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嗷嗷棲棲(六)二更
2024-09-14 18:45:46
作者: 荒川黛
第16章 嗷嗷棲棲(六)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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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棲早上醒來是在梁家。
半夜做了場夢。
漆黑的房間裡空氣少得可憐,看不見的煙塵漂浮著,與幾不可察的腥氣混合在一起,形成糟糕的濃烈氣味。
很輕的哭聲與細碎的抽噎夾雜在一起,縹緲的讓人聽不太真切。
沈棲勉力睜了睜眼,看到模糊的輪廓與難以辨識的面具圖案,對方毫不在意地踩著地上爛掉的水果與快餐盒。
易拉罐發出刺耳的慘叫,嚇得小姑娘發出低低的抽噎。
「你別過來。」
沈棲背著身子,用被反綁的手艱難握住妹妹沈望舒的小手,強撐著勇氣,擡起頭望向走過來的男人,在他碰到妹妹的一瞬間飛撲起來撞了他一下。
男人體格龐大,站在當時年僅十一歲的沈棲跟前像座山。
他輕而易舉地掐著沈棲的脖子把他拎起來,與自己視線齊平,「我警告你老實點,如果你父母拿不出錢來,我就把你們兩個剁碎了餵狗,你這眼睛很稀奇,第一個挖出來怎麼樣?」
沈棲惡狠狠瞪著他,「你別動我妹妹!」
男人直接把他扔在地上,滿是髒污的水泥地堅硬得要把沈棲的骨頭都撞碎了,他本能發出哀叫,蜷在地上哆嗦。
「哥,來電話了。」
男人停頓了一會,轉身出去了。
沈望舒不停地打哭嗝,沈棲爬過去,忍著鑽心的劇痛,望了一眼大門壓低聲哄她:「妹妹,你聽我說,先不要哭,你乖,聽哥哥說。」
沈望舒還是不停地哭,「嗚嗚……我好害怕……媽媽……」
沈棲手心裡藏了半個碎瓷片,一邊看大門一邊給她割繩子,「你別哭我就帶你出去找媽媽,聽我說。」
沈望舒半信半疑地看著沈棲,睫毛上含著幾滴淚。
沈棲仿佛不知道疼,甩了甩手上被瓷片割傷的血,認認真真和她說:「一會他們兩個會換班,這個人喜歡喝酒,看得也很鬆,你從氣窗爬出去,跑,不要回頭。」
沈望舒拼命搖頭:「我……嗚我不敢……」
「你聽著,我們都在這裡的話,就算他們拿到錢也不會放我們走,我們見過他們的樣子,我想辦法拖延時間。」
沈棲輕吸了口氣,稍微回憶了一下,「我們經過四個紅綠燈,有一個屠宰場,方向應該是北,你往南跑,那裡有一個……」
小姑娘的哭聲越來越遠,風聲裹挾著笑聲、暴躁的怒罵,雨點般落下的拳頭……
沈棲思緒迷亂,整個人都像是被人塞在了滾燙的海底,窒悶幽深的黑暗籠罩,他想發出聲音卻完全開不了口。
雙手被綁縛,血與汗凝結在一起。
沈棲仰著頭想向上游,就在看到一絲光亮時,陡然撞入一雙漆黑的眼。
他嚇了一跳,轉身就想往回遊,卻被對方鋼鐵一般的手指掐住了後頸與手腕,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喊了句「寶寶」。
沈棲整個人痙攣了一下,猛地坐起身來。
房間大亮,虎頭茉莉被白色紗簾遮蓋,散發出很淡的香味。
沈棲蜷縮起膝蓋,在床上喘息了一會。
七點,鬧鈴準時響起。
沈棲先去洗了遍澡,白眼球透血絲,但瞳仁卻水洗過一樣清澈。
他摸了摸眼尾,最後還是斂下眼皮遮住瞳眸。
梁喑比一般人更勤勉,並未因為位高權重而放縱,何阿姨說他的一天幾乎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工作,剩下的時間也要掰一半給應酬和應酬的路上。
沈棲嫁過來這段時間和他相處不多,對這種生活勉強滿意。
今天例外。
梁喑破天荒七點半了還沒出門,穿著很休閒的亞麻襯衫和家居長褲在院子裡餵乘黃,修長的右手包裹在黑色的手套里,越發顯得指骨修長。
落地窗半開,沈棲能聽見梁喑低笑著訓乘黃的嗓音。
那條烈犬乖得像個舔狗,連露出來的尖牙都像在撒嬌,帶著口水的舌頭一下一下地舔梁喑帶著手套的手指示好。
那樣兇惡暴烈的大型犬在他跟前都乖順得像只貓,按照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他應該屬於更強的那一類生物。
如果把梁喑按照生物學的強弱等級來分類,沈棲覺得,他至少是頭能幹翻大白鯊的虎鯨。
何阿姨:「哎呀,沈棲你起來了。」
梁喑回過頭,看沈棲站在那兒不敢動彈心裡有了數,示意管家來牽走乘黃,慢條斯理地摘掉一次性的黑色橡膠手套扔在桌上。
「睡得好麼?」
沈棲與他對視的一眼,夢境瞬間重疊。
他本能後退半步,慢了半拍才低下頭小聲說:「梁先生。」
「過來吃飯。」梁喑沒去糾正他為什麼睡了一夜又從叔叔變成了先生,他不在這方面著急,但走了兩步見他沒動,擡手指了指:「不然叫它來陪你一起用餐?坐你左邊?」
沈棲跟著他的視線往院子裡一看。
梁喑好整以暇地勾著點笑,揚聲:「管家,牽過來。」
「不要!」沈棲駭然後退,陡然撞入梁喑的懷裡。
何阿姨已經擺了滿桌子的早餐,入眼十分清淡。
梁喑攬住人,忍著笑伸手捏住他下巴轉了轉,「還有點紅,要知道讓你回家一趟還得哭一陣兒,不如直接學學舊社會的童養媳,弄個閣樓給你鎖上面,大門不許出,二門不許邁。」
沈棲一哆嗦。
其實他真不覺得那些話有什麼,雖然當時覺得委屈,但清醒過後想想也就那樣。
從小到大的同學裡挨打挨罵的比比皆是,父母打罵孩子和颳風下雨一樣正常,是沒什麼意義的傳承,像蛋白質一樣,是生物體內的重要分子。
他們經歷打罵,長大了自己也成為打罵別人的父母,是自然規律。
在沈棲還沒那麼怕疼的時候,也經歷了許多的毆打與辱罵,傭人的掃帚拖把雞毛撣子,桌面的擺件甚至他的書,都有可能隨時化為教育他的兇器。
沈長明和大部分普通的沒什麼文化的男人一樣,認為棍棒底下出孝子,葉婉寧則單純的認為他骨子裡就是垃圾,是帶來不幸的禍胎。
他覺得自己不怕教育,只是單純的怕疼,這是生理決定的。
梁喑不能因此把他關起來。
他有自己的學業,老師最近還在問他要不要提前進入實驗室,以旁聽的身份去做科研,他不能被人囚禁起來。
沈棲小心地看了一眼梁喑,覺得他不是個可以談判的人,也沒有要給他留有商討餘地的意思。
有一瞬間,他覺得梁喑真的在考慮把他關起來的可行性。
何阿姨端剛出爐的奶油濃湯過來,笑說:「您嚇他幹嘛呢,沈棲來,這個是先生交代給你做的,嘗嘗好不好吃。」
沈棲很主動地給梁喑夾了菜,「梁先生,您能不能消消氣啊。」
「……不能。」
沈棲抿抿唇,餘光瞥見他食指上細小的痂,像是齒痕。
梁喑應該不會自己咬自己,管家司機何阿姨也不可能有那膽子去咬他,那嫌疑人就只有一個。
「您的手是我……」
梁喑擡眸掃他一眼:「你說呢?」
沈棲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咬過他,唯一意識混沌的時刻就是昨晚皮膚饑渴症發作的時候,梁喑過來抱他,是那時候咬的嗎?
沈棲根本不敢回想昨晚被抱住還咬人的場景。
「小狗。」梁喑屈指在桌上敲了敲,刻意把傷口給他看,「早知道你愛咬人我就該給你也弄個鏈子鎖上,還怕乘黃呢,它都不敢咬我。」
沈棲咬著筷子含糊反駁:「我不是小狗。」
「編排我什麼呢?」梁喑把牛奶往他面前一擱,「不服氣的話,一會吃完飯我們來探討一下你這個咬人的……」
沈棲寒毛都要豎起來,往他碗裡夾了一小截水藕尖,「梁叔叔,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嗯。」梁喑被這一聲喊的通體舒暢,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
「喲,吃飯呢?」應承輕車熟路地進門,一大早就收拾得恨不得能上T台走秀,「何阿姨,昨兒個剛弄上來的藍鰭金槍魚。」
沈棲被這騷氣的一嗓子喊去注意力,看到藍鰭金槍魚的一瞬間嗆了一聲。
虎鯨最愛的食物。
沈棲的腦子先一步反應,梁喑清高冷淡又英俊的臉變成憨萌的虎鯨,穿著規整的西裝在會議上罵人,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
梁喑聽見聲音,掃了一眼。
沈棲立即收起笑,看向來人,正好對他的眼神,眼睜睜看著對方的表情從淡笑變成了錯愕、震驚,不敢置信。
應承看看房子擺設,看看何阿姨,又看著那個始終沒轉過來的背影,確定這是梁喑的房子沒錯。
問題是。
沈師傅怎麼在這兒?
那晚經理說他帶人走,他還好奇帶誰走了,合著弄了半天他是把沈師傅帶走了?
「梁喑,你大爺的,你是不是人啊。」應承一個箭步衝到餐桌邊,指著梁喑的鼻子就痛罵,「你結婚的人了,乾的這是人事兒嗎!」
梁喑蹙眉看他:「犯病?」
應承讓他看得發毛,但一想到這麼禁慾清冷又漂亮的沈師傅被他用強帶走,還養在家裡,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氣。
「我犯病?我才問問你是不是太欺負人了,你老婆都娶了還得再養一個。」應承一邊罵一邊抹不存在的眼淚,聲淚俱下地控訴:「我以為你多克己守禮,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居然干出這種事。」
沈棲戳荷包蛋的筷子倏地一停,梁先生還在外面養了一個嗎?
是他喜歡的人?
沈棲小心翼翼地看向梁喑,感覺他表情確實不太好看,他很想說自己不介意,梁先生喜歡儘管養就可以了。
他養十個八個也沒關係,要是對方急著嫁進來讓他讓地方更好。
他可以功成身退,還不用擔心梁喑不高興,兩全其美。
沈棲想想就覺得輕鬆,忍不住彎了彎唇。
「小師傅你別怕,我給你撐腰。」應承一拍胸脯,信誓旦旦跟沈棲承諾,「你大膽說,梁喑是不是強迫你?」
「啊?沒有,我是自願的。」沈棲想了想,又跟梁喑說:「梁先生,我沒關係的,我能理解您。」
聽聽,這都委屈成什麼樣了。
他還能理解?
應承更覺得梁喑不是人,他小師傅啊,是人嗎?那是神仙一樣的漂亮小人兒,就被這個臭不要臉的混蛋包養了。
「現在是法治社會,咱不怕他!小師傅你儘管說,他真敢……那什麼你,咱們去找陳亦洲,讓陳亦洲天天蹲他梁氏門口查他。」
沈棲完全聽不懂應承的意思,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叫自己小師傅,只能無奈重複:「我真的是自願的,梁先生沒有強迫我。」
應承一聽,痛拍腦門。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他小師傅,活得真苦。
梁喑耐心告罄,真覺得應承這玩意是一大早沒事兒干來找他不痛快,鐵了心來拆他姻緣的。
「應承,我什麼時候養一個了?」
應承反手一指,「你還不承認,人都在我跟前了,你不能因為我小師傅長得漂亮你就不做人吧,他才十……八歲……等會?」
梁喑把筷子一擱,靜靜看他。
應承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設想,當即發揮前影帝的絕妙演技當場變臉,「梁總,我小師傅他……」
梁喑冷笑一聲:「合法的。」
草。
應承:「……?」
梁喑擡手給沈棲添了點牛奶,順手蹭去他嘴角溏心蛋的蛋黃,慢條斯理說:「合規合法簽過字的,能聽懂麼?聽不懂回去上幼兒園。」
應承看看梁喑又看看沈棲,合著那天他說要追的人是梁喑的人?
他還問梁喑有沒有戲。
……怪不得梁喑當時是那個表情,還把他跟陳亦洲攆走,合著沒把自己當場弄死已經算他法外開恩。
「嫂、嫂子好。」
沈棲覺得他有點眼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我們是不是見過?」
應承險些又昏過去,看著一臉淡漠的沈棲,不敢置信地反問:「什麼意思?你不認識我了?」
「我應該認識你嗎?」
沈棲聲線偏冷,說起話來很慢很輕,像只高貴冷艷,輕易不給人眼神的貓。
應承無比懷疑人生,指著自己說:「四年前啊,我跟你學過皮影戲,就拍的那紀錄片,我叫應承,喊了你個把月師父的那個,真不記得了?」
沈棲回想半天,恍然:「是你,很沒天分上來就把手削掉兩塊肉的那個。」
應承:「……嫂子,有時候話不用說的這麼直接。」
沈棲被這句突如其來的嫂子叫得一呆,偏頭去看梁喑,他也在笑,偏偏應承這個沒眼色的還在一旁喋喋不休:「哎呀嫂子真誤會了,別生氣哈。」
沈棲讓他一口一個的嫂子喊得坐立難安,丟下筷子火速扔出一句:「那什麼,我吃飽了先上樓了。」
梁喑在後頭笑了聲,提醒他:「昨晚帶回來的東西給你放房間裡了,自己收拾。」
沈棲腳步一頓,回過頭匆忙應:「知道了。」
「還有。」梁喑看他兔子似的落荒逃跑,慢條斯理補了一句:「禮服在你衣櫃裡,婚禮要穿的那套,自己先試試。」
沈棲:「…………」
門啪地一聲關上。
梁喑看他逃得比兔子還快,低下頭莞爾輕笑。
「笑什麼呢。」應承擡擡下巴朝他努嘴,「哎,真喜歡啊?」
梁喑端起茶杯喝了口微涼的茶,淡淡道:「喜歡什麼。」
「別裝傻,我這小師傅漂亮吧,我就說你不能不動心,怎麼樣?進行到哪一步了?」應承沖他眨眨眼,自來熟地叫何阿姨給他一副碗筷。
梁喑玩著白玉茶杯,勾著眼尾漫不經心道:「什麼哪一步,說過了他才十八歲,情竅都沒開,我能怎麼著。」
「情竅沒開,你給他開了不就是了,你們合法夫妻又不是逼良為娼。」應承咔吧咔吧嚼清甜的水藕尖,抽空覷了一眼。
「怎麼,你要搞純愛啊?」應承上下打量兩眼,覺得這老東西不像個要從牽手、擁抱、接吻一步一步搞到洞房的紳士。
梁喑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面,輕笑:「不急,讓他慢慢長大。」
「嘖,下不去手?」
「不是下不去手,是沒意思。」
梁喑真要是想,現在就能擰開房門把沈棲按在床上,無論情竅有多緊實都能給他硬生生弄開了,讓他在自己手上強行綻放。
可那終究還是太早了。
那樣的話,他估計要哭。
他有足夠的時間,等待這隻很小很青澀的果子慢慢生長。
由他親手領著一步一步染上代表成熟的顏色,長得汁水豐沛芬芳四溢,稍稍用力就會流出甜蜜而誘人的果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