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

  樹林

  「……蔡監院。」

  蔡監院循聲看去, 眼前人唇邊的笑意淡了許多，沈溪亭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裡，神色平靜, 氣質出塵。

  蔡監院這才猛地回過神來，有些黯然地低下頭：「沈大人, 是我一時失言了……」

  「無妨。」沈溪亭淡聲說，「只是，往後還請不要再詆毀我的未婚妻。」

  在聽到沈溪亭說的最後三個字之後，蔡監院頓時臉色煞白, 失神地看過去，卻看到以往一直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此刻卻帶上了冷然嚴肅的神色。

  她難以置信，顫抖著問：「什麼……未婚妻？」

  「我與殿下自幼有婚約在身，只是因為我這些年久在病中，多年未得相見。殿下也還不知此事, 故我不想嚇到她，還請你為我保密。我也不想讓她受任何委屈, 故往後請蔡監院謹言慎行, 莫要忘了成為監院那日所立下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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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亭就這麼走了。

  蔡監院站在原地, 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頓時低聲嗚咽出聲，她雙手覆面，清淚滑落。

  她原名蔡思漪，與沈溪亭一般年歲，是梧桐書院的第一屆學生，那時候父親還是京都之中另外一間書院的山長。

  自從聖人決定建立梧桐書院之後, 就命父親來到梧桐山，成為了梧桐書院的山長。

  父親知道她不愛讀書, 又不忍心將剛從鄉下接來的她一人留在京都，便試圖說服她一同前來梧桐書院進學。她原不肯，直至有一日，父親病了，那個父親曾念叨過多次的好學生前來探病。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沈溪亭。

  他那時甚至也在病中，面色蒼白，披著一件大氅在老僕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身上的薰香已然被藥草香浸染，身旁的老僕叫他「長公子」。

  她躲在柱子後偷看，卻見這位「長公子」心細如髮，體貼入微地照顧父親，就像是在照顧自己的親生父母一般妥帖。

  那時父親看著他，眼神之中帶著心疼：「溪亭啊，你自己還尚在病中，怎麼就來照顧我了？」

  沈溪亭面帶歉意，聲音還有些虛弱：「是學生來晚了，原該在聽聞老師生病的第一日就來的，請老師莫怪。」

  父親連忙搖搖頭，又注意到躲在一旁偷看的她，朝她招了招手，「你躲在那作甚？來，過來。」

  她咬了咬唇，走上前，卻不敢看沈溪亭。

  「爹爹。」

  父親和藹地看著沈溪亭，說道：「溪亭，你還未曾見過，這就是我和你說過，我那頑皮的女兒，名叫蔡思漪。漪兒啊，這就是我最出色的學生！沈溪亭！」

  沈溪亭聞言才看向她，不緊不慢地對她說：「蔡姑娘。」

  她心跳如鼓：「……沈、沈公子。」

  沈溪亭擡眼的一瞬間，她看愣了。

  後來她就那麼鬼使神差地，答應了要來梧桐書院一同進學，如願與這位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翩翩君子成了同窗。

  往後的日子裡，她勤奮好學，只為了與他比肩，只為了能讓師長嘉獎學子之時，她的名字能與他擺在一處。

  她就這麼默默注視著他好幾年。

  直至他年少高中，被聖人一眼相中欽點，後更是成了太子少師。

  世人都說他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可他永遠那麼謙和有禮。

  送沈溪亭離開梧桐書院的那日，她站在那塊石碑旁，與父親一同送他回京，她鬼使t神差地問：「沈大人，你還會回書院麼？」

  沈溪亭那時很快回答，看了看一旁年邁的山長，說：「自然。」

  這一等，就是好久。

  他對她的稱呼也從「蔡姑娘」到了如今的「蔡監院」。

  方才他卻說，他有了未婚妻。

  *

  入夜，月光如水灑在隱在密林之中藏書閣朱紅的磚瓦之上。

  四周一片寂靜，偶有風吹樹葉聲，遠處的山巒若隱若現，通往藏書閣的那條青石板路上有幾隻暖色的燈籠垂掛。

  衛瀾躺在石椅上閉目小憩，直至身旁有一陣腳步聲經過，他睜開眼，看到與他擦肩而過的鶴守玉。

  「誒，你去哪？」

  鶴守玉步履不停，徑直與他擦肩而過，「與你無關。」

  衛瀾唇角一勾，問：「你是要去找公主吧？」

  鶴守玉的腳步果然停了下來，轉頭看他，「你看見公主去哪了？」

  衛瀾回想起方才不經意間看到的場景，又看了看鶴守玉冷淡的臉色，嘴角揚起玩味的笑，伸手指了指藏書閣，道：「在藏書閣呢。」

  鶴守玉冷淡地應了聲，邁步就要走向藏書閣，「嗯。」

  衛瀾又叫住鶴守玉，悠悠道：「哦對了，那個什麼，那個誰也跟著她一起進去了。」

  鶴守玉停下腳步，「誰？」

  「沈……沈什麼來著。」衛瀾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鶴守玉面色不虞地走了，「誒？你走這麼快做什麼？公主又不會跑。」

  藏書閣內。

  夜深人靜，除了若有若無的翻書聲，便只有一道溫和的男聲。

  趙玉妗憑窗坐著，桌案上只有一盞燃著的燭台照亮她此刻的神情，她撐著下巴，看著坐在她身旁的沈溪亭。

  沈溪亭正在為她講課。

  她本是想來藏書閣找幾本字帖，練練字，卻不曾想到碰上恰好在看書的沈溪亭。

  不知為何，藏書閣內就只有他們二人。

  後來就演變成這樣，沈溪亭坐在她身邊，低聲地為她復講今日所學，不知為何，趙玉妗本想仔細聽，沈溪亭看上去卻比她還要認真許多。

  許是初入書院，還未適應，她這兩日一直未睡夠。

  沈溪亭說話聲音溫和好聽，講的那些內容卻是十分晦澀，就像是在念經……

  趙玉妗強撐了許久，昏昏欲睡，她緩緩閉上眼睛，搖搖欲墜，身子一晃卻徑直栽到了沈溪亭的肩膀上。

  「……」

  鼻尖是沈溪亭身上的藥草香，趙玉妗迷迷糊糊地擡眸卻不經意對上他清澈的雙眸。沈溪亭不見惱怒，看著她眼中含笑。

  沈溪亭看著她發愣的模樣，也沒有挪動身體，依舊讓趙玉妗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眼神之中流露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他輕聲詢問：「殿下可是困了？」

  「……嗯。」

  沈溪亭低笑一聲，歉然道：「定是在下講的不好，讓殿下犯困了。」

  趙玉妗這才如夢初醒，連忙坐直了身體，「抱歉，沈大人。」

  沈溪亭看著她又往後坐了些，眼神之中有失落一閃而過，很快又恢復如初，說道：「無妨，既然殿下困了，今日就先講到這裡吧。」

  「好，今日多謝沈大人了。」

  「殿下與我不必如此客氣，請殿下先行，我去將書冊放回原處。」

  沈溪亭的話音剛落，藏書閣的門就被人從外推開，發出沉悶的一聲聲響。

  趙玉妗下意識地循聲看去，卻看到那道在月光下卓然而立的身影，是鶴守玉。

  趙玉妗疑惑道：「你怎麼來了？」

  鶴守玉的目光落在趙玉妗身後的沈溪亭身上，很快收回視線，看向趙玉妗，淡聲說：「夜深了，公主該回學舍了。我來接公主。」

  「……那你等等，我收拾一下。」趙玉妗將帶來的書冊收好，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沈溪亭，「沈大人，那我先回學舍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嗯，好。」沈溪亭笑笑。

  趙玉妗才走了兩步，身後又響起沈溪亭的聲音——

  「殿下，且慢。」

  趙玉妗頓住腳步，回頭去看沈溪亭，「沈大人，怎麼了？」

  「殿下方才抄寫的字忘帶了，明日早課時再交與下官吧。」

  趙玉妗點點頭走回去拿，鶴守玉的視線越過她的背影與沈溪亭對上，卻見對方面不改色地沖他微微頷首，甚至露出一個有禮的微笑。

  鶴守玉唇邊溢出一聲輕笑。

  ……

  出了藏書閣，鶴守玉走在她的前頭，步伐略快。

  趙玉妗手中抱著幾本書冊，「鶴守玉，你走慢些。」

  鶴守玉聞言，腳步這才放慢了下來。

  半晌，他忽地停下了腳步，趙玉妗猝不及防地撞在他寬闊挺拔的脊背上，鼻尖被撞到，趙玉妗疼得捂住鼻子，發出一聲悶聲。

  「怎麼了？」鶴守玉察覺到異樣，連忙轉身，他俯下身看著她，「撞到了嗎？」

  「你還說？為何突然停下來！撞到我的鼻子了，好疼。」

  「讓我看看。」

  趙玉妗冷了聲，「我不要。」

  鶴守玉垂下眼眸，注視著她，伸手復住她的手背，終究是放緩了聲調，「方才是我不對，別生氣，讓我看看嚴重嗎？」

  趙玉妗只覺得氣惱，將懷中書冊一股腦地扔在了鶴守玉的身上，不知為何今日覺得心情煩悶，沒由來的覺得委屈，頓時氣惱，「我說了不要，你離我遠點！鶴守玉，到底誰給你的膽子以下犯上？」

  鶴守玉看著自己的手被她甩開，眼神一暗，俯身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幾本書冊，一一疊好放在地上。

  趙玉妗看他一言不發，轉身就想離去。

  只是才走了一步就被鶴守玉從身後拉住了手腕，與此同時，身後不遠處傳來沈溪亭的聲音，「殿下？」

  趙玉妗與鶴守玉同時停頓住動作。

  她剛想出聲回答，卻是身形一晃，被鶴守玉猛地拉進了一旁幽暗的樹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