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好一樁懸案
2024-09-14 17:26:53
作者: 瓜仁草
第73章 好一樁懸案
接連趕了兩天路,蒼厘和牧真在落地的次日傍晚抵達天采堂。
天采堂主施成達聽說來意,看過玄箋與使者印,這就將兩人讓進了專門收納各式卷宗的頌雅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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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條理甚是清晰。蒼厘很快找到對應案宗,從頭至尾翻查一遍。
記錄中有載,收斂屍體共七十六具,死於報案五十日前,皆有脫水之狀。斷首處有獸口咬噬痕跡,皆有毒跡,與傳說中魃獸的火毒相似。
蒼厘思索道:「這麼說,整個斗霞派的人都是同一天死掉的。說不定他們不是不想遁走,而是沒法遁走。但掌門夫人不想著逃命,卻是一門心思要毀掉玉膽?」
牧真卻忿忿道:「我看此事全由這魃獸而起。為何不集結力量去除魃獸呢?任由它作害殺人嗎?」
蒼厘輕聲作答:「《百妖譜》中記載了所有妖怪,包括很久以前的。這魃獸逢旱年而出,吃人,帶火毒。特徵很像是犼,魃獸可能是玄洲當地稱呼。」
「傳說中被犼吃掉的人會變成孤魂野鬼,而殺掉犼的人則會受天譴,甚至株連一方。因為犼乃是乾旱本身所化,殺者即違天道。犼最初被稱為瑞獸。因為一旦它吃夠了人,便會化為一場解災的甘霖,恢復當地的氣候。」
「當時聖者降服百獸,犼自願歸順並被鎮在邙山一脈的脈眼中,作誓曰:後非人災,永不出山。就是說,如果以後的旱災若由天而起,它就不管了。但要是由人而起,它會再度出山。」
「斗霞派敢出手,大概是因為沒聽過犼之誓。但按理說,這誓言應當化為一道墨籙鎮在山上,千百年也不會失傳。」蒼厘頷首,「正好,你要去的首陽穀也在邙山一帶。待我先去姑闌山看看情況,再去瞧瞧這邙山封印究竟如何。」
其實,蒼厘發覺犼涉及此事時也覺得奇怪。因為他此行尋訪烏部故地必要去邙山脈眼與犼交涉。
居然這麼巧嗎?
他沒有和牧真說的是,犼自誕生起便為三大妖神之一,不是一般妖怪,而是天道之一的化身——節候,即氣象,地位接近龍神。
龍神為三大妖神之首,代表時間。但後來脫離妖道,自成一系,率領群妖與信眾奴役普通人類,成為天下共主。龍神為妖神時,是天道的一部分。而從其自立開始,逐漸背離天道,天道往後便要除之。
同為妖神的犼未悖天道。之所以起誓自封,其實是因為旋冰的獻祭。
旋冰為戀人中傷後,毅然決然離開羅舍。心灰意冷之下,他孤身行走在戰後支離破碎的洲海間。回望焦煙四散,余火連綿,旋冰逐然醒悟,明白尚有要事未了。遂自願獻身天道。犼接受了這個高貴的祭品,感其心,應其願,就此自封於邙山。
此事烏部往事有載,這也是蒼厘知道的真相。但後世不知此間因果,往往將犼的行為歸作一種聖者崇拜,而下落不明的旋冰則神秘消失在歷史煙塵中。
還有一位妖神是沙族供奉的蛫,狀如龜而白身赤骨,代表虛無。在世時是唯一能避龍神真火的存在。
龍神信仰遍及各地,廣為人知。而其他兩位一樣古老的神明到了後世則不那麼為人所知,還常常與一般妖怪混為一談。
犼生性自由散漫,以人為食卻能弭天災,本身行蹤莫測,足跡遍布四大洲,據說是生於邙山湮於邙山,本身沒有什麼信仰者。或者說很少有人信仰,也沒有真正的祭祀,畢竟犼會自己出來找祭品吃。
蛫又不同。只要生活在沙漠裡的人基本都會崇拜它。但是它與人不親,比較冷漠,平常就待在流洲大沙漠裡睡大覺。
上古混戰的時候,犼蛫二位神明都沒有參與其中。甚至有傳言說流洲被打散了,也沒有把蛫打醒。不知道蛫是變作虛無本身了,還是和流洲一樣徹底不存在了。本來也沒什麼存在感,現在更是消失殆盡。
蒼厘想著母親在耳邊念過的舊日佚聞,心中疑慮如沾水的棉絮,輕飄飄糊在呼吸之間,有些堵氣,又偏生柔軟,沁著仿佛熟悉的潮意。
兩人暫在天采堂歇過一夜。聽了施堂主的告誡,隔日天沒亮就啟程,馬不停蹄一路朝南飛馳。等到了姑闌山腳下,正午剛過,天色足夠亮堂但恰逢陰天細雨,也就襯得整座山一片死地般沉寂。
山路險峻,他們棄馬步行,不多時遠遠望見了傳聞里頗有排面的山門。
「其實我一直在想,掌門自刎,但頸上仍有火毒痕跡,這就很奇怪。」蒼厘眼裡映著此時灰撲撲的門樓,腦中還原彼時掌門倒吊的位置。
牧真想到他昨夜的話:「會是天譴嗎?」
蒼厘輕嘆一氣:「問得好,我也不清楚。以前沒人敢對犼動手,大家自然不知道天譴到底是什麼東西。」
說話間二人已到山門前。蒼厘仔細看了那壁上題字,果然與戚院長說得相差無幾。刀刃刻下的筆劃很是潦草,足以見當時刻字的人有多麼驚慌失措。
「你說這一大段當真是掌門親筆麼。」蒼厘意有所指,「但冒充字跡這麼明顯的事,假如真有人干,天采堂應當能看出來吧。」
「理當如此。可字跡一事案宗中並無記載,萬一疏漏也未嘗可知。」牧真越想越對,不由贊同道,「正好,我們進去找找,看能不能做個比對。」
兩人繼續往裡走,穿過幽長的山道,來到寬曠的庭院。
此處雖經人打掃過,但地上角落裡仍有星星點點的絳色痕跡,昭示著多年前那場滅門案是何等慘無人道。
「太安靜了。這附近怎地鳥蟲都沒了。」牧真蹙眉打量四周,暗自捏了靈訣。
「可能埋了什麼驚鳥驅蟲的藥材。」蒼厘早覺出異樣,但只提高防備,並無明顯動作。
「……或是藏著更厲害的東西。」牧真緩緩道出想法,「案宗中說,犼後來確實消失了。但當地仍然為災害所苦,不知道是不是沒吃夠人就被打斷或者剿滅了。」
「有這個可能。」蒼厘心想,上古妖神的祭祀一旦開啟,可沒那麼容易打斷,更別提被如今的凡夫俗子剿滅了。不過萬一有神族從中作梗,那又說不準。畢竟他們上一個目標已經身首異處粉身碎骨了不是。
退一步說,倘使犼真的出山未歸,又落在此處不期而遇,充其量也就是換個地方請神罷了。
念及此處,蒼厘稍微定了心,有意嚇唬牧真道:「快走吧,趁著那東西還沒過來。」
牧真收斂身姿,一臉嚴肅地點點頭。走著走著忽而莫名道:「你笑什麼?」
「沒笑。你看錯了。」
「……你又糊我!」
「聖靈子反應越來越快了。」
「你!」
「噓,小點聲。我也不確定有什麼,萬一真引出來就麻煩了。」
兩人沿著石道一路摸索到書房,很快翻找出一些遺落的卷帙,從中摘得掌門的字跡。比照一番,都感覺與那山門前刻下的字跡出自同一人之手。
此外還尋到了最為關鍵的姑闌山道圖。又按圖索驥,七拐八繞,從一條極狹窄的小路探進玉膽花所在的山洞。
蒼厘順洞中逸散的光線看去,洞根底石縫中冒出的一枚碩大玉膽果然被敲得稀碎,只剩了片碗底似的凹葉默默積灰。失去膽中液體,那些散落的碎塊黯淡無光,已是普通的頑石。
一如所有記載所述,玉膽失髓後,便再不會開花了。
蒼厘踏著碎砂石走近,摸了摸玉膽底子:「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知道。」牧真站在原地環顧洞內光景,「但我想會不會是有人貪圖玉膽花才犯下惡事。夫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被害之前乾脆毀了玉膽。」
「也可能是夫人想以水滅火,或者以花解毒。」蒼厘沉吟片刻,「話說回來,萬一這壓根不是夫人敲的呢。畢竟他們的屍體掛了五十天才教訪客發現。這期間若是有人又來偷偷行事也是有可能的。」
事情到此已是陷入僵局。因為犼若出山,除卻天譴具責無人知曉,其他種種皆對得上號。
斗霞派滿門,確是因想要除獸災招致了禍患。
蒼厘俯身撿起一塊琉璃灰的玉膽片:「還有一件事沒想通。掌門怎麼就知道天要亡斗霞了。按理說,他既然敢派人『除害』,就不會知道天譴之事。難道當地還有什麼孤魂夜訪的傳說?」
「去山下問問吧。南郡人知道得更多。」牧真眼見外頭天色落黑,不由出聲催促,「該走了,快看看還要帶什麼。」
「急什麼,我還想在這兒住一晚呢。」蒼厘瞄他,「怎麼,難道聖靈子竟然怕了?」
「不是怕。」牧真遲疑道,「這地方讓我不舒服。」
「你不是專門治鬼的嗎?」
「這又不衝突!」
蒼厘本來也沒想待,看這陰沉沉的天暗得極快,知道摸黑下山不易,也不逗人了。再不做耽擱,兩人順著來時的道一路折返,徑直下山,策馬往北方走了。
一路上打尖住店時,又抓著人問了一圈。問到的人都瑟瑟地一臉忌諱,願意說的又越說越離譜。還和戚院長說的版本不同。說這案子可懸了,那天晚上月黑風高,拍門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把個號房直接嚇死,掌門活生生嚇瘋,一柄大刀回去吭吭殺了自己滿門,最後嘻嘻笑著自刎在山門前。
牧真雞皮疙瘩都聽起來了。
蒼厘卻打開了新思路:「對,之前不管案宗,山門字跡,還是戚院長,都只說掌門是在山門前自刎而死。門派中人雖然皆為同天死去,但是死於掌門之前還是之後,都沒有定論。」
牧真覺得這個思路歪了:「掌門是第一個死還是最後一個死,又有什麼不同嗎?總不能真是剛才說的那樣,被什麼東西嚇瘋,自己砍了自己人吧。那麼多人!任由他砍嗎?總有人能走脫或者藏起來吧。」
「有人啊。」蒼厘眨眨眼。
「……你說掌門夫人?」牧真反應過來。
「對。我懷疑那天有人抱著滅門的心來,還可能是熟人。用一種東西迷了掌門,致使他自刎。那東西能擴散,可能只對人有效,整個門派的人就都這麼沒了。掌門夫人尚保一絲清明,知道玉膽花能解毒。可惜的是,兇手發現並跟了上去,夫人也沒能逃脫。」
見人不說話,蒼厘繼續道:「兇手可能還帶了一隻屬火的妖獸,就和你家朱招一樣。每個人脖子上來一口,『天譴』不就形成了。」
牧真沉思片刻:「就算你說的有道理,自刎為什麼就不算天譴。為什麼還要讓妖獸把所有人的頭都咬走?」
又回到了最初的兩個問題。食人獸的來由和屍體頭顱的去向。
蒼厘稍加思索:「可能是頭顱上留下了兇手使毒的痕跡,不咬走會暴露身份?又或者是死者死狀必須慘烈且突出火毒,這案子才能使人聯想到犼?」
「……聽著都有點道理。」牧真猶豫,「但是……」
「但是,一切都只是憑空猜的。」蒼厘一錘定音。
兩個人相對無言,蒼厘下了決斷:「好了,姑闌山一事到此為止。已經過了三天,必須開始你的任務了。」
「這次也算拿到玉膽花的『根』。」牧真據理作慰,「到時和司衡交差照實說就好。」
「暫定如此吧。不過我還是要去邙山碰碰運氣。」蒼厘打開袖珍手卷看了看,「按我們現在的路線,首陽穀在去邙山脈眼的必經之地。要不先去首陽穀看看吧,萬一那裡也被滅門了呢。」
「你能不能盼點好的!!」牧真當即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