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那天之後沒過多久, 中原同學就離開了明德。走得悄無聲息，我身後的桌子突然就又空了出來。

  太宰說因為是他家裡有事，安排他出國了。

  「誒？好突然啊……」我趴在桌子上, 有些無趣地翻著課本, 「那你們之前報名的班級對抗賽也參加不了了……」

  對於早就知道的事，太宰治倒是沒太大反應：「已經跟班長說過了, 報名網球雙打的人選也已經換人了。」

  我擡了擡頭去看他：「你也不參加啦？」

  太宰笑了一下：「是啊, 雙打的話, 肯定需要默契吧？如果知道會輸還去參加的話，應該會被小泉同學記在心裡吧，那不要啦。」

  我看看他, 眼睛突然笑成月牙, 然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太宰的手臂：「終於承認了啊太宰，默契哦~」

  太宰治伸手捏住我的臉：「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痛誒！」我不甘示弱地伸手捏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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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山結衣從外面回來，習以為常地看了一眼互相揪著對方臉的兩個幼稚鬼, 然後湊到我的桌前，神秘兮兮：「聽說了嗎，要來交換生了！」

  「交換生？」我頂著被太宰揉捏來揉捏去的臉, 努力側頭去看松山結衣, 發出了疑問,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來啊？這個學期已經過了一半了吧。」

  松山結衣攤手：「不知道, 我幫老師送東西的時候聽說的, 是來我們班哦。」

  我故作深沉：「總感覺我們班像是什麼神奇的中轉站一樣, 一直有人來來走走。」

  倒是太宰治聽了我們的話, 好奇問著：「有說是哪裡來的交換生嗎？」

  松山結衣提起這個就開始興奮眨眼：「美國哦~超級少見的國外交換生！」

  太宰治則是長長的哦了一聲, 然後就沒了興致, 專心致志把我的臉搓圓捏扁, 我也不甘示弱使勁搓回來。

  松山結衣原本還在跟我聊交換生的八卦，終於忍不住：

  「我說你們兩個，能不能別學小學生了啊！我是多餘的嗎？」

  我最後怒瞪了一眼太宰，太宰認輸乖巧鬆手，但我還是很掐了一下他的臉，在他漂亮的臉上留下一道紅色的掐痕後，才像個勝利者一樣昂著頭坐下。

  坐下後立馬貼到松山結衣身上：「結衣結衣！快繼續繼續！美國來的，還有呢？」

  松山結衣嫌棄地推著我的臉，但還是跟我一起嘀嘀咕咕在猜來的到底是個男生還是女生，直到第二天早課，老師身後跟來一個女孩子，我忙戳著松山結衣的肩膀。

  松山結衣不情願地扭過頭看我一眼：「HARBS的千層蛋糕，知道啦。」

  我開心地對太宰比耶——是太宰讓我選女孩子。

  松山結衣猛地回頭，瞪我：「我就知道！」

  然後她又去瞪太宰治：「太宰同學，你連這種忙都要幫嗎！」

  太宰治投去無辜的眼神：「喂喂，松山同學，輸了也不能把氣撒在無辜的同學身上誒。」

  松山結衣氣死，覺得我跟太宰就是在狼狽為奸。

  -

  新來的交換生名叫露西·莫德·蒙哥馬利，是個可愛的紅髮女孩子。

  這是露西第一次來到學校里，她穿著校服站在講台上，雙手不自覺地攥住衣擺，表情有些僵硬，但仍大聲地介紹著自己的名字。

  她有些局促不安。她第一次被這麼多同齡人的目光注視著，讓她很不自在。但是她還記得自己來這裡的任務是什麼。

  露西將目光落到教室倒數第三排的女生身上，在老師說可以自己去挑選喜歡的座位後，露西毫不猶豫地擡腳往下走，目標明確。

  我正新奇地望著新來的交換生，跟著大家一起鼓掌歡迎時，就與新同學的目光對視上了，然後就看到新同學望著我的方向，一副英勇就義般的神情，直直向我這裡走來。

  大家的目光都在跟隨著她移動。她應該也意識到了這點，原本還穩健的步伐慌亂了一下，就變成了同手同腳。

  她一臉嚴肅認真且同手同腳地走到我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氣：「請問——」

  我歪著頭看她。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紅髮女生在我的注視下，聲音越來越小。

  「當然可以呀。」我對她很是歡迎，露出友好的笑容，「老師說啦，讓你挑選自己喜歡的座位，如果你願意坐在我後面，我會很高興的。」

  她看上去鬆了口氣，對我道了聲謝，坐在了我後面那張已經換到目前是第三任主人的桌子前。

  松山結衣看到新同學選了我的後面，咕噥著：「為什麼大家都選這個位置，這位置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啊……」

  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啦……

  因為是新同學，又是美國的交換生，露西下課的時候就成了被包圍的中心。

  大家都在問她美國的校園生活跟日本的比起來有什麼不同。

  作為前桌的我，都被擠到了太宰的旁邊去了。

  我倒是不介意，開心地跟太宰擠在一起坐著，霸占了他的桌子不算，還拿走了他新買的一瓶可可牛奶，然後和他一起看最新出的漫畫書。

  看完一頁，太宰就會自覺地翻開下一頁，跟我看漫畫的速度完美匹配到一起。

  看到激動的地方，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捏緊拳頭錘在太宰身上啊啊叫著，太宰雖然嘴上喊著「痛啦痛啦」，但是從來都不躲開。要是看到好笑的地方，我嘻嘻哈哈笑得東倒西歪的話，太宰還會伸出一隻手輕輕抵在我的後背上，在我往後仰倒的時候托著我，不讓我真的倒下去。

  我看到漫畫裡，主人公撿回家一隻黑色的小狗，給它包紮成繃帶小黑狗後，坐在沙發上同它玩耍，我若有所思地擡頭去看太宰，就跟太宰的視線對上。

  ——好像每一次我看向太宰的時候，他都在看著我，就像是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似的。

  注意到我的視線在他的身上停留的有些久，太宰治托著下巴問我：「怎麼了？不看了？」

  我飄散的思緒被拉了回來，看著太宰，乾脆轉過身面對著他，興奮地沖他伸出了一隻手，還對他晃了晃。

  太宰治倒是沒有多想，見我將右手伸到他面前，他也伸出左手與我握了一下。

  然後我立刻換了左手，再次伸到他面前，期待地看著他。

  太宰治這次沒有立刻握住我的手了。

  他先看了一眼我伸出來的左手，然後擡眸看我，有些意味深長。我皺了皺鼻子，又晃了兩下伸到他面前的左手，無聲地催促他。

  太宰治這次終於擡起了自己的右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我的同時，突然用力將我拉向他的方向，猝不及防地我直接一頭栽到太宰的懷裡，然後就聽見太宰含著笑又懶洋洋的聲音：

  「誒，把我當成小狗訓啊？這不太好吧？」

  他的右手還扣住我的左手沒有要鬆開的意思，但是另一隻手已經覆在我的後頸上，將我按在他的懷裡。

  我撲騰了兩下也沒掙脫開，只好趴在太宰身上。

  然後感覺到他將下巴壓在我的發頂，像是心情極好地問著：「知道錯了嗎？」

  我鬱悶道：「你這是耍賴，欺負女孩子。」

  「到底是誰在欺負誰啊？」太宰頗為不滿地使勁蹭亂我的頭髮，「看到黑色繃帶小狗就當成我？」

  我心虛了一下，然後理直氣壯：「我可沒有！太宰自己想多了！」

  太宰輕輕哦了一聲：「那為什麼要輪換著跟我握手？」

  我眼睛轉了轉，頭腦風暴：「因為……太宰的手看著很好看，就很想試試每隻手握起來的手感！」

  「這樣啊，」太宰突然短促地笑了聲，然後放開我，讓我坐了起來。

  但他握著我左手的手不僅沒有鬆開，還拉著我的手一起舉了起來，在我面前晃了晃，語氣理所當然，「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勉、強相信你了。既然很喜歡我的手，那就在沒有我允許鬆開之前，一直牽著吧。」

  我：「？」

  我大為震驚：「！」

  我試圖狡辯：「我哪有說很喜歡你的手這種話！」

  太宰治：「哦所以果然是在訓小狗？」

  我：「……上課怎麼辦？我難道要跟你隔著過道手牽手嗎！」

  太宰治故作思考：「這個啊……好像是有些道理誒，那怎麼辦呢？那我就勉強允許把這個時間換一換，放學後吧，這樣就沒關係了吧？」

  我企圖掙扎：「但是今天放學結衣要請我吃千層蛋糕誒……」

  太宰治不說話了，他就坐在那裡望著我，本來臉上掛著的笑意也漸漸散去，漂亮的鳶眸在我臉上轉了一圈後，慢慢垂下。

  明明有陽光從窗戶傾斜進來，灑在他身上，將他整個都籠在柔和的光里，但我偏偏想到了我與太宰剛認識不久後的傍晚，我隔很遠看到他一個人坐在河邊低頭望著水中倒影的樣子，就好像是被全世界都拋棄掉的樣子。

  我立刻主動握住他另一隻手，這下兩隻手都牽在了一起。

  我無比認真地望著他，開口：「太宰，你的那份千層，你自己付錢。」

  然後我就看著太宰一改剛剛致郁的樣子，眉眼重新揚起，漂亮的鳶眸也映著閃閃的陽光，他晃了一下拉著我的兩隻手，語調上揚：「好啊，你跟松山同學的蛋糕我也可以請哦。」

  「那不要，」我一口回絕，「今天說什麼，我都要從結衣那裡吃到一塊蛋糕！她平時好小氣！」

  「鹿呦呦，」一直在做背景板的松山結衣終於眼裡冒著火地轉過身來，看著我跟太宰，「我只是沒有說話，但我不是死了啊！我能聽到好不好啊！你們兩個給我適可而止一點啊！」

  我立刻甩鍋：「和我有什麼關係！都是太宰的錯！」

  太宰治非常爽快：「我的錯。」

  松山結衣微笑：「……我就不應該在這裡。」

  -

  但到了下午放學，三人行就變成了五人行。

  班長酒井佳奈是聽說吃水果千層中途加入進來的，而新同學露西則是放學後，跟在我們後面被一起邀請過來的。

  「鹿同學，我很想跟你做朋友，可不可以？」這是一臉嚴肅認真望著我的露西。

  「不可以。」這是輕描淡寫替我拒絕的太宰治。

  「鹿同學，我真的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

  「她不想。」

  「鹿同學，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會是我命中注定一定要交的朋友，所以你能不能……」

  「不、能。」

  以上對話在放學後走出學校到進入蛋糕店已經重複發生過七次了。

  彼時我們已經坐在了蛋糕店裡，松山結衣也下過單了。

  我們坐在靠窗的六人桌位置，我跟太宰坐在一邊，松山結衣、酒井佳奈和新同學坐在一邊。

  露西深吸一口氣，再次問著：「鹿同學！我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請問你、的意見是？」

  刻意被咬了重音在「你」上。

  我在太宰開口之前，就抓住了他的手，使勁握了一下，某人就乖乖閉上了張了一半的嘴。

  只是我的手順理成章地被他抓在手心裡揉捏著，表達不滿。

  我擡頭看向露西，她的臉上寫滿了緊張、拘謹和不知為何的擔憂。

  我想了想，將聲音放輕緩：「露西同學，我們難道不是已經成為朋友了嗎？」

  我沖她眨眨眼：「你已經跟我們坐在一起吃小蛋糕了呀。」

  「誒？」露西呆了一下，然後看了一眼周圍。

  酒井佳奈好脾氣地對她笑笑，松山結衣則擡著下巴，有些不滿：「不是給你點了你喜歡的芒果千層嗎？竟然還沒有把我們當成朋友啊？」

  太宰則像是沒有聽見一樣，垂著頭，表現出對我手指的極大興趣，一直在來回捏著我的手，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

  我歪著頭，對她露出笑容：「所以，趕快坐下啦。女生之間能坐在一起吃甜品，可是一段友情的開始哦。」

  露西終於露出笑容，她看上去非常非常高興：「真的嗎？太好了！能跟你成為朋友真的太好了！」

  「喂喂，請你吃蛋糕的人可是我啊！」松山結衣直接將她拉下來坐著，又將倒好的紅茶推到她面前，「還有不要管某個人啦，他之前就是在逗你玩。而且他才是不該出現在我們女生茶話會上的人。無視掉他就好。」

  露西立馬對松山結衣和酒井佳奈露出笑容：「謝謝你們！」

  而被點到的太宰治擡頭表達不滿：「松山同學，我能聽到誒。」

  松山結衣呵笑：「就是要讓你聽到啊，你能不能別像個變態一樣在摸女生的手啊，給我反省一下你自己啊！」

  因為先前的「黑色繃帶小狗」而被迫答應了某人牽手條件的我裝死了一下，假裝被變態拉小手的人不是我。

  而太宰乾脆直接認了「變態」這個稱呼，心情很好地敷衍了兩下，然後注意力再次放到我的手上。

  他攤開手掌，將我的手疊在上面。

  他的手要比我大上一圈，如果想的話，輕輕鬆鬆就可以全部包在裡面。

  我的手指比較纖長，指間的皮膚也細嫩柔軟，太宰的食指和拇指卻有薄繭，每次他用帶著薄繭的手指撫過我的皮膚時，都有一種略微粗糙又微麻的癢感。

  他好奇地捏著我手上指節軟軟的肉，像是在做什麼研究一般，每個手指都要捏一遍，玩得樂此不彼。

  而被他這樣輕柔地好奇地揉捏著，異樣的感覺也從手指上敏感的神經傳達到大腦。我忍不住抖動了一下手，卻被抓得更緊。

  我無聲抗議地看他。

  而他則是無辜地對我眨眼睛，一副「我們說好了的，不可以耍賴」樣子。

  我泄氣般扁嘴，對著太宰，總是無法說出拒絕的話來。

  而且我的心裡，甚至也一點不排斥太宰對我的親密行為。

  但也因此，手上的觸感反而會被更敏銳地捕捉到。

  他似乎很偏愛將我的手心與他的掌心貼在一起，有時我的手指會掉落在他的指縫間，他會下意識地想要這樣穿過指縫扣住我的手指，但是每一次又都在手指屈起後，努力克制，但是又總是會難免地流露出些許已經溢滿的心緒。

  我一邊跟松山結衣她們聊天，一邊因為忽視不掉的觸覺和男生從指尖傳遞過來的某種渴望，在短暫的走神之後，還是順從了自己的內心，輕輕屈了下指，就這麼扣住了他的手掌，讓指縫相互交叉在一起。

  雖然只有短短几秒我就鬆開了手，但是從我扣下手指開始，對方從指間到手掌到手臂都開始僵硬起來，就連我放開手，也沒有反應過來。

  千層已經端了上來，我接過自己選的芒果黃桃夾心。我用叉子切下一塊，放進嘴裡，掩飾著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

  是十指相扣……

  明明是我自己主動的行為，結果反而自己心臟跳到不行，完全不敢去看太宰的反應，就決定用最老套但是最管用的方法——去洗手間。

  於是我離開座位，向著洗手間走去，一直走到被各類鮮花裝飾的長廊，忍不住停了下來。

  身後的腳步聲也停了下來。

  我穩了穩情緒，轉過身去看他，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太宰也要跟我一起去洗手間嗎？」

  太宰站在那裡不說話，漂亮的鳶眸專注地看著我，有光暈映在那雙眼睛裡，不知為何，我卻有些不敢看這樣直白的目光了。

  我的心跳再次加快，這次頻率完全亂了。

  更準確地說，從剛剛開始，從十指相扣開始，心跳就全亂了。

  明明太宰之前也總是這樣毫不掩飾地將自己的目光全部落在我的身上，就好像是，我是屬於他在這個世界上的錨點般，只要看到我，靈魂就能繼續駐紮在這個世界。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我終於忍不住向太宰的方向走了一步，在他開口之前，就踮起腳尖捂住了他漂亮的，只看著我一個人的眼睛。

  太宰治微怔，像是沒有想到我會有這樣的舉動。他的視線被遮住，但其他感官卻被無限放大。

  他感受到覆在眼睛上的柔軟觸感，聞到了也許是洗髮露的清香，以及獨屬於女生身上的、像是在陽光下蓬鬆柔軟的棉花糖的味道。

  生平第一次，太宰治對下面會發生的事感到了緊張。

  他聽到我近在咫尺的聲音。

  我深吸了口氣，慢慢道：「太宰，你總是這樣看著我，我會很想……」

  很想什麼？

  太宰治要忍不住伸出手拉下遮擋眼睛的手指時，對方卻先移開了些許。

  然後太宰治聽到對方發出了疑問的聲音。

  「亂步？」

  太宰治頓了一下，然後往後仰身，將臉露了出來。側頭往旁邊看去，就看到坐在地上的江戶川亂步，和趴在地上的陌生男生。

  他們兩個人的腳邊還落了一本書。

  太宰治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