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夢醒
2024-09-14 18:39:28
作者: 擲生
第107章 夢醒
秋露霜寒,竟真有了些入冬的意味,紀淵望著窗外陰雨,心中只覺煩悶,京中頻傳信來,說年關將至,皇帝應儘快趕回京中,清楚餘孽,以備新年。
他躲在這南方的行宮中,為的是引蛇出洞,如今已是收網之時,可他竟有些不舍。紀淵念著十月初七,這段時間只日夜操勞,就為早一日回去陪謝霖,可臨到了還是有些走不開,饒是他緊趕慢趕地處理好一切,想著策馬趕回滬州,卻又被太醫和侍衛阻攔,一個說他腿傷未愈,又反覆行走不曾修養,實在不能再騎馬了,另一個說他官道策馬太不安全,如今局勢緊張,若被摸到了蹤跡,只會引來禍患。
無奈,紀淵只好躲在車裡,一路出了南京,再偷梁換柱,用著空車調虎離山,自己扮裝平民騎了馬走,雖說大腿內側的刀口如新傷一般痛著,可他見落日西垂,心中更是焦急。
到達之時尚未完全日落,可陰雲提前遮擋了太陽,紀淵將馬拴在城外,自己快步趕往謝霖家,剛在門口便遇上了阿福,小孩正忙著把晾曬的衣服收回去,見到他先是一驚,接著臉色沉了下來。紀淵只當他是因自己失約而感到不快,由此更是擔心謝霖的心情,先試驗著問了兩句,阿福只是說道:「先生在裡面呢,今天買了菘菜苗,就等著明早起來種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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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淵點點頭,推開了門。
屋內空氣帶著些土腥氣,混著謝霖身上熟悉的藥香,縱然天冷,紀淵舌身上卻覆了一層薄汗,他帶著些賠罪意味的討好,將御廚做的糕點放在桌上,他做事小心,挑的點心都是滬州有的口味,想著謝霖問起便說是買來的。
遠處男人正站在床邊,暗黃的暮光籠在他臉上,晦暗不清,只認得他眼上沒罩手帕,可動作之間仍受眼盲局限,紀淵開門時弄出些動靜,可進門後卻沒聽到謝霖主動開口,單是見人緩緩將臉轉過來,對上那雙低垂的眼,紀淵耳旁嗡鳴一聲,終於知曉那股詭異的熟悉感來自哪裡。
今日的謝霖沒穿白衣,而是披了一件素青色外袍,又斂去了眉目間慣有的笑意,竟有了些在京城時樣子,霎時間心如擂鼓,紀淵強裝鎮定,想上前將謝霖扶到桌前,再牽著手親親密密道個歉,可還沒走兩步,卻忽然聽到謝霖開口道:「劉大哥,點起燈吧。」
燭火跳動,就著暮光,將屋內點的亮堂。
謝霖自己摸著走到桌前坐下,那雙淺眸擡眼望著紀淵,瞳色仍是泛灰,目光似是投在人臉上,又像落在他身後。
「劉大哥?」謝霖開口,聲音極小,不像打招呼,倒像是自言自語。
可紀淵哪反應的過來,只當謝霖因為自己失約不爽,在耍脾氣,滿心撲在如何討人歡喜上面,擡手捉住謝霖藏在袖中的手,寫到:「抱歉,來的晚了。」
謝霖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紀淵便接著寫下去,他手心熱,抓著那兩根涼玉一樣的手指,薄繭劃在細嫩的掌心,叫人心癢。
忽然,那手動了動,反過來捏住了紀淵的手。
謝霖手雖不大,可好在生得十指修長,將紀淵的手半包在掌心,接著順著掌根慢慢下捋,拇指揉著那掌心的紋路,再順到五指根部的厚繭,一路細緻地摸到指尖。
謝霖搓著紀淵的指尖,那處有他執筆留下的薄繭,紀淵有個很糟糕的習慣,焦慮時便會扣手,尤其是食指與中指間的薄繭被他扣了又結,一層又一層。
他摸的細緻,雖說從前再親密的事情也有了,可這樣的曖昧卻從未有之,紀淵居然有些口乾舌燥,另一隻手搭到了謝霖手腕上,握住那一截細瘦的腕子,只覺得謝霖若是再這樣下去,自己只怕要將人拽進懷裡。
他以為謝霖在以此表達擔憂和思念,心中激動又酸麻,靠近了些,卻不知怎的,仿佛聽到一聲極輕的嘆息。
緊接著,謝霖就要抽回手去,紀淵握手時用力得緊,可謝霖要走他不敢忤逆,順從著鬆手,可下一瞬,謝霖便跪在他面前。
燭火跳了一下,紀淵本來還沒反應,卻聽得謝霖不疾不徐地叩首。
「罪臣謝霖,拜見皇上。」
身後的門忽然開了,阿福沒頭沒腦地跑進來,卻看見謝霖跪在紀淵面前,自然什麼都知道了,自己也「咚」地跪下,只聽聲音都很痛。
一時之間,氣氛卻全不一樣了,紀淵白著臉楞在原地,那種無法控制四肢的感覺又攫取了他的感官。
明明夕陽尚在枝頭,怎麼就顛倒了日月。
紀淵緩緩蹲下,想拉謝霖起來,可男人又恢復了從前冷麵倔強的模樣,只垂著眼,蒙了霧的眼睛像一處深潭。
看到這熟悉的樣子,紀淵知道,自己再也瞞不住了。
他想過無數次謝霖發現真相時的樣子,或許是勃然大怒,或許是冷言譏諷,無論怎麼樣都好,萬不該是現在這樣,跪著以罪臣自封。
「不,」紀淵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他喉嚨的傷還未好全,聲音沙啞,「你沒有罪,是我的錯……」他試圖去抱謝霖,謝霖沒有推開,雖是任由他動作,可紀淵卻發現,他整個人都在抖。
自己靠的越近,謝霖抖得越厲害,仿佛是強忍著接受他的觸碰。
紀淵只好離遠些,開口道:「你先起來。」
收了赦令的謝霖終於動了動,伸手想攀桌沿,卻一把撐了個空,身後的阿福撲上來扶他,將人扶著坐下。
「皇上是來捉罪臣回京的嗎?」謝霖毫無起伏地說道。
紀淵怎可能是來捉他的,他只等著謝霖的審判,立即回復到:「不是的,你沒有罪,我不……」
他匆匆否認,卻被謝霖打斷,像是一錘定音,也像某種哀求,謝霖說道:
「那請皇上,放過臣吧。」
放過他,謝霖請求。
紀淵知道自己於謝霖來說就是一場糟爛至極的噩夢,本以為出逃一切卻又被厲鬼纏身,可這些時日的相處明明那樣美好,他們從前有過好日子,現在也有過好日子,為什麼這好日子不能繼續下去,為什麼扮作旁人可以,輪到自己就全都不行。
黃梁一場大夢,紀淵這才發覺,從前欠下的都要還,如今偷來的全是空,他總不能除了畏畏縮縮做夢,其餘什麼都不會。
【作者有話說】
今晚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