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嗷嗷棲棲(二)
2024-09-14 18:45:40
作者: 荒川黛
第12章 嗷嗷棲棲(二)
那雙異瞳驚魂未定地顫了兩顫,慘白的嘴唇不住發抖。
沈棲疼得快受不了,又怕他不高興,「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吃了。」
「我已經不疼了,真……真的。」沈棲被梁喑力道強硬地掐著下頜,勉強沖他擠出一個笑,「梁先生,我一點也不疼了。」
梁喑眉尖一蹙,「真不疼了?那牛奶還喝麼?」
沈棲忍著痛,怕他不信不斷搖頭:「不用、不用喝了,我已經不難受了。」
梁喑氣得頭疼,抽開手往後退了一步,「行,好多了是吧,下來。」
沈棲胃又疼得一抽,眼睛瞬間就紅了。
梁喑心尖一疼,怒氣陡然散了大半。
「好了好了,不是凶你。」梁喑擡手把人撈進懷裡,放低了身段和聲音,無奈道:「哭什麼,不是真讓你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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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喑嘆了口氣,將剩下那一小半氣壓下去,算了。
菜是他給人點的,魚刺是他給人剝的,怪人吃下去把胃弄疼了也沒道理,今晚這一出他得背一半責任。
他這責任背得毫無道理,又責無旁貸。
「我不對,好了好了。」梁喑拍拍他肩膀,「坐好,我給你倒牛奶。」
梁喑轉身把火關了,將加熱過的牛奶遞給沈棲。
沈棲雙手接過去捧住了小口喝,時不時瞥一眼。
梁喑單手撐在他身旁的台子上,看他單薄的雙眼皮比平時少了點紅,睫毛因為病態濕漉漉的煽動。
半個月不到病兩回,他到底怎麼長這麼大的?
梁喑看著近在咫尺的嶙峋頸骨線條,流連過單薄的背與微展的蝴蝶骨與微弓的腰。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晚上那個念頭要修改,養一個孩子和養只兔子養只貓並不一樣,至少這倆玩意兒不會給他想盡辦法找麻煩。
不會讓他凌晨三點處理完棘手的公事,回家還要抱他喝牛奶。
梁喑一向沒耐心,也懶得管別人死活。
當時沈家提出換個人履行婚約時他幾乎沒做考慮就答應了,無論是沈正陽還是沈棲或是什麼人都不要緊,可他沒想到送來的沈棲是這樣的。
他沒有生意人的精明算計更沒有成年人遊刃有餘的圓滑,相反又乖又討巧,軟軟地叫他梁先生,用水汪汪的眼睛和他示弱。
「我不是罵你。」
梁喑看著少年近在咫尺的側臉、小口小口吞咽的喉結,忽然也覺得有點胃疼。
梁喑擡手撩開沈棲汗濕的額角,「但你自己也得想想,胃疼難不難受?吃的時候怎麼不說?我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麼。」
沈棲含著杯沿,躊躇半秒,小心翼翼地看向梁喑:「對不起。」
「不是讓你跟我道歉。」梁喑心像被針刺了下,不算疼但緊縮的那一下還是讓他呼吸一窒。
這小孩兒怎麼總在道歉,是自己剛剛太兇嚇著他了?
梁喑真沒覺得自己話有多嚴厲,相比較而言絕對算得上溫情政策。
這若是族內那些驕奢跋扈的晚輩捅婁子,他早一腳踹出去了。
「我告訴過你哪兒不舒服就要說,非得忍得受不了才開口,我要是今晚沒加班,你打算就這麼熬過去?」
梁喑看他弓著腰幾乎要縮成個蝦米,教訓的話也難再出口,索性一擡手把人抱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沈棲被嗆了一口,駭然盯著他,「梁先生?」
「喝你的。」梁喑抱著人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按著他的肚子給他暖胃。
剛訓過人,他也感覺到腿上這個身體的僵硬,不由得放低了聲音哄他:「哪有人不舒服不知道說的,三歲小孩兒難受了也得哭著找大人撒嬌呢,是不是?」
沈棲艱難地吞咽著牛奶,勉強忽略那隻手的存在感,可從上面傳遞而來的溫度實在太明顯了,讓他完全沒有辦法冷靜。
那隻手太溫暖了。
渾身的感官都聚集在他掌心那一處,好像憑空隔著睡衣、肚皮,摸到了他的臟器。
梁喑的牛奶煮得多了。
沈棲在他的注視下勉強喝了又喝,實在是咽不下去了。
「梁先生。」
「嗯?」梁喑擡起頭看他,順手給他抹掉額角的汗。
「喝不下了。」沈棲捧著杯子,怕他還要不高興,就在他微微勾起的眼神下十分主動地退了一步:「我再喝兩口就不喝了,好不好?」
梁喑手掌貼著他的肚子摸了摸,纖細的腰腹有了一丁點兒不可察的弧度,估摸著他是真喝不下了才開口。
梁喑拇指在他肚子上揉了揉,慢條斯理地否決:「不行,喝完。」
沈棲捏著杯子的手指哆嗦了下,看梁喑就著他的手托住杯底舉起來的時候,他下意識閉上眼,等待強行的灌注。
他能忍,大不了喝完了回去再吐出來。
「逗你呢,沒讓你真喝。」梁喑含著點笑意,嗓音低沉地說:「不過再有下次,我就給你灌兩倍的牛奶,知道了麼?」
沈棲倏地睜開眼,看到梁喑似笑非笑的眼。
「愣什麼,沒聽清還是不樂意?我灌了?來張嘴。」
「不要。」
「嗯?」
沈棲停頓兩秒,很乖順地窩在他懷裡:「梁先生,我以後不這樣了。」
病弱的少年比想像中更會撒嬌也更乖巧,梁喑一向冷硬的心沒來由得被揉軟了一塊。
夜半的暴風雨里,客廳清爽乾燥,他卻覺得喉間發潮。
「乖孩子。」梁喑擡手揉揉他耳朵,順手將杯子拿過去放在桌上,「胃有沒有好一點了?照實說,我不是神仙,不是時時刻刻都能猜出你到底哪兒不舒服。」
沈棲被那句「乖孩子」叫得愣了一秒。
梁喑哄人的語氣很低很沉,帶著與平時訓人時截然不同的溫柔,與強烈霸道的安全感。
從小到大,他身上的標籤很多,天才、冷僻、沉悶、不討喜、死氣沉沉……卻從未有人這樣抱著他夸一聲乖孩子。
兩人靠得近,梁喑的呼吸不可避免地落在耳朵上,激起讓人陌生的戰慄。
沈棲無意識地動了動屁股,沒來由生出了讓他很想逃的不安和燥熱。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也太親密了。
他沒被人這樣抱過,嚴絲合縫,一手執腰一手貼住肚子,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揉進懷裡。
如果他再稍稍往下就能碰到他小腹上那條醜陋而突兀的疤。
梁喑讓那小屁股蹭出幾顆火星子,托著腰把人放在沙發上,「我聽紅蕊說婚禮你不打算請同學?」
沈棲沉默兩秒,問他:「可以嗎?」
「有顧慮?」
沈棲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這個婚姻,他只想趕緊履行完這個約定,及早離婚然後和梁喑永不再見,要是被人知道了以後會有很多麻煩。
他不想花時間在解釋這些無意義的事兒上。
「我同學都很忙,我不想耽誤他們的時間。」沈棲思忖很久,儘量和他打商量:「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不要公開我的照片。」
「不喜歡上鏡?」梁喑用指腹蹭了蹭他紅潤的眼尾,「還是怕人?」
兩個答案都不對,但他既然給了選項,沈棲就低下頭順著他的話很軟地說:「怕人。」
梁喑心軟得厲害,「好,交給我處理。」
沈棲沖他端出一個挺甜的笑:「謝謝梁先生。」
梁喑擡手在他眼睛上揉了揉,「不生我氣了吧?」
沈棲微怔了怔,小聲說:「本來也沒生氣,是我給您添麻煩了。」
梁喑除了一開始被他嚇了一跳,倒也沒覺得他是麻煩。
「我不是隨時都會出現在你身邊,再手眼通天也有顧不上的時候,像今天這樣的狀況最好不要再在我意料之外發生。」
沈棲疑惑擡頭。
「想想你不能吃的不愛吃的怕的不喜歡的東西。」
沈棲心想:那可太多了。
「不用擔心,我記性很好,你說了我就記得住。」梁喑頓了頓,兩指在他額頭上一彈,「至少不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給你點你不能吃的菜,背你這個不講道理的黑鍋。」
沈棲心虛,坦誠的聲音放得很低很低,老老實實把自己所有禁忌都交代了。
最後一句時,梁喑突然笑了。
「嗯,刺激性的東西不能吃,但能喝酒。」
沈棲被他笑得耳朵發熱,忍不住小聲反駁:「都說了是生日。」
「有力氣犟嘴,看來是真不疼了。」梁喑看他精神好多了,起身把人抱起來,「睡覺。」
沈棲下意識推他胸膛:「梁先生,我自己走。」
「別動,還想赤著腳上樓?」
-
翌日一早。
大概是梁喑出門前做過交代,餐桌上擺著清淡的早餐,還有一杯牛奶。
沈棲驀地想起昨晚被人抱在腿上餵牛奶,臉頰不由自主紅了紅。
他早上有課,匆匆吃了兩口就趕往學校。
專業課上到一半時,沈棲發現發覺身上的癢意再次像野草一樣在骨血里瘋長。
這次比上次更加洶湧燥烈,他心不在焉地聽著教授講課,不得不停下筆用手抓了抓不適的手臂,猜測自己是不是對辣椒過敏。
「沈棲,你怎麼了?」講台上的教授看他不太對勁,停下來問了句:「身體不舒服?及早去醫務室。」
沈棲停了手,「我沒事,謝謝老師。」
好不容易熬到一節課結束,他迅速跑到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瘋狂沖刷裸露在外的皮膚。
冰涼的水溫不僅沒有減緩不適,反而像澆進烈焰滔天的火坑,激起巨大的氣浪灼燒皮膚。
「同學,你沒事吧?」
沈棲被人拍了一下,觸電似的躲了一下,搖頭表示沒事快步出了衛生間。
剛才的觸碰像是個彈簧,被壓下的那一秒癢意驟停,但隨即帶起強烈的排斥欲與更強烈的不適,他用力搓了幾下,很快半個手臂都紅了。
天氣燥熱,沈棲身上也蔓延著潮熱。
那種蝕骨的感覺比疼痛更難忍,幾天前還是簡單的手腕與手指癢,現在已經蔓延到連胳膊到肩膀都很不舒服。
沈棲下午有課,趁午休時間去了趟醫務室。
校醫是個挺年輕的男人,眉眼狹長上揚,一瞥眼間有種難以言明的風情。
他正百無聊賴地斜躺在椅子上跟人打視頻,聽見聲音立即把腳收了回去,「喲,有買賣來了,不聊了啊。」
沈棲微微蹙眉,本能覺得這人十分不靠譜。
「別走啊同學,來都來了,看看唄,看不了吃虧看不了上當,不准不要錢。」
蕭寒把手機往桌上一丟,拿起一旁的無框眼鏡戴上一秒切換正經:「我有執照,很專業,請放心。」
沈棲覺得更不放心了,他好像個天橋擺攤看手相的神棍。
「實在不行咱話療。」
化療?沈棲眉間一蹙,他看起來嚴重到這個地步了?
「用談話的方式治療,簡稱,話療,這是心理療法的一種。」
沈棲:「……」
「同學,你哪裡不舒服?」
沈棲也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哪裡不舒服,只伸出手,「很癢,但我沒辦法確定是哪裡在癢,渾身上下都很熱很不舒服,別人靠近的時候更不舒服。」
蕭寒看向他異常紅的手臂,深深皺起眉頭:「有過敏史麼?」
沈棲:「我最近沒有碰過過敏源,身上也沒有紅腫或者類似的過敏跡象。」
蕭寒撐著下巴,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沈棲被他這個欲言又止的樣子弄得有些緊張,皺了皺眉,隨即又舒展:「醫生,是很嚴重的病嗎?不要緊,您直接跟我說就好。」
蕭寒有些詫異,這學生的反應是不是太淡定了?
他問這句話的樣子像是:我還能活多久。
有一種下一秒就能安排好剩下的時間,坦然赴死的淡定。
蕭寒不自覺打量了這學生一會兒,眉眼生的極漂亮,一雙異瞳罕見,只是沒什麼表情,像個小冰塊兒。
「我想應該不是什麼特別嚴重的病症,據我看來大概率是皮膚饑渴症,簡單來說,這是一種心理問題。」
沈棲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能治療嗎?」
蕭寒忍了忍笑,心想到底還是年紀小,還是怕死的。
「可以,但目前來說沒有太好的痊癒療法,只能通過建立親密接觸的同時慢慢緩解,等心理脫敏就好了。」
「這種病對身體沒有什麼傷害,只需要在發病的時候找個人撫摸擁抱一下就好,冒昧請問,你有對象了麼?」
沈棲指尖一蜷,說:「沒有。」
「唔,沒有也不影響,這種病一般來自於童年缺少父母長輩的關心和愛,導致本能很希望與人有皮膚相交的親密接觸。」
「這種渴望比較強烈,所以會造成生理上的不適以及不安全感和自卑感,當然,如果沒有影響正常生活的話我建議不要太過於擔憂,適當與家人朋友接觸就好。」
這個名詞聽起來十分荒誕,但又十分中肯。
他幼年時確實渴望過葉婉寧能愛他抱抱他,像對哥哥與妹妹那樣,叫他一聲寶寶。
「我只是初步診斷,更確切的診斷我還是建議你去醫院,可以掛精神心理科。」
沈棲走出校醫室的時候還有點懵,皮膚饑渴症,不算稀有的名詞但也不是很高機率會發生的病。
他萬萬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股癢意還在肆無忌憚地滋擾,不斷催促、誘惑他去找個人來擁抱撫慰自己。
沒來由地,沈棲想到了昨晚。
梁喑霸道強硬地將他抱在懷裡,沉穩規律的呼吸一下一下噴薄在他頸邊,帶來無法忽視的熱度與不安。
「哎是你!」
沈棲回神,看到一個陌生的高個男生朝他快步走來。
「你也是平大學生?你哪個系的?」
沈棲本身就不喜歡和人多交流,再加上身上不舒服更沒心情和人客套,只垂著眼往前走。
「喂,我叫你呢。」男生一把抓住他手臂,「你叫什麼?」
他手勁兒極大,沈棲胳膊被抓得發麻,不由得停下來看他:「同學,有事麼?」
「你……不記得我了?」楚讓有種被人無視的不爽感,這平大誰敢給他臉色看,「哎我說你是不是裝清高呢,那天喝酒喝的挺起勁兒啊。」
沈棲:「你到底是誰。」
「你真不記得我?那天在俱樂部我請你喝酒,你真不記得?」
「不記得,請你鬆開我。」
「我不松你能怎麼?哎我沒想到你還真是大學生,認識一下唄,有機會一起出去玩,你會開車麼?帶你飆車去不去?」
沈棲冷聲拒絕:「不去,放手。」
楚讓看他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脾氣倒挺剛烈,越是這樣越心癢,上下打量了兩眼,褪色牛仔褲水洗棉襯衫。
一個字,窮。
「這樣吧,讓我玩一次隨你開價。」楚讓低下頭,掃著那截兒腰,真細,看著就欠操。
有一種用勁狠了就會給操斷的感覺。
楚讓突然發現他的異瞳,稀奇的湊近:「你眼睛怎麼回事?你帶美瞳了?一隻藍色一隻琥珀色,打扮這麼騷,讓我看看。」
楚讓沒見過這種眼睛心裡癢得厲害,恨不得現在就能把他扒光了,一時不防備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沈棲眼神尖銳地瞪著他:「我說了,滾開。」
楚讓被他抽懵了一秒,剛才約他的時候他只是冷淡,怎麼提到眼睛反而突然跟點他死穴了似的反應這麼大。
「你他媽裝什麼裝,老子想玩你是看得起你,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告訴你在平洲我……」
「你在幹什麼?」一道微涼的男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