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裴嵐星扒著邊緣，小心翼翼探頭。

  狹窄的洞口連接著一方廣闊天地，山谷高|聳，瀑布接天，蜿蜒的小溪靜靜流淌，植被鬱鬱蔥蔥。這本該是一處世外桃源的安逸之景，中央的參天巨木卻將靜謐的光景擊碎。

  

  巨木粗壯的根須破土而出，在地面肆意蠕動，大地震動，滾石掉落，它的藤蔓枝葉攀附上周圍的一切，用盡一切力量抽擊著這處安身的山谷。

  「無極——」

  淒淋的哀嚎響徹山谷，任誰聽了都能感受到它的絕望和無助。

  巨木的藤蔓瘋狂抽打四周的一切，偶有藤蔓斷裂落在洞口附近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菌絲。

  這是一棵被寄生的樹。

  「無極！該死的人類！我要殺掉所有人類！」

  怪不得李觀棋說蘑菇在找他倆。

  合著找的對盛無極行兇的兇手。

  兇手裴嵐星憤憤不平：「它都沒有調查怎麼就認定是人類對盛無極下手呢！就不能是他們妖族內訌嗎！而且報仇應該定位到個人啊，搞種族連坐也太無腦了！就不能學學我只針對小盛麼。」

  無相默念一聲善哉。

  「無極……」哀嚎聲忽然衰落下來，巨木的狂暴也緩緩停歇，那音調由高變低，像是在哀泣。

  裴嵐星努力尋找聲音來源，終於在樹下找到了一桿蘑菇。

  相比於參天巨木，蘑菇的體積不值一提，但在蘑菇界它絕對首屈一指。

  蘑菇菌柄粗壯，目測至少有兩米，寬闊圓潤菌蓋泛著微微的光澤，菌杆支撐這菌蓋，看起來粗壯有力。

  它周身是飛舞的白色菌絲，菌絲在空中纏繞組合，最終編織成一隻小鹿的模樣。

  「哇，真的很像小盛。」裴嵐星給出肯定。

  這居然還是一隻深情菇。

  蘑菇靠在菌絲小鹿身上，喃喃低語：「無極，你放心，我會好好修煉達到統御級，我會完成你的遺願，殺掉所有人類，我不會讓你白白死掉的，你的妖族一定會勝利。」

  裴嵐星大怒：「小盛怎麼能給蘑菇灌輸這麼危險的思想呢！」

  盛無極明顯是吧蘑菇當成後手了。

  這蘑菇看著弱的不行，連盛無極生前設置的防護層都破不開，但它的危害從來不是硬實力，而是不講理的真菌入侵特性。

  和真菌入侵比起來，妖族的血脈疊代就是個屁，後者溫水煮青蛙，但要是從一開始青蛙就沒進鍋，這事根本達成不了，更別說遇上遇上那種不管不顧就是要滅你妖族全族的狠人，一力破萬法，妖族的謀劃並非萬全法。

  盛無極雖自信，卻並不盲目。

  如果真贏不了，他將放出蘑菇，統御級的蘑菇，將菌絲散布在世界上，悄無聲息的侵蝕，弱者是沒辦法抵抗的，就像低階空心木面對一號菇。等到高層發現想拯救的時候怕是為時已晚。

  我贏不了，你們也別想贏。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裴嵐星慶幸：「還好提前把小盛殺了。」

  小盛若是沒死，聽見「生殖隔離」律令，怕不是會大破防然後直接把蘑菇放出來。

  盛無極為了妖族全心全意、鞠躬盡瘁，可隱忍不發亦可壯士斷腕，他做妖王是合格的。

  裴嵐星感嘆：「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人。」

  智商低如盛無極也能有後手。

  他升級之後的確有點驕傲，這樣不好。裴嵐星迅速反思自己。

  那方的蘑菇痛苦到顫抖：「或許從一開始你就不該去做妖族的王，我們一起在山谷奔跑追逐、無憂無慮的多好啊。」

  蘑菇描述的場景很美好，裴嵐星幾乎能想到幼年期的小盛和蘑菇在草地上……呃，蘑菇是不是在鹿的食譜上？

  裴嵐星有點餓了。

  蘑菇將菌蓋靠在菌絲小鹿上，隨著角度偏移，裴嵐星終於看見了蘑菇的發聲口——居然是菌蓋下方的菌褶。

  小裴同學倒吸了一口涼氣，胳膊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下意識往周淮風那邊湊了湊，臉直接貼在了周淮風腹部。周淮風身體瞬間變得僵硬。

  裴嵐星呆了一下。他忘了自己坐著輪椅，和周淮風不在一個高度。

  裴嵐星稍稍後撤，難得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調節氣氛。

  周淮風迅速調整狀態，蹲下來和裴嵐星保持齊平，輕聲問：「怎麼了？」

  小裴同學立刻將尷尬拋在腦後，他指了指菌褶，皺起臉：「太噁心了。」

  說不出怎麼噁心，但就是噁心，已經達到了精神傷害的水平。

  周淮風握住小裴的手，安撫的拍了拍。

  無相閉眼默念一聲佛號。

  蘑菇依然在和虛假的小盛聊天：「你把我保護在家裡，叫我小心外界、小心人類，怎麼自己這麼不小心呢。無極，你好傻啊。」

  裴嵐星一時間都顧不上噁心了：「它說的保護該不是這個監獄吧。」

  周淮風也覺得很難評：「應該是。」

  不論他們倆怎麼看，都不覺得這裡是「家」，哪有人在自己家裡都出不了門的？四面八方的層層疊疊的堅硬防禦，限制了蘑菇的自由，讓蘑菇連離開都做不到。心愛之鹿死去，蘑菇想報仇，卻只能在這處巨大的牢籠無能狂怒。

  這就是控制危險分子的監獄。

  但蘑菇不這麼認為。

  ……不止是只深情菇，還是個被渣男欺騙的戀愛腦菇。

  裴嵐星沉默片刻：「失算了，應該帶李密過來的。」

  用魔法打敗魔法，用渣男打敗渣男。

  「還是得謝謝小盛，要不是他弄了個監獄，大蘑菇現在就在外面暴走了，感謝他為人類事業做出的貢獻。」

  裴嵐星字字誅心，盛無極要是聽見了，怕不是會詐屍。

  什麼，他自爆沒屍體？哦，那沒事了。

  小盛在這裡布置可謂是極其嚴密，這麼說吧，小盛要是往自己身上這麼下血本，周淮風殺他的難度將直線上升，說不定還能反擊兩下呢。

  「施主，好像不對。」無相突然開口。

  無相此刻眉頭緊鎖，滿頭是汗，像是在極力抵抗什麼：「此菇乃是夢之道，二位施主小心被拖入幻境中。」

  裴嵐星聞言靈光一閃，指了下蘑菇：「哥，你看它長得像不像放大的見手青。」

  見手青，菇界頂流，食用未熟的見手青有機率見到小人跳舞和旋轉的七彩蘑菇。

  見手青精會幻術也太合理了吧。

  裴嵐星想問無相大師要怎麼破幻，卻見無相的表情從掙扎變得平靜，最後臉上帶上了恬靜的笑。

  裴嵐星沉默片刻：「哥，你看大師像不像是睡著了。」

  御星級居然這麼輕易中招，雖然看起來不太合理，但無相畢竟是個入魔的御星，心境有漏洞，免不得還有逃避現實的心理。

  「我猜他在夢裡看見了自己的理想國。」裴嵐星斷言。

  無相是個有理想但被現實摧殘的和尚。

  「先撤。」

  幻術防不勝防，不可正面對之，裴嵐星果斷選擇撤退。

  但周淮風這一次卻沒能第一時間回應他。

  「哥？」

  裴嵐星立刻捧起周淮風的臉，神色有些慌張但隨即便轉變成疑惑。

  因為他哥的情況好像和大師不太一樣。

  裴嵐星眼睜睜看著周淮風的眼神從迷茫變得清醒，但下一刻又變成恍惚，而後又迅速清醒——簡直是幻術無限循環。

  裴嵐星現在真的是想把盛無極拉出來鞭屍了。

  偷偷摸摸養蘑菇，怕不是還計劃著讓所有人類在夢中死去吧！

  當然，此時此刻他好奇他哥究竟中了什麼幻術，怎麼還抽幀了呢？

  周淮風進入幻境夢，一個「裴嵐星」出現在他眼前，周淮風立刻意識到這是幻境。

  周淮風上次中幻術還是追擊某個六級人類幻術師時，當時他以為是那個幻術師水平不夠，沒能在幻術中成功構建出小裴同學的臉。

  但此時此刻，周淮風明白了——完美的東西是無法復刻的。

  幻境構造的裴嵐星已經達到了形似，但小裴同學的臉，真是少一分多一分都不行，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光大框架像根本不行，細節上也不能忽視。

  顯而易見，幻境做不到這種程度的精細。

  周淮風在幻境和現實中來回切換，卻完全沒有迷失，全靠小裴同學這張一萬分的臉做錨點。

  裴嵐星盯著周淮風看了一會兒，確認他哥的眼神是持續清醒的才問：「哥……你好了？」

  周淮風半跪在裴嵐星面前，將頭垂在裴嵐星腿上，背部微弓，看起來十分疲憊。

  裴嵐星感同身受，他隨便數了一下，這一個多小時，周哥至少進了四千次幻境，平均每一秒進一個，不累就怪了。

  裴嵐星輕揉周淮風的頭：「沒事了沒事了。」

  周淮風耳尖紅透了，悶悶的應了一聲：「嗯。」

  「恭喜大師勘破幻境。」裴嵐星看向旁邊睜眼的無相。

  無相面露苦澀：「貧僧並未勘破。」

  裴嵐星愣了一下，他還以為是大師突破自我攻破幻境，然後反噬了大蘑菇。

  裴嵐星看向山谷中暈倒的大蘑菇，雙眼睜大，忽然有一個可怕的猜測——

  ——大蘑菇該不是被周哥給累死了吧。

  這猜測很有邏輯，但他哥為什麼會持續性的進幻境呀？

  裴嵐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神色有些緊張：「哥，你該不會有精神分裂症吧？」

  周淮風直起身體，眼神閃爍，語氣略有一絲心虛：「我可能是易中幻境體質。」

  他到底要怎麼解釋，裴嵐星的存在的確讓他可以迅速掙脫虛無的幻境，但每次看見真實的裴嵐星後他也會防線失守……

  別人中幻境——靠自己掙脫了——心境提升——短時間內不會再中招。

  周淮風中幻境——嗯，這個不是裴嵐星——掙脫——看見裴嵐星——心中歡喜——又中招了。

  世間萬法，果真利弊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