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陳定和
2024-09-14 18:37:59
作者: 擲生
第48章 陳定和
陳定和,原是翰林院大學士,在謝霖還在弘文館做講師的時候,便以儒風正直聞名,為人剛正不阿,一身清明。某次機緣巧合之下,翰林大學士往弘文館觀講,結識謝霖,彼時紀含剛剛離開,謝霖又飽受輿論侵擾,反倒是這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僅憑一面便選擇相信謝霖,有人去旁敲側擊地問過這位大學士,為什麼要在風口浪尖和謝霖走這麼近,難道真的一面便能看透一個人?陳定和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謝霖其他的品行,只曉得一點:
「知恥而已。」
他相信謝霖明廉恥,於是在那段最苦的日子裡一直支持謝霖,即使謝霖真的違背師生道義嫁入王府,他也沒有多問,而是選擇完全的相信和尊重。
那是謝霖最痛苦的時光,原本傲骨被眾生及愛人磋磨,過往一切撕裂重組,只有陳定和一直沉默又堅定地始終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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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信任,他往後再也沒有過。
輿論爆發後謝霖辭離弘文館,被陳定和接入翰林院,兩人以友人相處,其實從師徒之實,如今自己一身本領,大半都是出自陳老先生。
只是剛極易折,強極則辱,崇明帝二十五年,陳定和任主考官,放榜春闈,選進士四十七人,皆來自南方。榜面一出,北方舉人譁然,聯名上書,大量北人聚集京城,一時之間社會動盪,情景危急。崇明帝大怒,重審主考官。謝霖也相信陳定和,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如直接將全部試卷重新封訂,二次批閱。陳定和聽了他的建議,上書自白,為己陳情,解釋緣由,提議重約。
自白主要三點:一,北方舉人告他偏私南人,可他身出江北,無心偏私。
二,試卷評定結果由三位考官共同審定,非他一人之力可以左右。
三,榜面若故意全定南人,自然會引起如今局面,他怎麼會想不到。
條條有理,陳老心念眾生,還解釋了北方舉人落榜的理由,一是一直以來北方民生便不足南方,往年南北進士比例也不公平,二是北方連年大旱,幾乎顆粒無收,自然會有所影響。
篇末提了重閱試卷,一書言辭懇切,有理有據。
可據人來報,當時皇帝臉色越看越差,只是隱而不發,但也同意了重閱的法子。
很快到了重審試卷的時候,陳定和相信自己的判卷結果,試卷密封,公平批閱,結果就算有所偏差,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問題。
那天他還在與謝霖一同吃酒,當時謝霖本來也在批卷之列,只是不知為何又被除名。
年近花甲的老人相信自己的才學,更相信世人認他正直,壓根沒有把這次重閱試卷放在心上。
只可惜最終結果卻截然相反——北方學子入闈二十三人,南方學子入闈二十四人,人數幾乎等同,甚至狀元還出自北方。
重新放榜,已是立夏,稱為夏榜。
春夏榜案,一時之間,所有的罪名都壓到了以陳定和為首的考官身上,後面的事情發展的又快又簡單,不論老人家如何辯駁,朝廷很快便定了罪,春闈重新放榜,雖有一些「重新落榜」的南方學子不滿,但無所謂,只是幾人,掀不起什麼大風浪。
皇上要求處死陳定和,餘下兩人發配,謝霖疏通關係深入牢中與他見面,向來潔淨端莊的老人家穿著一身髒污的囚服,滿頭白髮,一夜之間從清正文臣變為垂暮老人。
謝霖還未開口,陳定和便問他是否認識那天去重新閱卷的考官?他們評判標準是什麼?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異?
年輕的學生跪在老人面前,難辨一言——他有去打聽,四處詢問,只是從前那些與他交好的人都保持沉默。
接連幾個問題沒有答案,老人像是明白了,最後問了一個問題:
「那捲子,是密封的嗎?」
卷子密封與否不再重要,謝霖為何忽然從重閱名單中劃出也不重要,那上榜的二十三位北人後來為何皆沉寂官場也不重要,謝霖知道上位者的手段,他們要求有才之人,更要求靈活忠心之人,陳老如何解釋不重要,最終解決才最重要。
這樣剛直卻博學的人,終究是難存於世。
猜到了真相的老人轉而面壁,不再出言,謝霖也是寡言之人,只在他身後三拜,堅定說道:「霖明白先生清明,定竭力護您周全。」
他無力沉冤,只能保命,在殿前長跪求情,遭到拒絕後甚至主動去尋了紀淵。
那時紀淵正恨他至極,聽見謝霖求情,看著跪在下首的男人,譏笑道:「看你提的好法子,害死了你的好老師。」
謝霖心中自責痛苦,垂著頭,或許是看不清他表情,紀淵彎下腰來,擡手扇他繃緊的臉頰,力道不重,只是伴隨著抽絲剝繭的解釋,如凌遲的刀一般刻在胸口。
「你叫陳定和提議重閱,你以為考官代表的什麼?春闈代表的什麼?是朝廷,整個朝廷,三年一考,說重審就重審,你將朝廷信譽置於何處?將父皇臉面置於何處?將天下學子艱辛置於何處?」
紀淵一邊發問,一邊欣賞謝霖愈加痛苦的表情,看著那人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他賞心悅目。他直起身,捏著謝霖的臉將他頭擡起,男人皮肉很軟,可以輕鬆隔著皮肉捏到牙齒,也不管人是否會痛,紀淵摩挲著,手勁越來越大。
「你年紀輕輕就是狀元,多麼厲害,卻這樣蠢笨。父皇為什麼拖了那麼久都沒有提出解決之法,就是在尋一個既能維護信譽又能保住公平的法子,只要陳定和與朝廷緊密相連,父皇保住朝廷,自然也就保住了他。」
臉被捏得酸痛,紀淵手擡得又高,謝霖像是被人捏著從地上提了起來,拉長了胸腔,呼吸困難,單薄的胸脯只能無力又侷促地起伏。紀淵驟然鬆開手,輕輕拂上了謝霖眼角泌出的淚——就連哥哥走時都沒有見過的淚水,居然是這般模樣。
「是你提議陳定和請求重閱,難道結局還能和開始一樣嗎?再放一張榜,直言今年就是南方學子優秀,直言南方勝過北方?不可能。」紀淵輕輕笑了,或許是想到了接下來謝霖聽到自己說的話,那模樣一定好看,「是你害死了你的老師,你讓他主動與朝廷解綁,接下來無論真相是什麼都不重要了,他必須偏私,必須定罪,必須重罰,不然用什麼平民憤?」
男人慘然閉上了眼。
「你們可是繞著天下學子玩了一圈呢。」
紀淵收回手,語氣輕鬆地說完最後一句話,慢悠悠地走回堂上坐著,看著向來繃直腰背的謝霖頹然伏地,渾身顫抖地跪在自己腳下,一身白衣鋪在地上,印著兩個他剛剛踩在上面的鞋印。
像是竭力控制,謝霖穩住了身體,哀哀地念了一句:「求你……」
聲音沙啞,簡單兩個字像是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紀淵還不滿足,彎下腰去,近距離觀賞謝霖臉上的淚水,一邊說道:
「我看你是蠢笨如豬,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陳定和必須治罪重罰,你還想求我什麼?」
謝霖何曾不懂其中關竅,他只是抱有奢望,留性命一條,他小聲再求,卻看紀淵依然是那副無所謂的表情,只是冷冰冰地說道:
「那我哥呢?我當時也求過你。」
如鯁在喉,紀淵冷笑,當年自己也是痴傻,相信謝霖會救紀含,小丑一般苦苦哀求,可謝霖到最後都沒有露出一點悲傷的表情。於是此時他坐在高出,幻想匍匐的謝霖是為了紀含贖罪,只是看著他滿面淚水,心中卻又苦澀難當。
這一問,將謝霖止在原地,再說不出哀求的話語,半晌,他才喃喃:「子洄……」
誰料話音未落,卻被人猛地一腳踹在當胸,向後摔去,一時之間胸痛如骨裂,後腦砸在地上,眼前迷濛,耳邊嗡鳴,恍惚間只看到一雙紫緞黑金的靴子走到面前。
「你不配喚我小字。」
【作者有話說】
紀狗:原來我以前對老婆這麼差…
眾人:你現在也沒好到哪裡(鄙夷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