過神,輕咳了聲:「我是林裕安。」

  沈棲錯愕一秒,完全沒料到他居然也在家宴上,「您找梁先生?他去書房了。」

  「我找你。」

  沈棲一聽就懂了,面色當即冷了幾分。

  「你放心,上次那事兒我已經考慮過了,確實有點強人所難,況且偷東西總是不對的,萬一被梁喑發現,我怕他也會打死你。」

  沈棲語氣平靜:「是嗎?您是為我好,還是想利用我?」

  林裕安被他刺得一怔,訕笑道:「我承認,我和梁喑確實有仇,他連親舅舅的公司都要霸占,他已經沒有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線了,你覺得他對你是真心的嗎?」

  沈棲沒想過梁喑會對他真心,他也不需要梁喑的真心。

  他只想儘快獲得梁喑的承諾,一年或者兩年以後許他離婚,但他相信梁喑沒有林裕安說得那樣壞,至少他不是沒有道德底線的。

  前幾天晚上,他聽見梁喑在打電話,他雖然不知道提高三個百分點需要削減自己多少利潤,幾千萬、幾個億、甚至更多。

  他明明可以冷眼旁觀看著別人死,卻願意出高價挽救老牌企業,只因為對方需要一個生機。

  他至少、至少不是林裕安說得那樣壞。

  「梁喑這樣的人是不會對任何人心軟的,你以為他現在疼你就是愛你?不要妄想著掌控他,等你沒有了利用價值一樣會被他一腳踢開。」

  「所以呢?」

  沈棲站在那兒,冷冰冰的像一株剛折下來的白梅。

  林裕安:「你不信?」

  沈棲不是不信,他是根本不在乎這些,梁喑愛誰都好,他根本不想要那個所謂的利用價值。

  「他是他我是我,沒有人可以掌控任何人,您的設想不成立。」

  林裕安被他說得一怔,總覺得眼前這人的腦迴路和他不太一樣。

  「我勸你不要心存幻想,你能給梁喑帶來什麼?那5%的股權?他為了股權娶你也會為了股權娶別人,到時候你還是要被掃地出門。」

  「怎麼?你覺得我騙你?」林裕安掏出手機,走近了朝他晃了晃,「你見過梁喑對待他自己親堂弟的樣子嗎?」

  「不用了,我不關……」沈棲準備離開,林裕安已經按下了播放鍵。

  「堂、堂哥……」

  一個娃娃臉年輕人滿臉驚恐地看向鏡頭,另一個回過頭,被梁喑一腳硬生生踹到了牆上。

  他抽搐著在地上打滾,另一個雖沒有挨打但也同樣臉色慘白,只差當場跪下。

  畫面戛然而止,林裕安收起手機,「這是他二叔的兒子,對他尚且如此,你呢?」

  沈棲呆了很長時間,反應過來的時候林裕安已經走了。

  夜色漆黑,大宅里卻燈火通明。

  假山石後幽靜無聲,不遠處的院落里人聲鼎沸。

  沈棲輕吸了口氣,一回頭正好看到端碗站在那兒的梁喑,不知道已經來了多久了。

  他整個人像是被悶棍敲了一下,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梁喑把那碗雪梨燕窩放在桌上,朝他伸手:「來。」

  沈棲本能地縮了下肩膀,動了動唇,沒發出聲音。

  「坐。」

  梁喑舀了一勺燕窩遞到沈棲唇邊,「他們為難你沒有?有人凶你的話,告訴我,給你撐腰。」

  「沒。」沈棲含住勺子吃掉燕窩,很乖順地笑了下:「沒人為難我。」

  梁喑只是隨口問問,這家裡的人但凡有點腦子也不會去為難他的人。

  他一勺一勺餵得高興,連和父親那點兒爭執的暴躁也散得一乾二淨。

  「管家說沒找到你人,我還以為是躲這兒生悶氣來了。」梁喑伸手在他眼尾不輕不重地揉了兩下,很喜歡看這兒紅得像哭。

  沈棲皮膚薄,碰一下就留痕。

  「在這兒遇見什麼人了麼?」梁喑又舀了一勺燕窩遞到他唇邊,狀似無意地問:「不認識的可以不跟他們客套,沒人敢說你沒規矩。」

  沈棲心一下收緊,閃躲開視線:「沒有遇見什麼人。」

  梁喑指尖微頓,笑了笑:「嗯,沒遇見就好。」

  他給人餵了半碗燕窩,看不太愛吃便停了手,拇指一壓勺子把剩下那半碗一口氣喝了。

  「老宅廚子都是高薪聘的,比何阿姨廚藝好,一會兒許你吃一口冷鍋魚,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沈棲微微動了動唇,搖頭。

  剛才林裕安給他看的視頻確實有一部分衝擊,讓他此時有點不知道怎麼面對梁喑。

  怕,但也不是完全的怕,更多的是慌。

  他一方面覺得梁喑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動怒,一方面又覺得那一腳踹得實在實打實,要犯了什麼樣的錯才能往死里踹。

  此時此刻,梁喑含著笑餵他吃東西,一點兒也看不出曾對人下那樣的重手。

  沈棲有點怕他的心思深沉,陰晴難定。

  「小舅舅……」一顆小腦袋探進來,小心翼翼叫完他,又看向沈棲:「小舅、舅……哥哥。」

  沈棲讓他叫懵了,慢半拍地點頭,「你好。」

  梁喑朝他招手:「過來。」

  小豆丁手裡抓了一把不知道從哪兒薅來的狗尾巴草,小心翼翼地給他看,「小舅舅,編……編小狗。」

  梁喑接過來,隨意撿了幾個狗尾巴草,在小朋友鼓掌崇拜的眼神里編了一個小狗遞給他,「去吧。」

  「謝謝小舅舅!」小豆丁舉著小狗,屁股一扭一扭跑了。

  梁喑撿起桌上剩下的幾根狗尾巴草,慢條斯理地擰扎半天,起身走到沈棲跟前,往他腦門上輕敲了一下。

  「伸手。」

  沈棲呆呆擡頭,臉上全是未會意的茫然,嫩紅的唇微微張開,襯著那雙異瞳,交織著一種又乾淨又勾人的意味。

  梁喑心底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如果他現在親上去沈棲會不會哭,會不會用那雙水汽濃重的眼睛無聲指責他。

  明明是他先用這雙眼睛來勾人,在盛夏暗夜裡,伸出纖細的藤蔓勾著磐石一點一點攀爬生長,肆無忌憚地纏繞。

  把人纏得凡心大動,他又要裝無辜扮可憐,好像揪一揪葉子都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梁喑把所有綺思壓在磐石之下,低頭看著他,從睫毛一路捋到嘴唇。

  他看起來太無辜了,連撒謊都顯得無辜。

  「走吧。」

  「梁先生,這個,是給我的嗎?」沈棲捧著小兔子,有點兒傻乎乎的。

  「嗯,別的小朋友有的。」梁喑笑了笑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我們家小朋友也得有。」

  沈棲怔怔盯著梁喑的背影,不知道該先震驚梁喑那雙手居然會編這些小玩意兒,還是震驚梁喑給他也編了一個。

  在他一腳差點把人踹死之後。

  梁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林裕安有一句話說得對,根本沒有人能夠掌握梁喑,甚至沒辦法看透他。

  沈棲看著掌心裡的草編小兔子出神,忽然就想到了小時候過年,哥哥和妹妹都有自己喜歡的期待了很久的禮物,他什麼都沒有。

  沈如海隨口問過一次,葉婉寧在給妹妹理裙子,沈長明滿不在意地說了聲:「我怎麼知道他喜歡什麼,沈棲你想要自己怎麼不說?」

  沈棲當時笑笑,說:爸爸我沒有想要的禮物。

  「還不走。」梁喑回過頭看他,莞爾笑問:「等我抱你呢?」

  「來了。」沈棲抓住草編的小兔子,輕吸了口氣壓下情緒跟上。

  假山石後人影閃過,沈棲心念一動,一把拽住梁喑的手,「梁先生。」

  梁喑低頭看他,「怎麼了?」

  沈棲深吸了口氣,仰頭迎上樑喑,「您領帶亂了,我們……是夫妻,別……嗯……別人的太太都會……」

  沈棲不會系領帶,雙手笨拙地整理了半天仍不得要領,手心慢慢潮了。

  他像一個新婚的小妻子,明明什麼都不會,卻又要固執地為丈夫服務。

  「亂了就不系了。」

  梁喑也聽見了假山石後頭的腳步聲,心下也一動,帶著他的手勾掉領帶,另一隻手捏著他的後頸往自己一壓,一同握著領帶的左手擡高,做了一個極似接吻的錯位。

  其實梁喑本沒打算這麼做。

  他在梁家的權利與是否夫妻恩愛無關,碰碰沈棲最多能滿足他的虛榮心與想要這小孩兒的貪慾。

  他完全沒料到以沈棲害羞的性子,能主動給他理領帶。

  親密的動作,乖順臣服的眼神,要人命的表情。

  「哎喲,我說你們去哪兒了,原來是躲這兒說悄悄話呢,到底是小夫妻,分開一會兒都難過。」

  「三嬸。」沈棲怔了怔,怎、怎麼不是林裕安?!

  「哎呀別害羞,我什麼都沒看見,你們繼續,繼續……」

  「他平時讓我慣壞了,少給我做這些,讓三嬸見笑了。」梁喑得體淡笑,把領帶交給沈棲,等三嬸走了,才在他額頭上敲了敲,「不是自己主動的麼,傻了?」

  沈棲張了張口:「我……我不是……」

  他是為了做給林裕安看的。

  他想讓林裕安覺得自己很愛梁喑,無論他和梁喑有什麼愁什麼怨,要報仇自己去,不要再來煩自己。

  不是要讓梁喑覺得自己很愛他。

  -

  晚宴就在院子裡辦,燈籠與白熾燈交映如白晝。

  主家幾個長輩在一桌,旁支女眷們分別落座,老爺子先致了辭,洋洋灑灑幾句酸腐儒雅的客套話。

  沈棲視線一偏,正好和不遠處的林裕安相碰。

  他擡起杯子,遙遙朝自己晃了晃,意有所指地一笑。

  沈棲倏地收回視線。

  「老爺子!這話怎麼說呢!維維就算做錯事也不能下這樣的重手呀!梁喑這是要維維的命嗎?」

  二嬸扶著梁維生,哭著來找老爺子告狀,顯然是剛知道他被梁喑踹得那一腳,但又不敢找他本人,只好找老爺子來施壓。

  梁喑眼皮未掀。

  老爺子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重重咳了一聲:「先吃飯,有什麼話吃完飯再說,這會兒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二嬸當即熄火,扶著兒子淌眼抹淚落了座。

  沈棲看向身旁的「兇手」梁喑,連個眼神都沒給,他懷疑二嬸要是再哭下去,他會再給梁維生一腳。

  「梁先生,他是二叔家的獨子嗎?」

  梁喑偏頭,往他嘴裡餵了一個親手剝的嫩菱角,「不是,梁維生有個大哥,今年剛回國,在你們學校實驗室做科研導師,想見見?」

  沈棲搖搖頭。

  梁父梁正則跟梁喑吵過一架,稱病沒來吃飯,老爺子坐在主位上給眾人介紹沈棲,並邀請大家賞臉去婚宴。

  話音未落,梁喑先開了口,「我不打算公開沈棲的身份。」

  老爺子又是一愣,這又是哪一出?

  他叫人來參加婚宴又委屈他的天仙了?還得現場給他造個登月飛船摘倆蟠桃辦個瑤池盛宴才算?別太離譜了!

  「他還小,我不想影響他學業,也請大家給我個薄面,儘量保密。」

  沈棲意外他居然還記得,而且還這麼鄭重的交代,一時有些愣神。

  梁喑說:「答應你的都算數,嘗嘗這個。」

  本來冷鍋魚是不在菜單里的,梁喑特地交代人做了,他自己一筷子沒動,只給沈棲挑了一片,這道菜就算功成身退。

  沈棲小口吃了,發現比那天餐廳的味道還要好。

  一場家宴辦得聲勢浩大,生意和人情上的事兒沈棲一句聽不懂,也懶得聽,一門心思吃梁喑夾給他的菜。

  甜點主要用料是芒果,梁喑給沈棲拿了一小杯楊枝甘露,他正想得入神也沒在意,吃第一口就吐了。

  沈棲捂著嘴劇烈乾嘔,臉瞬間慘白,掐緊的手指不住痙攣。

  梁喑一把扶住人,「怎麼了?管家!」

  管家連忙小跑過來,「小梁總怎、怎麼了?小少爺出什麼事了?甜點不新鮮嗎?我立刻去查。」

  梁喑相信管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出紕漏,端過沈棲的楊枝甘露嘗了一口。

  新鮮冰涼,芒果味濃厚香甜,沒有任何問題。

  「不能吃芒果?」

  沈棲後背濕透,慘白著臉勉力維持嗓音:「我沒事、只是嗆著,我沒事。」

  梁喑想起他那個給什麼吃什麼的脾氣,放沉了聲音再次問他:「確定只是嗆著?不能吃就不吃,不要強撐。」

  「真的、我沒事,沒事。」

  -

  沈棲強撐著和梁喑保證自己沒問題,梁喑見他除了臉色微微發白,也沒什麼問題便沒再逼問,讓他早點休息。

  沈棲和他道了晚安,接著就跌跌撞撞進衛生間,晚上吃的東西全吐了。

  他半跪在馬桶前,顫抖的雙手青筋畢現,腦子裡嗡鳴聲強烈地像是要將他活生生撕成兩半。

  沈棲喘息著想爬起來,手一撐,脫力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擡起顫抖的手,硬生生插進嗓子眼,用力一摳。

  ……

  雕皮影、上課、準備比賽,再加上那個糾纏不休的皮膚饑渴症,沈棲幾乎要崩潰。

  婚禮當天。

  沈棲新添兩條新鮮傷口,正呲牙咧嘴地穿襯衫,一下瞥見門口的男人。

  梁喑已經換完了衣服,西裝革履,莊重沉穩,胸前別著一枚代表新郎的胸花,稍微柔和了幾分外露的霸氣。

  「還沒學會?」

  沈棲手忙腳亂地擋上傷口,「會、會的。」

  梁喑揚眉,斜靠在那兒朝他擡了擡下頜:「你穿。」

  沈棲在他的注視下,一點一點把鬆緊帶捆在大腿上,收緊,理平白色襯衫的下擺,手指抖得不像話。

  「梁先生,您看著我我沒辦法。」沈棲咽著唾沫,想求他先出去。

  「穿錯了。」

  沈棲茫然去看。

  梁喑已經接替了他的動作,拆掉襯衫夾翻了個面兒,單手托起他的大腿擡起來,利落而熟練地紮緊。

  這條腿生的也漂亮,皮肉勻稱白皙,溫軟的肉/欲味兒幾乎要順著掌心到達心尖,讓人很想就此捏住狠狠擡起來,強行在上面留下青紫的指痕。

  明明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正裝配飾,穿在他身上卻有指向明確的情趣勁兒。

  梁喑指尖一勾,鬆緊帶不輕不重地打在大腿上。

  「謝……啊!」沈棲驚叫出聲,本能地一腳踹在梁喑肩上,把胸花都踹歪了,「您……您做什麼?!!!」

  梁喑看著那一塊兒當場紅了,忍住了去揉的衝動,收起深沉眼神輕咳一聲端出很紳士的歉疚,「抱歉,我一時失手,疼麼?」

  沈棲疼得眼睛都紅了,戒備地抽回腳,大概是因為梁喑說話的態度和語氣太過君子毫無心虛,讓他有一種自己小人之心的錯覺。

  「您先出去,我自己、自己穿。」

  「好,我在樓下等你。」梁喑起身,在沈棲鬆氣的瞬間又低下頭,用指腹在他眼尾蹭了蹭,「別生氣,下次我注意。」

  沈棲憋了半天,等到他走到門口了才說:「沒有下次了。」

  「嗯?」梁喑回頭來看他。

  「我下次結婚不要穿這個。」沈棲悶悶說完,突然反應過來,當場住口。

  梁喑盯著他看了一會,低聲笑,「嗯,下次結婚不穿了。」

  -

  「梁總,這是林舅爺送來的禮物,說是賀您新婚之喜。」

  「丟了。」

  紅蕊說:「他說您一定喜歡,還交代您一定要在婚禮上拆。」

  梁喑眼皮未掀,「我說丟了。」

  「我,我去處理。」紅蕊拎著細長盒子回頭,看到換完衣服的沈棲一下笑了,「呀,我們太太真好看。」

  沈棲不太適應穿正裝,尤其一想到待會兒還要在那麼多人面前宣誓就頭皮發麻。

  他憋著一股勁兒,很想問梁喑:不結婚了好不好啊?

  「過來。」梁喑朝他伸手。

  雖然梁喑說了簡辦,但婚禮現場還是布置得十分隆重。

  白紗綿延,樂隊齊備,不知道從哪個小島上空運而來的鮮花嬌艷欲滴,還有清露搖搖欲墜。

  婚禮背景的照片選了他被摟住的背影,沒有暴露身份。

  沈棲沒有邀請同學,沈如海稱病起不了身,沈正陽生意很忙沒時間回來。

  只有沈長明和葉婉寧兩人出席,看起來十分冷清。

  梁家親眷來得多,沈長明端著酒杯熱情地和梁老爺子攀談,葉婉寧則站在一邊陪笑。

  「小梁總,百年好合。」陳亦洲說完,又看向沈棲,「小嫂子,祝你們白頭相守恩愛永久。」

  沈棲一悚,「……謝謝。」

  應承繞到梁喑右邊,壓低聲音陰陽怪氣:「哎是誰說缺個胳膊少條腿也不在意,換個人換條狗都不要緊,要的是那5%股權,這會兒興師動眾辦婚禮是什麼意思?我小師傅這麼漂亮的人,就讓你糟蹋了。」

  梁喑笑罵,「滾蛋。」

  「食言而肥的老東西。」應承沖他罵完,又繞過去跟沈棲說:「小師傅,以後梁喑要是欺負你,你儘管來找我,我幫你報仇。」

  陳亦洲看著端方清正,居然也加了一句:「找我也可以,我可以領人去查梁氏,雖然可能也查不出什麼錯兒,但能給他添堵,讓他連續加一個月的班兒。」

  梁喑:「……陳主任,你就別添柴了吧。」

  沈棲張了張口,矜持地點點頭:「嗯。」

  梁喑一偏頭,撈著人的肩膀拉向自己,「真記著了?忘了,敢找就打斷腿,鎖家裡哪兒也不許去,還敢嗯。」

  沈棲一呆。

  「儀式要開始了,快點呀。」

  司儀掐著點上台,念著大段大段的詞。

  沈棲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看著台下忙著攀談的沈長明和葉婉寧,不由得在心裡想,如果今天是哥哥結婚,他們會哭嗎?

  他們會不會盯著台上看,看兒子新婚當天好不好看。

  「緊張麼?」梁喑擡手給他整了整胸花和歪掉的領帶,順手在他眼尾輕輕揉了兩下,「心跳怎麼這麼快?」

  沈棲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

  「怎麼了?」梁喑擡手在他額頭摸了摸,確定沒發燒又屈指拭去他額角的汗,「不舒服就告訴我,我讓他們把流程縮短。」

  「沒事。」

  梁喑擡起沈棲的臉,白紗在兩人身側揚起又落下,額頭相抵的一瞬間沈棲心臟幾乎驟停。

  梁喑做事隨心所欲,哪怕司儀在一旁喊:「哎呀還沒有開始要吻新郎呢,不要著急呀。」他也照樣不管不顧。

  「請問沈棲先生你是否……」

  梁喑一隻手捧著沈棲的臉,另一隻手在他唇上輕輕蹭過,眼神沉得幾乎能把人溺進去。

  「雖然簽了協議已經算合法夫妻,但我私心裡,還是很想聽見你說願意。」

  梁喑摩挲著紅嫩飽滿的唇,把溫柔藏進每一個字里,「沈棲,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沈棲心跳幾乎要亂套了,感覺到有一隻手按在他的頸側脈搏上,順著皮膚一路遊走到喉結,不輕不重地揉。

  「我……」沈棲打了個哆嗦,很艱難地咽了咽唾沫。

  梁喑嗓音溫柔,仿佛真的在和他求婚,在等他點頭,可今天分明只是演戲給媒體去公開,補個票而已,與愛情無關。

  沈棲靜靜看著梁喑,想:他幫了沈家,也幫自己緩解過皮膚饑渴症。

  他在壽宴那天幫過自己,也沒有虧待過他,他願意在這段時間裡,配合他拿到股權。

  「我願意。」

  司儀率先歡呼一聲,「接下來請雙方交換戒指。」

  沈棲看著梁喑把一枚指環套進他的無名指,莫名有一種比合約更加鄭重的束縛感,好像這一刻他才真正嫁給這個男人。

  他要把人生和他綁在一起,短則一年,長則未知期限。

  在司儀的催促之下,沈棲拿起另一枚,緩慢地給梁喑戴上。

  「現在新郎可以吻你的愛人了。」

  沈棲還沒反應過來腰上就一緊,整個人撲進梁喑的懷抱,接著唇上一熱。

  他下意識想掙扎,下一秒就睜大了眼睛。

  ???

  梁喑並未碰他,而是用拇指壓著他的唇,兩人隔著一隻手,接了個只有他們知道的吻。

  「沈棲,把眼睛閉上,你再這麼盯著我。」梁喑略微鬆開一點距離,低聲提點他:「我收手了?我數到三,一……」

  沈棲閉上眼睛,聽見一聲很低的笑。

  胸腔震動,氣息滾燙,他似乎能感覺到臉上絨毛被呼吸肆意侵擾的無措。

  秋風微涼晴空如洗,耳邊樂聲悠揚,沈棲看著無名指上的戒指,很輕地眨了下眼。

  儀式結束,婚宴正式開始。

  沈棲要和梁喑一起給賓客敬酒,但這是梁喑的婚宴,除了應承那個沒眼色的也沒人真的敢灌,大部分只是碰碰杯就算了。

  梁喑萬萬沒有想到,整個婚宴唯一喝醉的人是沈棲。

  他有個電話要接,出去了不到半小時,回來這小孩兒已經喝得暈頭轉向,抱著酒瓶子一個勁兒往嘴裡灌。

  應承在一邊求爺爺告奶奶:「不是,小師傅你別喝了吧,一會梁喑回來弄死我,哎哎就一口,別喝了求你了祖宗,親祖宗。」

  陳亦洲在一旁幸災樂禍:「應三兒,你完了。」

  應承也覺得自己完了,「不是,我就讓他跟我喝一杯,怎麼說結婚也是喜事兒對吧,我哪兒能知道他喝一口就剎不住了。」

  陳亦洲身份敏感,明天還有個項目要視察便沒怎么喝酒,十分清醒地提醒他:「我建議你現在跑。」

  應承一邊勸沈棲,一邊嘴硬:「我怕什麼,他又不能真把我弄死。」

  「你攪了他的洞房夜,他有一萬種讓你生不如死的辦法。」陳亦洲擡了擡下頜,「他回來了,你現在跑還來得及。」

  應承看看一邊喝酒一邊哭的沈棲,把酒杯一扔,「靠,替我說點好的啊。」

  梁喑一回來看到沈棲,眉頭當場皺起來,「怎麼回事?」

  陳亦洲撐著頭看他,好整以暇地調侃:「梁喑,你老婆好像不太喜歡你啊。」

  梁喑:「?」

  陳亦洲指指沈棲,笑意盈盈轉述:「他罵你混蛋,說你老東西,還說……你不是好人。」

  梁喑額角青筋跳了跳,彎下腰把人抱起來,果不其然聽見一聲酒氣濃重地哭噎,「我不要結婚……」

  ……

  梁喑把人塞進車裡,一邊按著他的手一邊給他擦眼淚,「好了別動,我……」

  一口氣噎半死,梁喑又火發不出去,只能嘆氣:「是,我老混蛋,我老東西,你年輕你漂亮,你青春貌美一枝花,我三十豆腐渣,你跟我委屈了,滿意了?」

  司機聽得又緊張又想笑,「呃,梁總,小……小少爺他……」

  「喝多了。」梁喑氣不打一處來,一陣邪火燒得牙齒咯咯作響,恨不得能把他掀過去按在膝蓋上揍一頓屁股。

  沈棲喝多了酒會發酒瘋,和平時安安靜靜的乖巧樣子截然不同。

  嘴裡老混蛋老男人翻來覆去地罵他,夾雜著不要嫁給他、不要結婚,氣得梁喑額角青筋直跳。

  路燈從車窗照進昏黃的光,明明滅滅打在少年緋紅的臉上。

  梁喑摸著他的額頭,這才發覺他並不是沒有怨言嫁給自己,他是不願意的。

  他很排斥這個婚姻。

  「我要……」沈棲喃喃說著什麼,梁喑湊近了一聽,像是:「我要報警……把梁先生抓……起來……」

  梁喑:「……」

  罵人還要叫人梁先生,不知是撒潑還是撒嬌。

  回到家,何阿姨尖叫一聲:「哎呀怎麼回事,怎麼醉成這樣呀!」

  梁喑:「煮碗醒酒湯來。」

  「好好我馬上去。」

  梁喑把人扒光了塞進浴缸里勉強洗了澡,又要擔心他趴進去喝水嗆著又要操心他受涼。

  他體質弱,一點風寒就給顏色瞧。

  梁喑給他洗完澡抱出來,捏著鼻子強行灌了一大碗醒酒湯。

  沈棲撒了半夜的酒瘋,最後自己累得睡著了,像個不設防的小孩兒一樣躺在鬆軟的被子裡。

  酒後的唇瑩亮豐潤,鼻尖和眼尾因為哭過泛著可憐兮兮的紅,像一隻剛被人欺負過又從水裡拎出來的小動物,讓人很想再欺負一遍。

  梁喑身上衣服讓他撲騰地濕透,沒辦法坐,只能站在床邊。

  林裕安找他做什麼呢,吹枕邊風嗎?

  梁喑想,如果他哭著求他,說不定他真的會有一絲心軟。

  -

  沈棲宿醉,爬起來時頭沒有想像中疼,但也昏沉沉地提不起勁兒。

  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怎麼回來的,只記得應承非要他喝酒。

  他想梁先生不喜歡,只喝了一口,後來……

  沈棲完全斷片兒了,一掀被子發現自己除了件睡袍什麼也沒穿,當場傻了。

  換完衣服下樓,看著慢條斯理吃早餐的梁喑,小聲問好。

  「酒醒了?」

  沈棲小心翼翼地點頭,嘴唇動了動:「梁先生,昨晚……」

  「昨晚怎麼?」

  「我衣服是……」

  梁喑丟下餐巾,好整以暇地看他:「我脫的。」

  沈棲問不下去了,小口吃著粥的同時偷瞄了下樑喑,忍不住又問他:「我喝醉了沒、沒給您添麻煩吧?」

  梁喑勾唇笑了笑,在他緊張的表情里慢條斯理地丟下一句,「沒有,很乖。」

  沈棲鬆了口氣。

  「今天開始我要出差,大概四天回來。」

  沈棲再次鬆了口氣,聽見一聲冷颼颼的「嗯?」,當即擡頭說:「您一路順風,工作順利。」

  「你的戒指。」

  沈棲縮了下手,剛想解釋就聽梁喑說:「覺得不方便就不戴,收好別弄丟了,那個是我媽給她兒媳婦兒準備的,僅此一對。」

  沈棲一怔,心裡有一股說不明的情緒一閃而過,但沒來得及抓住便消失無蹤。

  他看到梁喑無名指上戴著戒指,「您……」

  梁喑說:「沈棲,我明媒正娶,合理合法,愛人漂亮,我不需要隱婚。」

  -

  梁喑出差四天,沈棲也放鬆了四天,他跑了一趟工作室,把雕好的皮影交給師父。

  抽空跟工作室去演了兩場,順便給徐瑤瑤的照片拍完。

  同時也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他的皮膚饑渴症又發作了。

  他還發現,憑著疼已經沒辦法幫他緩解了,晚上放學回家,何阿姨沖他暗示。

  「梁先生回來了?」

  何阿姨擔憂道:「在樓上呢,一回來就進書房,喝了好多酒,解酒茶也沒空喝。」

  沈棲思忖幾秒,說:「給我吧。」

  沈棲站在書房門口躊躇了足足十分鐘,深吸一口氣敲門。

  門沒關。

  沈棲探頭看了一眼,梁喑一隻手撐著頭,另一隻手微微搭在椅子扶手上,像是睡著了。

  他放輕動作走進去,把何阿姨給的解酒茶放在桌上,順手幫他撿起掉在地上的西裝。

  一張卡片從口袋裡掉出來,他拿起來看了眼發現是個銀色背景印刷墨綠枝條的名片,印著雲思敏和一個手寫的聯繫方式。

  有淡淡的香味,像是女孩子的名片。

  梁喑右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松松捏著黑色的鋼筆,手背上青筋明晰分外性感。

  沈棲微微咽了咽唾沫,覺得自己像個變態,但他身上實在難受得不行,如果梁喑再不抱抱他,他就要被逼瘋了。

  只要一下,一下就好。

  沈棲很緩慢地伸出手,想去碰碰那隻修長的指尖,誰知就在他伸手的瞬間整個人就被掉了個個兒,半個身子都被壓在了書桌上。

  「您沒睡著!?」

  梁喑連軸轉了四天,疲憊地揉了揉額角,「你少在門口唉聲嘆氣我就睡著了,找我有事?」

  沈棲不敢直說是來偷摸他的,看到了一旁的杯子靈光一閃,「何阿姨讓我上來給您送解酒茶,她說……說讓我看著您喝完再下去。」

  梁喑心說撒謊,何阿姨只管煮不管他喝不喝。

  「您晚上喝了酒,喝了這個睡覺能舒服一點。」沈棲半傾身起來,大著膽子握起梁喑的手把杯子放在他手裡。

  肌膚相碰的一瞬間,久旱逢甘露。

  沈棲險些喘息出聲,強行抿了抿唇才壓下想要繼續握著他手的欲望,餘光瞥到了一旁攤開的文件上筆力沉重的梁喑兩個字。

  他想起林裕安那天的電話,怕他不止找自己「合作」,也許會找別人,雖然他相信以梁喑的能力不會讓他得逞,但就怕萬一,便想提醒他:「梁先生,您平時會用私章嗎?」

  「看情況?怎麼?」

  沈棲說:「在家裡嗎?您別弄丟了。」

  「瞎操心。」梁喑笑了聲,幾口把解酒茶喝了。

  沈棲看著空蕩蕩的杯子,腦子裡催促他索取擁抱的聲音越來越大。

  他受不了蠱惑,鼓起勇氣緩慢地扯淡,「梁先生,老師布置了一個……嗯……一個社會實踐作業,您能不能、能不能幫我一下?」

  梁喑把杯子放在他身邊,「什麼作業。」

  沈棲坐在他的辦公桌上,低垂著眼小聲掰謊,「和家人擁抱三呃……一分鐘,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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