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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畫梁棲燕(十)

2024-09-14 18:45:38 作者: 荒川黛

  第10章 畫梁棲燕(十)

  沈棲長得好看,並不需要怎麼化妝。

  

  造型師只給他弄了弄頭髮,往上面噴了一點亮晶晶的銀粉。

  「您跟梁先生很配呢。」造型師聽說了剛才倆人在一個換衣間的事兒,笑意曖昧地說:「看的出,梁先生很寵你。」

  沈棲笑了下:「嗯。」

  面無表情地心想:到底從哪裡看出的配。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呀?」小助理也湊頭過來,小聲說:「我聽說梁先生很嚴苛呢,有一次陪賀小姐來拍照全程都不茍言笑,沒想到對太太這麼好。」

  沈棲又笑了下:「嗯。」

  他心想:我怎麼知道啊,我們不熟。

  「聽說是梁先生對您一見鍾情,好浪漫哦。」

  沈棲微笑應了,心想:他沒有對我一見鍾情,我們之間就是單純的商業聯姻,沒有半點感情。

  我們只是半路出家。

  「是梁先生跟您告白的嗎?他求婚的時候一定很浪漫。」

  沈棲再次微笑應了,心裡又想:他沒有跟我求婚,他本來要娶的人不是我。

  「梁先生……」

  沈棲幾乎要淹沒在兩人的八卦里,恰好手機響了。

  他救命稻草似的抓起來,禮貌打斷兩人的無端幻想,「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哎還沒弄完呢!」

  沈棲逃一樣出了化妝間,找了個安靜的拐角接電話:「您好。」

  「你是沈棲吧?」

  沈棲對這嗓音很陌生,禮貌詢問:「我是,請問您是哪位?」

  男人笑了笑,很和藹地說:「我是林裕安,梁喑的舅舅。」

  沈棲:「您好。」

  林裕安語氣裡帶著長輩恰到好處的親熱:「小沈啊,突然給你打這個電話希望不會讓你覺得很唐突。」

  沈棲溫和回應:「不會。」

  「實在是一直沒顧上,對了我記得你才十八吧?跟我孫子差不多大,我孫子也在平成大學念書,說不定你們還見過呢。」

  「你還那麼點兒小就要結婚了,我孫子這會兒還只知道吃喝玩樂,你比他可懂事多了,沈老爺子把你教得真好,我真是羨慕。」

  沈棲:「您有話直說就好。」

  林裕安輕咳了一聲,重重嘆氣:「梁喑為了利益也不管你才十八歲就要你跟他結婚,我也是剛聽說,你說他怎麼幹得出來!」

  「你還小,有大好的前程和生活,怎麼能栽在這個婚姻上,梁喑雖然是我親外甥,但該照實說的我也不能瞞著,這不是害了你麼。」

  沈棲:「謝謝您,我知道了。」

  林裕安又嘆氣:「你呀還是太小了,以為會是梁喑的特例。你不知道他剛接手公司那年,有幾個跟著他們家老爺子打江山的老管事就因為忤逆他的決策差點被逼到沒命。」

  「兵不血刃、排除異己,逼死人的事兒他也沒少干。」

  沈棲不懷疑,他親眼見過比這更可怕的梁喑。

  「他娶你絕非真心,只是貪圖利益,我真是不希望你毀了一輩子。」林裕安重重嘆了口氣:「我希望你能再考慮考慮和梁喑的婚事,你家的危機我聽說了,咱們兩家交好,也不一定非要靠著聯姻來解決,我可以想辦法幫你們度過。」

  沈棲沉吟兩秒:「如果我拒絕這個聯姻,您願意……」

  「沈棲。」梁喑嗓音突兀傳來。

  沈棲猛地回頭,下意識掛斷了電話。

  「幹什麼呢?」梁喑走過來,掃了他手機一眼,「跟誰打電話呢,同學?頭上弄的這是什麼?」

  沈棲有些心虛地把手機往身後藏了藏,乖巧地回答梁喑:「是銀粉,造型師說加點這個好看,梁先生,好看嗎?」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比銀粉還亮。

  梁喑莞爾:「嗯,好看。」

  沈棲身材比想像中好,雖然瘦但該長得地方卻沒虧待一點,細腰長腿,臀峰挺翹。

  白西裝穿在他身上乾淨的像一株白山茶,漆黑的頭髮隨意卷出漂亮的弧度,看起來年輕又溫和。

  梁喑想,對得起Alisa敲走的四十萬。

  紅蕊探頭過來催人,「梁總,攝影師這邊準備得差不多了。」

  「嗯。」梁喑順手幫沈棲蹭去落在眼尾的頭髮,看他本能眨眨眼,忍不住又撥了下睫毛,「走了。」

  沈棲按開手機發現還在通話中,連忙掛斷。

  攝影師是個挺年輕的女人,長發隨意用簪子別在腦後,略顯凌亂的劉海給她添了幾分隨意灑脫。

  沈棲和梁喑一起站到幕布前,略顯僵硬地看著梁喑垂眸整理袖扣。

  他穿得和平時看不出太大差別,一樣是純手工定製西裝,一樣內斂沉穩的黑色,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對鑽石袖扣和他好像是配套的。

  「這是拍婚照不是證件照,近點兒,別離這麼遠。」攝影師拿下相機,沖沈棲指揮:「再靠近梁先生一點,擡頭,對。」

  沈棲勉強擡頭與梁喑對視,從那雙沉黑幽深的眸子裡看到自己的倒影。

  「梁先生低點頭,貼著他額頭。」

  梁喑緩緩逼近,額頭相貼的一瞬間沈棲呼吸都要停了。

  他能聽見對方沉穩而規律的呼吸,還有自己紊亂的心跳,不管不顧地撞擊胸腔。

  「沈棲。」

  梁喑嗓音很近,幾乎是貼著耳朵送進去。

  沈棲耳朵尖發熱,很小聲的應他:「嗯。」

  「很緊張?」梁喑發覺他肢體僵硬,指尖按著他脖子,低聲說:「怎麼跳這麼快。」

  沈棲打了個哆嗦,脈搏跳動得更亂了。

  梁喑按著他的脈搏,熱度像是穿透了皮肉直接撚住了血管,讓沈棲連喘口氣的勁兒都要提不起來。

  「哎好,就現在這個姿勢,親一下。」

  沈棲聞言一個激靈,險些把梁喑推開。

  梁喑感覺到手指下紊亂強烈的跳動,有一種自己真親一下他可能會當場血管爆裂的錯覺,想起應承說的他不愛上鏡,心裡有了些猜測。

  「別怕,不親你。」梁喑低聲提點,「左手給我。」

  沈棲看著他伸出的左手,很慢地把自己的手交給他,尺寸懸殊的兩隻手交疊,被握住的一瞬間指尖本能蜷了一下。

  「把頭擡起來,看著我。」梁喑握著他的手掌,另一隻手攬住腰往自己一帶,一起舉高的左手恰好擋住兩人的唇。

  梁喑右手上移,托住他後頸微微用力調整角度,做出一個極似接吻的錯位。

  沈棲看著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樑與薄唇,很緩慢地咽了咽唾沫。

  「把眼睛閉上。」

  梁喑低下頭湊近,靠近耳朵低聲提醒,「別讓攝影師看出來你在糊弄她,否則一會我真的得親了,要不要親?」

  少年眼瞳清潤,梁喑低笑一聲微微偏頭:「嗯?」

  沈棲嚇得急了閉眼,陷入黑暗後的聽力更敏銳一些,耳邊男人輕微的呼吸聲沉穩而規律。

  近在咫尺卻未碰觸的唇,相貼過卻沒有更進一步的額頭,握著手腕的掌心。

  沈棲煎熬地在心裡數秒,一、二、三、一……完全靜不下來。

  梁喑的存在感太強了。

  他根本沒辦法保持冷靜。

  快門聲連綿,梁喑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緊抿著的嘴唇異於常人的殷紅,睫毛蝶翼一般微微顫動,閉著眼用一種像索吻的姿勢迎向他。

  只要他偏個半寸,就能嘗到朱紅的唇。

  梁喑不動聲色移開視線,鬆手:「好了,睜眼吧。」

  沈棲立即站直身子往旁邊躲了半步,輕喘著氣躲開無孔不入的存在感。

  化妝師過來給沈棲擦汗,梁喑離得不遠,順手接過手帕。

  「過來。」

  沈棲心跳還沒平復完,抿了抿唇有些抗拒。

  片刻。

  他邁步過去,乖乖巧巧站在梁喑跟前。

  「擡頭。」

  他伸手過來的一瞬間沈棲才明白,連忙伸手去接:「我自己來。」

  「擡頭。」

  沈棲只好仰起頭,睫毛微斂將那雙異瞳遮住,不讓他看。

  梁喑捏住他下巴微微擡高,用手帕從額角到鼻尖,一點點蹭去細微的薄汗,發覺他總是不肯擡頭。

  「沈棲。」

  沈棲微微睜開眼看他,感覺到極近的呼吸與體溫。

  「不喜歡別人看你眼睛?」

  沈棲一僵,臉瞬間白了,閃躲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不是。」

  撒謊。

  他根本不敢看自己,每當有視線交匯時就下意識避開,要麼就垂著眼讓漆黑的睫毛像叢林一樣掩住那對漂亮的眼珠。

  「不是麼?」梁喑捏著他的下巴拉向自己,低沉嗓音靠在耳邊很輕又很慢地問他:「我倒是很喜歡,一會讓攝影師拍幾個近景?放在婚宴上。」

  沈棲脫口而出:「不要!」

  「嗯?」梁喑用柔軟的手帕輕蹭他眼尾,將本就紅的皮膚弄得更加綺迷。

  沈棲也確實很可憐地望著他,又像求又像撒嬌,低低喊他:「梁先生。」

  「怎麼了?」

  沈棲怕他真的要把自己這雙難看的眼睛放在婚宴上,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看到,都會對他評頭論足。

  只要想到這裡,沈棲就怕得眼睛發潮。

  「不要好不好?」沈棲努力壯著膽子和他打商量,一咬牙,雙手抱住他的腰仰起頭和他求,「梁先生,不要拍。」

  梁喑讓他抱得一愣。

  他見過不計其數求他辦事、向他討饒的人,鞠躬的說好話的不少,磕頭的下跪的也並非沒有,這樣求他的還是第一個。

  這是一種類似撒嬌、又像獻祭的討好。

  梁喑做事做絕,行事霸道,從不會修改底線。

  此時此刻,他心底卻浮現一絲陌生而明晰的柔軟,明明攬著他腰的那雙手太細也太軟,絲毫造成不了威脅。

  沈棲看他不肯答應,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放軟了聲音喊他:「梁先生。」

  梁喑讓他叫得心熱,眼底神色沉了沉。

  「答應你也可以。」梁喑低下頭,含著些似笑非笑像是在刻意為難他,「擡起頭,看著我。」

  沈棲脊背發僵,本能地抗拒。

  「不是說不怕麼,騙我的?」梁喑蹭著他的眼尾,低聲問:「為什麼不喜歡給人看?告訴我實話,不許撒謊。」

  「不好看。」沈棲悶著嗓音,希望他能不要看。

  他不想讓梁喑也加入嘲弄他的那個行列,可他知道,如果不給梁喑看就要給婚宴上所有的賓客看。

  沈棲深吸一口氣仰頭,定定地看向男人。

  四目相對。

  梁喑讓這一雙清澈乾淨的眸子看得心頭一跳,少年眼尾緋紅如暈染開的染料,異瞳、紅唇,勾人攝魂。

  沈棲強撐著力氣把自己最難看的地方攤開了,晾在對方審視的眸光之下。

  他覺得自己被扒光了一樣,丟在鬧市被人肆意欣賞指點。

  小時候,葉婉寧見到他就很煩躁,父親因為與母親長時間的爭吵與埋怨,也會朝他遷怒。

  爺爺好一些,但也只是當他透明人。

  他像沈家沒有用處的一個擺件,丟不了,留著也沒人喜歡。

  沈家所有人都是黑色瞳孔,只有他生了這一雙怪異醜陋的異瞳,像個格格不入的怪物,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被人厭惡。

  拍攝間人聲鼎沸,沈棲卻覺得周遭安靜極了。

  他甚至感覺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讓他平白生出芒刺在背的不適與恐慌。

  漫長的審視一分一秒過去,像是過了半個小時。

  他還沒有看夠嗎?

  沈棲眼睛發霧,被梁喑盯得幾乎站不住,那道視線鋒利的像手術刀,幾乎要割開他搖搖欲墜的勇氣。

  他想推開他逃離他的視線和這個拍攝間。

  梁喑感覺到他的不安,短短十秒鐘,他那雙眼裡就已經沁滿了霧。

  睫毛抖得厲害,唇也不斷張合,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好了不看。」梁喑掐住他的腰單手揉向自己,另一隻手遮住他的眼睛。

  沈棲悶聲和他確認:「梁先生,您看過了,可以不拍嗎?」

  梁喑有些失笑,「嗯,不拍。」

  沈棲眨眨眼睛將淚霧勉強收了回去。

  「抱夠了沒有?什麼時候繼續拍?」攝影師催促。

  梁喑鬆開手把人從懷裡拽出來,拇指指腹在沈棲眼尾摩挲,「沈棲,把眼睛閉上。」

  沈棲不知道他又想做什麼,忐忑地閉眼。

  「如果我嚇到你了,我向你道歉,但相信我。」梁喑壓低聲音附在他耳邊,用極沉的嗓音很緩慢地說:「銀河雙闕,山青花燃,這雙眼睛很漂亮。」

  沈棲一怔,倏地睜開眼,梁喑已經鬆開手,用那張給他擦過汗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了。

  銀河雙闕,山青花燃。

  沈棲頭一次聽見有人誇他的眼睛好看,措辭優雅,嗓音低沉,絲毫不像在嘲弄。

  梁喑似乎發覺了他的視線,一邊擦手一邊回頭。

  沈棲下意識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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