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自作主張的凡人
2024-09-14 18:14:29
作者: 無晦春秋
第10章 10 自作主張的凡人
祝岐抱住雙腿,靜坐望向天邊的月亮。
自柳鈺為他下安神訣時,他便清醒了。安神訣對他無用一事,他也覺得奇怪,但不敢聲張,只能任由柳鈺為他傳生人氣,把他因為缺魂魄的虛弱一掃而盡。
柳鈺的消失,祝岐也親眼看著。
就在方才,那時受了他恩惠的小豬鬼從地府傳來了消息,關於地府究竟有沒有一個叫「柳鈺」的鬼。
用陰氣承載的信箋就在他的腦中,打或者不打開,全憑祝岐自己。
祝岐低頭把玩頭上青色的髮帶。
不知柳鈺是忘記了還是故意的,並沒有將祝岐變回去。
此時祝岐低著頭,擺弄身上青衫,不知在想些什麼。
洞外倏然傳來腳步聲,祝岐一擡頭,便看見柳鈺走了進來。
柳鈺還是那身玄衣。
柳鈺見到清醒的祝岐心下一驚,又發現自己並未隱去真身,便暗自捏決,意外發現自己因為額間龍鱗的損傷,一時變不回去了。
祝岐見到柳鈺的第一眼,便將腦海中的信箋拋至腦後。
日後總有一日會打開,不如讓那時刻來的晚一些,祝岐想。
「回來啦?」祝岐起身去迎。
柳鈺面色微窘,很快調整好:「嗯。」
祝岐注意到了柳鈺的不對勁,當做沒看見,便道:「天快亮了,等王一王二醒來,我們再去清泉村探探情況。」
也不知道柳鈺是不是因為變了模樣,所以也沉穩了些。
柳鈺問:「如何探?」
祝岐神神秘秘,湊近了說:「你不是說清泉村興許只是不歡迎男子結伴的外鄉人?我們今日假扮夫妻,去問問能否借宿。」
柳鈺微低頭,乖巧答道:「好。」
祝岐笑著拍拍柳鈺的肩,忽然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便問出了口:「你我誰扮做婦人?」
柳鈺擡眸,從頭到腳把祝岐掃了個遍,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扮,再擡頭的表情里滿是「反正不是我」的表情。
祝岐覺得不對,明明化形前的柳鈺更顯瘦弱,此刻柳鈺這幅表情是怎麼回事?
不等祝岐問,柳鈺開了口:「我昨天法力用的太多,變不回去了。」
祝岐:「……」
好好好。
「我來……只是你法力用盡,我要如何假扮成婦人?」
柳鈺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說:「我有辦法。」
不等祝岐問是什麼辦法,王一王二先醒了過來。
他們看見祝岐和柳鈺大變樣,嚇了一跳。
祝岐趕緊解釋清楚緣由。
王一王二支支吾吾說了聲感謝,又問接下來怎麼辦。
祝岐把他們的辦法簡單說了說,又讓王一王二在他們不在的時候保護好自己,畢竟雨停了,那鬼隨時可能前來。
王一王二點頭如搗蒜。
祝岐交待好,與柳鈺轉身欲走。
王一突然「哎」了一聲。
柳鈺比祝岐先轉身,目光猛地射向王一。王一驚了一驚,不禁後退一步。
祝岐不知何事,茫茫然回頭看見王一驚悚的表情。
「怎麼了?」
「你……你們走了,我們什麼趁手的兵器都沒有,我怕那鬼來找我們的麻煩……」
王一低頭不敢看柳鈺,顫顫巍巍地說完了話。
祝岐察覺到王一對柳鈺的懼怕,上前一步擋在了他們兩人中間,說道:「我這把重劍是朋友之物不能假手他人,手頭也沒其他的防身利器,現下日頭高照,那鬼不會出現。我們日落前一定回來。」
「好……好吧。」王一瑟瑟縮縮退了回去。
祝岐拉住柳鈺離開了。
路上柳鈺一直不說話,祝岐笑了一聲,說道:「你敵意有點明顯了。」
柳鈺:「?」
祝岐沖柳鈺點點頭。
柳鈺:「有嗎?」
祝岐笑道:「沒有嗎?」
柳鈺不說話。
祝岐又道:「雖然他們的確可疑,但你這樣也太明顯了,萬一打草驚蛇了怎麼辦?」
「那遇見可疑的人,要怎麼辦?」柳鈺問。
祝岐自然答道:「當然是假裝示好,取得他的信任後再做打算。」
許久都沒等來柳鈺的回應,祝岐彎起的嘴角逐漸落下。
「不是……我……」祝岐想解釋,轉頭去看柳鈺,便見柳鈺幽深的目光正盯著他。
果然……祝岐恨不得給剛才的自己一拳。
如今他和柳鈺的相處不正是印證了他方才的話——示好、信任。
但祝岐很想解釋,他並不是假裝示好,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組織不出語言。
二人恰好走到了分岔路口。
昨夜前往清泉村的路是柳鈺施法鋪出的一條無雨的路。
祝岐記得柳鈺說他法力用盡,連原身都變不回來了,自然不能再讓柳鈺耗費法力。
所以他閉眼,暗自念柳鈺教給她的分辨方向的法訣。
不等他念完一整句,手腕突然被人捏住打斷。
祝岐睜眼就看見柳鈺眉頭微蹙地盯著自己。
「別用了。」柳鈺沉沉道。
祝岐知道柳鈺在擔心什麼,便輕鬆道:「死不了。」
柳鈺:「我說別用了。」
「怎麼啦你?」祝岐發覺柳鈺有些不對勁,手腕被柳鈺捏的有點痛。
柳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半晌才甩開祝岐的手,偏頭自顧自說道:「總是自作主張的凡人。」
祝岐心頭一震,被甩開的手懸在半空遲遲未落下。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腦中未打開的信箋。
他可以肯定,柳鈺此話並不只對他一人說,或許在不知千百年前,也有一個同他一樣自作主張的凡人,不聽他的話。
祝岐心尖有些泛酸,但很快接受了。
他燦然一笑,說道:「不用了。」
柳鈺緩緩轉身。
祝岐在柳鈺疑惑的目光中,又重複了一遍:「聽你的,不用了。」
祝岐不給柳鈺說話的機會,立刻問道:「你還記得去清泉村的路怎麼走嗎?」
柳鈺自然是記得的。
二人一路向西,再次來到了清泉村的村口。
祝岐:「你說你有辦法將我扮做婦人,是如何做?」
柳鈺輕輕問道:「可以親你嗎?」
祝岐不解,「……可以。」
柳鈺微彎下身,閉眼在祝岐唇上落下一個輕吻。
祝岐睜著眼,他看見在他們雙唇相接時,柳鈺額間地龍鱗再次閃起了光。
那光比之前都要亮,一下子晃到了祝岐的眼睛,讓他眼前閃現了一些黑影。
祝岐一下子閉上眼。
與此同時,他好像在黑影中看見了地府中的情景。
有他有柳鈺,還有形形色色的鬼怪,身旁是平靜無波卻黑沉壓抑的忘川水。
柳鈺離開了祝岐的唇。
一瞬閃過,祝岐睜眼,方才那些情景消失不見。
祝岐帶著探究的目光看向柳鈺,發現柳鈺的神情並無異樣。
方才祝岐看到的那些,並不是柳鈺故意讓他看到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祝岐,轉過身調整表情,不想讓柳鈺察覺。
他恍然發現自己全身變成了淡粉色,髮髻也梳成了婦人的模樣。再摸摸臉,果然也變了。
祝岐去看柳鈺,果不其然,柳鈺的容貌也發生了些許的變化。
「接你的陰氣一用。」柳鈺不等祝岐問,主動說道。
祝岐後知後覺點點頭,努力調整嘴角的弧度,笑道:「走吧。」
這次村口的老媼果然沒有立刻趕他們離開,而是細細打量他們兩個,警惕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祝岐上前賠笑道:「老奶奶,我們是回鄉省親的新婚夫妻,路上遭遇了大雨,渾身都濕透了。我這……」
祝岐羞赧地看了一眼柳鈺,接著說道:「我懷了身孕,身子骨又弱,怕淋雨讓腹中的孩子有了什麼閃失,想借宿一日換身乾淨的衣裳,吃頓飽飯歇一歇。」
老媼一聽是懷有身孕的女子,眉眼的警惕少了不少,但還是沒讓祝岐他們直接進來。
「你等著,我叫村裡的大夫來先給你看看。」說完,老媼拄著拐杖往村里去了。
祝岐求助地看向柳鈺。
柳鈺好像明白祝岐心中所想,三指搭在祝岐的手腕,片刻後沖祝岐點了點頭。
村裡的大夫被叫了來,為祝岐診脈。
大夫閉眼把脈半晌,放下手道:「夫人已有三月身孕,淋雨傷了胎氣,請問夫人可有見紅啊?」
祝岐也不懂,只能應和道:「啊……是,有。」
大夫:「那還需靜養才行,否則有流產之兆。」
老媼這下放下了所有戒備,拉著祝岐就要進村。
祝岐忙拉住老媼:「老奶奶,我夫君……」
老媼:「他跟男人們住,你跟我去換身乾淨的衣服,瞧你臉色白的。」
祝岐回頭給了柳鈺一個放心的目光,又對他讚嘆地眨了下眼,竟然連大夫都能瞞過。
柳鈺面上的神情一直淡淡的,但他突然伸出手,往祝岐的手腕上纏了根金絲,與他自己的手腕相連。
祝岐摸了摸,發覺此線一般凡人看不見。
老媼應是個熱心的人,只是之前一直對外鄉人有所戒備,現下拉著祝岐走的飛快,生怕他腹中的孩子有什麼閃失。
祝岐暗自羞愧,竟然欺騙了如此善良熱心的老奶奶。
一路上,祝岐看見村里不少青壯年都在幹著農活。
可祝岐自從走進了清泉村,看著村中的一切,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清泉村各家各戶的宅院都修繕的乾淨精緻,按理說清泉村的男女老少應是比較富庶才對。但他們穿著卻異常樸素,甚至不少人衣裳的補丁比他這個流浪在外的劍客還要多。
思索不出緣由,祝岐暫時作罷。
兩人七拐八拐進了村里專門招待外鄉人的屋子,老媼給祝岐遞了杯熱水,又給他送來乾淨的換洗衣裳。
祝岐道謝,背過身換好後,手捧熱水坐在床邊。
老媼盯住祝岐好一會,高興地說:「哎呀,臉色好多了。」
祝岐也笑笑:「多謝招待。」
老媼:「都是女人,我就是從你這時候過來的,知道懷著身子的女人有多難受,你歇著啊,一會兒開飯了我給你送來。」
說完,老媼就要走。
祝岐叫住老媼:「老奶奶,我夫君……」
老媼:「一個大男人,你擔心他做什麼!」
祝岐愣住:「啊……我……」
老媼說完,又拉了個凳子,坐到祝岐身邊,一臉嚴肅地說:「不是我說啊,你那個夫君長得實在有些招人了,你擔心也不無道理。」
祝岐:「……」
祝岐心說,這還是變化了一些樣貌的呢,若是原先,恐怕就不只是「有些」招人了。
老媼又道:「你可要小心點,看住他。我看他那張臉就是不安分的主兒。」
祝岐笑笑,「他很好。」
老媼:「長點心眼總是沒錯的。」
「害,搭夥過日子嘛,」祝岐道,「我不管他心裡是誰,只要相伴的這一路,真誠相待互相扶持,就夠了。」
老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這輩子這麼長,他指不定什麼時候心裡就沒你了!」
祝岐從容答道:「人生說短也短,說長也長。不同的人,有不同長短的人生。他想過什麼樣的人生,我不能干涉。」
聽見祝岐如此說,老媼閉眼望天。
祝岐看見老媼此時的模樣,不禁失笑。
老媼:「你這姑娘怎麼就說不通呢,你就不想和他以後白頭到老?」
祝岐放下茶盞,拍拍老媼的手。
「我沒想著能和他怎樣,一路走過,走到各自的目的地,都是要分離的。」
話音一落,金絲線那頭數倏地動了動。
緊接著,祝岐被金絲線纏繞的手腕傳來一陣灼燒的痛感。他在老媼面前不敢有何異樣,只能忍耐著。
老媼與他說了半晌,最後還是憤憤走了。
祝岐待老媼走後,低頭去看,發現手腕被金絲線接觸的地方,被灼燒出一圈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