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2024-09-14 18:22:59 作者: 施以然

  第1章 重逢

  南山書院三月一次的期會,院內坐滿了各派學子聆聽講學。

  高台之上講演的男子身穿墨色直襟長袍,掛白玉玲瓏腰佩,冠上插著一根墨玉簪子。

  袍子肩頭濕濡一片,但他卻渾然不覺,緊握書卷的手止不住的發抖,眼眶發紅,聲音直衝雲霄。

  「宦官專權,擾亂朝綱,國家危矣!」

  「太宗時期,朝政把握在石賢一介閹人手裡,幾將滅國!」

  「尚父李燮,提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斬下石賢首級,肅清奸佞,此乃大丈夫也。」

  ……

  不遠處的長廊中,一男子負手而立,冷眼看著那高台之上講演的人。身後的一眾奴僕噤若寒蟬,將頭埋得極低,生怕被牽連。

  陳夫子渾身戰慄的看向他,急忙跪地求饒,「大人息怒,此子名喚宋知鈺,是宋大將軍的遺孤,今日才入南山書院,不懂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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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中人人皆知蕭寒硯最忌諱旁人拿他太監的身份說事,就連皇上見了他都得禮讓幾分喚上一句「蕭大人」,這麼含沙射影的被人罵,還是頭一遭。

  蕭寒硯面色如無波的古井,沒有掀起半點漣漪,擡腳上前去。

  院內瞬間烏泱泱跪倒一片,聲音整齊劃一,「蕭大人安好。」

  再次見到蕭寒硯,宋知鈺心尖猛然一顫,瞳孔驟然縮緊,右手不自覺的握緊,指尖泛白,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至後頸。

  雙腳仿若生了根,動彈不得,四肢僵硬不受控制。

  應州城焮天鑠地的大火瞬間出現在眼前,繚繞的火光中,影影綽綽的身影接連倒下。

  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天下縞素。

  鐵鏽般的血腥味兒瞬間將他籠罩其中,宛若被扼住咽喉,呼吸不得。

  哀鳴、哭泣、求救、喊殺聲交替重現。

  腦子裡嗡鳴一片,父親的叮囑猶在耳畔,「蕭寒硯通敵,斷我糧草,其心可誅!」

  修長額脖頸突然被人掐住,宋知鈺瞬間回神,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眸子如鷹隼一般死死的瞪著眼前的男人,換來的卻是掐著他脖子的那隻手越收越緊。

  唇瓣囁嚅兩下,強烈的窒息感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下一刻他整個人都被蕭寒硯提起來了,只能繃緊腳尖在地上尋找著力點。

  「許久不見,本事見長。」

  冰冷的聲調傳入耳朵,宋知鈺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微微擡眼便對上了一雙幽森的眸子,視線糾纏,那雙他熟悉的眼睛裡,寫滿了憤怒、悲戚、隱忍。

  脖頸上的禁錮倏地消失,宋知鈺踉蹌兩步才得以站穩,他大口的喘著粗氣。

  眼前一道黑影閃過,宋知鈺猛的跌坐在地上,腹部傳來鑽心的疼。

  蕭寒硯將他踹倒之後,那隻腳卻沒有收回,反而踩著他的胸膛將他的身子往下壓了兩寸,甚至還用力碾了兩下。

  粗糲的指腹從發紅的眼尾輕柔的摩挲至下頜,突然用力鉗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擡頭仰視。

  男人輪廓深邃,高鼻薄唇,雙目黑而狹長,眼底噙著一抹淡笑,聲音卻是寒意蝕骨。

  「南山書院委屈你了,你該去太學。」

  太學是學子們求學的場所,學子經受業,考試合格後便可入朝為官。

  啟靈帝痴醉詩畫,無心朝政,保皇黨勢微,宦官與外戚把持朝政,導致黨錮事件連發,民間起義不斷。

  宦官為壯大勢力建立南山書院,與士族以及支持他們的太學抗衡。

  南山書院與太學分庭抗禮,但百官仍將太學視為正統。世家貴族不願得罪蕭寒硯,只得將家中不受寵的庶子送至南山書院。

  盛滿雪的樹枝伸入水榭,偶有幾朵紅梅破雪而出。

  脖頸處上了藥,但依舊隱隱作痛,宋知鈺白皙的皮膚上一抹紅痕未散,腦海里不斷浮現出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耳畔傳來好友周徹安的勸告聲。

  「知鈺,這裡是南山書院,是蕭寒硯的地盤,咱們要謹言慎行,誰知道會不會傳到他耳朵里。你今日指桑罵槐,恐怕已經被他記恨上了。」

  「他還能在京城還能一手遮天麼。」

  話雖如此,但宋知鈺知曉蕭寒硯權勢滔天,連保皇黨和外戚黨都要避其鋒芒。

  「他能。」周徹安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你剛回京不了解,五皇子曾經當眾罵了他一句閹人,你猜怎麼著?當天晚上五皇子的屍塊就出現在了皇上寢殿裡,沒錯,是屍塊,屍體被分成了整整十幾塊,那處東西也不見了。所有人都認為是蕭寒硯動的手,但查來查去都找不到任何證據。他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這人還是少惹為妙。」

  「不知道他會不會伺機報復,這幾天咱們不要分開,也別出書院。」周徹安一臉擔憂,又後知後覺詢問,「對了,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不應該是去太學嗎」

  「皇上讓我來的。」宋知鈺聲音低啞。

  沉默半晌,周徹安慰道,「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結業了不用考核可以直接授官,聽說有學子做尚書,甚至還有人直接封侯賜爵。我沒那麼遠大的志向,能在地方上做個小官就行了。」

  宋知鈺眸色漸沉,語氣不忿,「書院的學子大都只知道吟詩作畫,這些人把控朝堂,國將不國。」

  話音剛落,就被周徹安捂住了嘴,對方示意他噤聲。

  拐角處一群學子魚貫而出,調笑打鬧聲不斷。

  「那個宋知鈺什麼來頭?竟敢對蕭大人不敬。」

  「一個病秧子罷了,他爹是宋大將軍,全家人死在應城,只有他活下來,被封了個什麼忠義侯。」

  「得罪了蕭大人,看來他這個位置是坐不穩了,日後咱們可得離他遠點,省得被牽連。」

  「聽說他先天有疾,說不定還沒等到蕭大人出手就死了。」

  「應城慘案都過去一年多了,他還盯著不放啊?好好做他的小侯爺就行了,怎麼偏偏還要針對蕭大人。」

  「不過他長得是真不錯啊,那臉生得比青樓小倌都好看,那腰細得我一把就能掐住,床上玩起來一定很帶勁兒。」

  「等蕭大人報仇後,說不定能搞來玩玩。」

  ……

  「砰——」

  茶盞摔碎在地上,茶水四濺,地上洇出一灘水漬,細碎的瓷片鋪滿台階,流光溢彩。

  議論聲戛然而止。

  不小心打翻茶盞的小廝連番告饒,清理好碎瓷片急忙退下。

  諸學子看清亭內兩人,面面相覷。

  院內狂風肆虐,老槐樹的枝幹隨風搖晃,發出陣陣呼嘯聲,連廊內卻是一片靜謐。

  宋知鈺雙拳不自覺的握緊,本以為南山書院的學子是只會吟詩作畫的草包,沒想到這些人色膽包天,竟然還敢將主意打到他頭上來,不知道是仗著誰的勢。

  一白衣男子微微俯身致歉,「宋小侯爺,方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陳夫子尋你去靜室,切莫讓夫子久等,失陪了。」

  男子在書院的地位頗高,一行人不敢說話,皆跟著他一起離開了。

  宋知鈺眸色漸深,「方才那位白衣男子是誰?」

  「那是喬庭將軍的弟弟喬潛,喬家一門雙將曾羨煞旁人,但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喬潛棄武從文,來了南山書院。他的策問連方太傅都讚不絕口,日日貼在書院門口供諸學子學習瞻仰,但前幾日榜上換上了你的新作。」

  喬潛的眼裡有敵意,宋知鈺沒有看錯。

  圓月高懸,餘暉映得空中迷霧漫漫,池塘里碎了一片月光,宛若萬千星辰散落其間。

  屋內一片暖意,盆里的銀絲炭滋滋作響,氣流擾動,烤得宋知鈺雙頰泛紅。

  入目是漆黑的橫樑和交錯的紅綢,細看紅色的床幔下是同樣刺眼的被衾。

  剛醒過來宋知鈺腦子還不是很清晰,他只記得自己聽從喬潛的話去了靜室,但靜室里空無一人。

  桌上白釉鏤空的熏爐散發出濃郁的檀香味兒,他甫一靠近,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再次睜眼時,就已經到這裡了。

  剛準備起身,宋知鈺就發現問題了。他四肢都被鎖鏈牢牢的固定在了四根床柱上,動彈不得。身上黑色外袍不知所終,白色裡衣也被換過。

  身上沒有黏膩感,應該是有人用清水給他擦過身子。

  門口傳來異響,他下意識偏頭看過去。

  屋外狂風肆虐,門被打開的那一霎寒氣湧入屋內,與寒風一同進屋的,還有蕭寒硯。

  見到來人,宋知鈺打了個哆嗦,有些不自在的別過頭。

  「醒了?」

  耳邊傳來低沉戲謔的嗓音,粗糲的指腹落在宋知鈺脖頸傷處,揉按的動作極輕,宛如在對待什麼珍寶。

  對上那雙狹長且充滿倦意的眸子,宋知鈺心尖一顫,喉頭髮緊,眼裡泛起酸意,他要用些力氣才能將這股酸意壓制下去。

  那張臉倏地放大,鎖骨處傳來一股酥酥麻麻的癢意,吮吸聲不斷傳入耳內,宋知鈺身體瞬間繃得筆直,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掙扎著想要躲開。

  餘光瞥見男人意猶未盡的添了一下嘴唇,指腹再次落在了他的唇角,輕輕摸索著,眼底的欲望不加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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