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深秋
2024-09-14 18:39:15
作者: 擲生
第99章 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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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滬州的日子十分清閒,鄰里鄉間都是熟人,除卻講學的時候,謝霖偶爾會坐在村頭的集市邊,旁聽村民的講話。他目不視物,倒是耳朵跟著大家跑了很遠,從近處的誰家姑娘小伙成了親,到遠處蘇州大府換了新老爺,聲聲入耳,坐一下午也不覺得無聊。
又是一日平時,散學的小孩們吵吵嚷嚷地要收拾東西回家,場面亂作一團,謝霖不得不擡高了聲音,要他們把課上的作業交上來。
因為眼疾的緣故,之前的練習他也無力看顧,可後來與劉平相熟後,他主動提出可以幫謝霖看看孩子們的書寫,兩人就這麼搭檔起來,謝霖負責講學,劉平便負責批閱那些簡單的書寫作業。
小孩們講話沒輕沒重,謝霖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的有人急躁地從身邊跑過,湧向他身邊的人,推推嚷嚷的,突兀出來一句:「給你!大啞巴!」
旁邊的小孩都因為這一句話笑起來,重複起鬨道:「大啞巴!哇哇哇——只會夢裡叫喳喳!」
劉平一開始還在「啊啊」地幫謝霖吆喝,可聽了這話後立馬就安靜下來,不再做聲,他的嗓子是前些年誤食了生漆至啞的,其實已不能發聲,只是氣流穿過喉嚨發出的一些怪異噪音,他知道自己聲音難聽,可有是情急還是會叫出聲來,這些小孩的玩笑早已有之,他也都熟悉了,只是陡然在謝霖面前被點出來,還是有些難堪。
謝霖聽到了小孩們的玩笑,也注意到劉平突兀又詭異的沉默,雙眉一豎,喝住了為首笑鬧的男孩。
一時之間,原本吵鬧的屋內安靜下來。
劉平起先還沒反應過來謝霖叫住學生是為了什麼,一直聽到讓那個小孩給自己道歉,他才反應過來,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又意識到謝霖看不見,於是伸手攬住謝霖的肩,稍微向後拉了拉,在他手背上寫:「無妨。」
最後一筆還沒寫完,卻被一隻微涼的掌心止住了動作,謝霖仍是皺眉立著,沒有退縮的模樣,清瘦的面龐在嚴肅時與往日大不一樣,居然還有些貴氣逼人。劉平無措地在師生之間看了看,終於聽到那男孩認輸似的說道:「我錯了,先生。」
此事這才作罷,謝霖放人離去,小孩們不再胡鬧,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小院。
只余他二人,劉平回頭,看到謝霖長出了一口氣,鬆了松腰,那隻手收回,他才注意到謝霖手心已全是冷汗,蒼白的面龐也復上一層薄紅,褪去嚴厲之後,竟是如此可愛的模樣。
劉平失笑,問到:「緊張?」
謝霖笑著搖搖頭,摸索著坐下,他只是許久沒有與人起衝突了,今日雖然只是一個小孩,可那孩子平時便倔得很,他心跳有些快。
劉平寫到:「多謝。」寫罷,捏了捏謝霖的手。
男人手骨很軟,皮肉與指節都是薄薄的,他有些貪戀這感受,沒有立即鬆手,被謝霖反手拍了拍掌背。
「莫叫人欺負去了。」謝霖說道。
「啊啊。」
白日裡的事情只是個插曲,倒是經此一役,學生們對他更尊敬了些,謝霖有時會回想起自己在弘文館講學的時候,久遠到有些模糊,緊接著腦海里就會回想起另一個人,從小時候正直真誠的性子,到後來陰沉多疑,多的是世事難料,卻不知如今是何模樣。
因著自己看不見,所以發呆也不奇怪,謝霖偶爾這麼想,卻有一日真的聽到了紀淵的消息。
滬州邊陲,關於京城的信息都是零零散散,往日都是些新皇政績,聽著是不錯的模樣,可這次卻聽這新皇帝約是患了失心瘋,嗜殺成性,有人傳聞深夜在京城街上看到了一身黃袍的男人,手裡拿了一柄匕首,刀尖全是血,第二日皇帝便大查京中,抓了很多平民,這消息也是從當事人那裡流出來的。
這謠言過於誇張,謝霖只當同往日一樣,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類似的內容越來越多,他暗自皺了眉,就連滬州這樣遙遠的地方都在如此談論皇帝的瘋病,京中更不知情勢如何,紀淵又怎麼會讓這樣荒唐的消息肆意流竄。
這些事在他心中雁過留痕,可畢竟是天高皇帝遠,他完全無能為力,只能繼續重複自己流水一樣的日子。
很快就入了深秋,天氣冷下來,謝霖也開始犯懶,白日裡起的更遲些,眼睛仍然是被蒙著,只是每天換藥時隱約能感覺清楚了些,劉平總會在他旁邊守著,他一將帕子摘下來,便會叫人來面前看看,只可惜反覆看了幾遍,依然只是個人影。
「還有一個月,大夫說就全了。」謝霖說道,他這眼疾不是大病,只是治起來麻煩,不過終日蒙眼,他倒也習慣了摸索生活,只是到現在還看不清友人的模樣有些可惜。
「等你。」劉平在謝霖手心寫。
阿福在一旁化藥,笑道:「先生可要看看我?別忘了我的樣子。」
「忘不了的,瞎說什麼。」
謝霖也被逗笑了,卻聽見阿福在旁邊大咧咧說道:
「先生肯定有別的忘不了的人,昨夜還念叨呢!」
「什麼?」謝霖問,昨夜他睡得很熟,並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可這下卻聽不到阿福的回應了,他也看不到旁人的表情,於是只好又重複了一遍:「我念誰了?」
阿福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支吾答不出來。
劉平「呀呀」兩聲,在謝霖手上寫:「誰?」
空氣一時凝滯了,小孩很是自責,他知道謝霖不願提起那人,自己便要多嘴,壞了此時氣氛。他說不出話來,卻是謝霖忽然開口,打破了沉寂。
「大約夢話糊塗,記不得那就是不重要了。」
三人這才又動起來,閒聊了兩句別余。
直到眾人散開,謝霖又躺回床上,才得空回憶昨晚的夢。
那夢他清早醒來就忘記了,直到阿福提起他才記起。
夢裡其實沒什麼特殊的,只有一個男人的身影,夢裡他也看不清,但他知道那人是誰,也知道這是哪裡。
紀淵坐在安神殿裡,孤零零的只點了一支燭火,一身明黃褻衣,在深秋天氣有些單薄。
其餘還是模糊的,他全當重遇紀淵,只能靠聽。
聽到男人咳嗽了兩三聲,咳嗽間帶著作嘔聲,像有什麼液體嗆在喉嚨里,輾轉又噴薄而出。
聽到男人衣料摩擦,用袖口抹了抹口鼻,然後是一聲嘆息。
「養之……」
「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