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往事

  暗井與繁華的京都截然不同。

  踏入暗井, 仿佛瞬間墜入了另一個世界。

  暗井下陰暗潮濕，空氣中瀰漫著腐敗的氣味，所見之處老鼠橫行。

  這裡就像一座被世人遺忘的囚牢, 將光明、溫暖和希望統統隔絕在外，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昏暗與潮濕。

  這是趙玉妗這一世第一次來到這裡。

  寒英不知從何處找來兩件破布衫, 兩人換上之後又喬裝打扮，這才毫不引人注目。

  

  趙玉妗還愁如何尋到那個小乞丐之時，小乞丐就出現了。

  他與上次看起來一般，依舊穿得破破爛爛, 正站在不遠處的雜物堆里不停地翻找著什麼。

  小乞丐擡頭看到是她很是高興，不像上次見面那般充滿敵意，「曇……曇花？是你，你怎麼來這裡了？」

  趙玉妗此刻心中卻感到複雜，誰能想到, 十三皇子流落至此？

  趙玉妗有些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微微彎下腰, 「自然是來看看行俠仗義的小爺過得如何了。」

  戎狄頗有些羞惱地哼了一聲, 問她：「勉勉強強, 對了，你有沒有給我帶吃的？」

  「沒有。」趙玉妗嘆了口氣，「這些日子公主府都快揭不開鍋了。」

  「你騙人的吧？你怎麼可能……」戎狄此時才注意到站在趙玉妗身後的還有一人，那人看上去面色陰森，那雙眼睛黑沉沉地盯著他看。

  像鬼一樣。

  戎狄頓時毛骨悚然，「這誰啊？上次你那男寵呢？」

  寒英聞言皺了皺眉。

  趙玉妗則是唇角笑容一滯，「說了不是男寵。」

  戎狄怎麼會聽, 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寒英，「這個長得也不錯, 不會是你的新寵吧？」

  「……」

  「……」

  趙玉妗眉心狂跳，倒吸了一口冷氣，「你別胡說了行嗎？他是我的弟弟。」

  「弟弟？」戎狄疑惑，「那就是皇子了？」

  此時，寒英將趙玉妗拉到一旁，面色頗為凝重，「阿姐，他方才說的男寵是誰？」

  「……不是男寵，只是我府上的長吏。」

  原來是那個叫鶴守玉的。

  那日黑衣人曾與他說過，公主府有位長吏，與公主很是親近，人人都說他是公主的男寵……

  寒英垂下眼，微微眯起了眼睛。

  「阿姐很信任他麼？」

  趙玉妗有些疑惑，「阿弟怎麼突然這麼問？」

  趙玉妗的話音剛落，不遠處忽地傳來一道嘶啞的聲音，兩人循聲望去，之間一佝僂著背的老者站在不遠處，眼眶凹陷，竟然像是被人挖去了雙眼。

  「戎狄，是何人？」

  「爺爺，這就是我和你說的曇花公主！」

  老人聞之面色驟變，「什麼？」

  而後，老人連忙顫顫巍巍地欲跪下行禮，「公主……」

  趙玉妗連忙阻止：「不必多禮，您且坐著。」

  「戎狄，你先出去玩會兒，爺爺有話要與公主說。」

  「什麼話呀，我不能聽嗎？」

  「聽話。」

  戎狄只好點點頭，「……好吧。」

  趙玉妗看著面前老者的眼眶，斟酌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您有話要對我說？」

  「是。我知道這一天終將到來，卻沒想到……這麼快。」

  「您之前是宮中人？」

  「是。」

  趙玉妗沉思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您的眼睛又是怎麼回事？」

  老者長長地t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在宮中做事，日日提心弔膽，若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自然是像我這般的下場。我的眼睛，是被人硬生生挖去的……不過還算是幸運，留了一口氣茍延殘喘。」

  「是誰做的？」

  老者緩緩說出一個名字：「洪忠。」

  趙玉妗頓時皺眉，「洪忠？」

  「是。」

  「你看到了什麼，竟然是洪忠親自動手挖去你的雙眼？」趙玉妗心跳飛快，隱隱察覺到了什麼，「難道是……」

  「是與先皇后有關。」

  「……」

  趙玉妗轉頭看向一旁的寒英，寒英沒有出聲，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當年我被挖去雙眼之後便疼得昏死過去，被丟入亂葬崗，但我卻並沒有死。而是活了下來逃到了這裡茍且偷生，當年我曾是宮中匠人，是我……親手將屍體……澆築了。」

  趙玉妗眉心一跳，有些艱難地扯了扯嘴角，「什麼澆築？您說的又是……誰的屍體……？」

  「是宣後。」

  那兩個字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趙玉妗霎時間如遭雷擊，整個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雙手緊緊攥成拳，骨節泛白，指甲也深深地嵌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

  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著，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遍，「你說是誰？」

  老者痛苦地嘆了口氣，「是我對不起公主。」

  寒英站在她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肩膀，試圖給予她一絲支撐，但趙玉妗已然陷入了極度的震驚與痛苦之中，無法自拔。

  「姝妃的佛殿之中，有一尊佛像，裡面便是宣後的屍身。」老乞丐顫顫巍巍地說著，揭開了塵封的記憶，「那時聖人說宣後生前一心向佛，想要將她做成肉身菩薩，一直留在宮中供後人敬仰。可最後我卻發現，宣後只是昏迷了過去，她尚且還有呼吸……」

  「然後呢？」

  「然後，我便以為聖人誤以為宣後已死，聖人表面上答應立刻傳太醫，可他身邊的洪忠轉頭便將我的雙眼挖去。我疼得昏了過去，醒來發現卻在亂葬崗之中。不知為何，洪忠卻沒有對我下死手……」

  趙玉妗幾乎是落荒而逃，離開暗井之後，街巷的拐角處。

  趙玉妗不斷地乾嘔著，她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她面色蒼白，無聲地扶著寒英的手臂哭著，她無助地看向寒英，卻見他並不意外，正眸色沉沉地看著她。

  趙玉妗強撐著站穩了身子，問寒英：「阿弟，你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些事了？」

  過了許久，在趙玉妗最後一絲希冀的目光之中，寒英點了頭。

  再次回到鏡湖軒之後，趙玉妗將門窗緊閉，因姝妃有孕，除了為她送膳的繡夏之外，鏡湖軒之中竟然也無人看守。

  「寒英，你快告訴我。」

  寒英伸手替她倒了一杯茶水，扶著她坐下，「阿姐緩緩，我與你說。」

  「阿姐還記得小時候曾有道士入宮，說阿姐是不詳之人，會影響到我麼？」

  「……自然記得。」

  「我並不是病了，而是喝了那些太醫開的藥之後昏昏沉沉地睡了。再睜眼，我已經不在宮中，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有人將你擄走了？」

  「嗯。」

  「當年你病後父皇許久不讓人探望，也不允許我去，就連母妃也不讓我見。可沒想到你竟然是被人帶出了宮……那人是誰？」

  「阿姐還記得小時候聽到的那些傳言麼？有人說母后原本是有心上人的，是心上人忽地消失，才嫁給了……那人。將我擄走之人正是那所謂心上人的家僕。」

  「傳言是真的？」

  「是。」寒英回憶起往日裡那人對自己說的話，沉沉地說，「那人名為林之闕，與母后相知相許，林之闕原本與母后定下了婚約，卻不料出了意外屍骨無存。那家僕將此事告知母后之後，第二日就傳來母后要嫁進宮的消息。」

  「那家僕是與林之闕一起長大的，情誼深厚、忠心耿耿，他便恨極了母后……後來，他自願成了太監入了宮，汲汲營營了多年才得以侍奉在養心殿。」

  「那這些年，他對你……」

  「他將我關了起來，原先也是日日折磨我。但後來有一日不知他知道了什麼，性情大變，對我的態度也好上了許多，除了不讓我出去，吃喝倒也如常。」

  趙玉妗震顫不已，再次哭出了聲，「寒英……」

  「阿姐，別哭，都過去了。往後有我陪著你，我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寒英看到趙玉妗哀傷的神情，也苦澀不已，他安慰她，「只是……我們姐弟的遭遇，母后的仇我不得不報，這些年我強忍著恨意，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回來。」

  趙玉妗點點頭，沒想到，表面上對母后緬懷不已的人，竟才是真正的幕後真兇，她卻還希冀著那人的父愛……

  這麼多年過去，母后的面容她漸漸有些記不清了，可卻好幾次夢到母后在那棵梨花樹下溫柔地唱著歌謠哄著她與阿弟。

  「母后……」趙玉妗閉了閉眼，「阿弟，如今光靠我們是沒有辦法的，明日，我要去找一個人。」

  ***

  翌日，趙玉妗讓繡夏向姝妃傳話，說她要前往永安宮。

  不久後，繡夏便回來說姝妃聽聞後很是高興，與聖人求情放出公主，聖人答應了。

  永安宮上下所有宮人臉上都喜氣洋洋，平日裡安靜的永安宮倒是熱鬧了許多。所有人都在準備著姝妃腹中胎兒的到來。

  在走進寢殿之前，趙玉妗看向繡夏，叮囑道：「繡夏，你在此處替我守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繡夏點點頭，「殿下放心，奴婢定不會讓任何人進去。」

  「好。」

  寢殿內。

  姝妃正坐在桌旁，手中繡著東西，見到她露出欣喜的神情，連忙放下針線看看向她：「阿嫵，你來了。」

  趙玉妗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那堆針線，揚起一抹笑容，走了過去，「阿嫵還未恭賀姝娘娘有孕，看來我就快要有個弟弟了？」

  「你怎知就是個弟弟了？我倒是希望是個妹妹。」姝妃拉著她的手坐下，「前些日子，我總覺著你和我疏遠了，擔心你不喜，便不敢去見你。」

  「姝娘娘這是哪的話，這樣的好消息，竟然還是讓我從繡夏口中得知的。」趙玉妗故作慍色，「姝娘娘才是和我疏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