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狗

2024-09-14 17:14:34 作者: 稚夏

  有狗

  比起穆妃毫不掩飾的輕蔑,往日裡他對趙玉妗態度還算不錯,還會時不時地送一些東西到公主府上,但是他就像逗貓逗狗一般,還記得母后剛故去那年,太子那時候還只是二皇子,有一日在御花園裡他看到趙玉妗對著天空發呆,臉上帶著關切的笑問她——

  

  「妹妹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趙玉妗那時候才八歲,天真幼稚,抽抽噎噎地看向他,「二哥?我……我想母后了。他們都說母后是去遠方玩了,可都過了三個月了,怎麼還不回來看我?」

  太子聞言恍然大悟,笑眯眯地在她耳邊對她說,「他們是騙你的啊,妹妹可真是傻瓜。」

  趙玉妗擦著眼淚,問太子,「……騙我什麼?」

  「你母后不是去玩了,而是死了。」

  「死?」

  趙玉妗有些懵然,她和阿弟都被宣後保護得極好,年僅八歲的她對這個字還十分陌生。

  「是啊,死了。」太子嘆了口氣,「就是再也回不來,她死得可慘了,還會變成厲鬼,晚上回來找你,你怕不怕?」

  「……」

  趙玉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愣在了原地,看著太子笑著揚長而去。

  而那日她入夜之後便再也不肯睡,無論宮人怎麼哄,她被嚇得直接病了好幾個月,而後也逐漸開始沉默寡言了下來。

  那些回憶再次湧上心頭,趙玉妗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稚童。

  此刻。

  趙玉妗從容不迫地對上太子那雙戲謔的雙眸,先是故作露出慌亂的神色,又一臉為難地看向太子,「皇兄還不知道我嗎?在府上呆著多無聊,穿男裝自然是為了方便出來玩了,至於玩的什麼花樣——皇兄還用我多說嗎?」

  太子見狀露出一臉瞭然的神情,揶揄道,「嘖嘖嘖,不愧是皇妹,果真與孤臭味相投。」

  臭味相投?

  趙玉妗心中極力忍耐,臉上卻掛上溫和無害的笑,而後瞥了一旁的王公公,他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時也收了起來。

  她話鋒一轉,看向王公公,「王公公?方才拿著的是匕首麼?」

  王公公連忙沖趙玉妗行了個大禮,頭恨不得埋進地里去,語氣恭敬,「……奴才拜見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

  趙玉妗就這麼低頭看著王公公,絲毫沒有讓他起身的意思。

  這時,太子輕笑了一聲,伸手虛虛地扶了一下王公公的手臂,道,「皇妹可是被嚇到了?王公公也是一時情急,匕首自然是留著防身用,皇妹也知道,你皇兄我……不會武功。」

  趙玉妗這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既然皇兄都這麼說了,我就不和公公計較了,王公公起來吧。」

  「是,奴才多謝公主!」

  「檀華,你旁邊這位是——?」太子終於問起。

  王公公起身後快速掃了一眼站在趙玉妗身側的鶴守玉,低聲不知對太子說了些什麼。

  而後太子拉長語調,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沒錯沒錯,這位就是公主府中的那位……男,咳咳,長吏吧?」

  聞言,鶴守玉薄唇緊抿著,垂下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殺意,趙玉妗也在此時不動聲色地扯住他的衣袖。

  「天色已晚,皇兄怎麼這副打扮出宮?」趙玉妗轉移了話題,臉上露出關懷之色,故作好奇地看向太子。

  本想太子應該會避而不答,卻沒想到他聽到後只是露出笑意,瞥了一眼一旁的水雲汀,「李丞相病了,如今他身為孤的老師,孤自然要出宮探望他,而後恰巧路過此地罷了。」

  路過?

  鬼信。

  此話顯然沒有任何說服力,太子就是這麼明晃晃地忽悠趙玉妗,料定了她不敢說些什麼,趙玉妗更不可能直接承認自己是跟蹤他來的。

  還沒等趙玉妗說話,太子便意味深長地瞥了鶴守玉一眼,對著趙玉妗笑了笑,揶揄道,「皇妹放心,皇兄自是會替你保密,不會說與父皇聽的。」

  「那可真是多謝皇兄了。」

  趙玉妗沒有否認,淡淡地瞥了一眼身旁渾身散發著森然氣息的鶴守玉,她捏著鶴守玉衣袖的手暗暗收緊。

  趙玉霖……

  這個道貌岸然的狗東西,居然還能當上太子,真讓她噁心!

  如果不是阿弟他……

  怎麼會輪到趙玉霖這樣的敗類?

  穆妃母家勢力令人忌憚,這麼多年來後宮之中皇嗣凋零,除了阿弟之外,此前也有過幾位屈指可數的皇子,卻皆是早早就夭折了。

  最終迫於壓力,父皇不得不選了趙玉霖坐上了太子之位。

  趙玉霖聰穎圓滑,但是他的腦子全都用在了吃喝玩樂上,對於學業功課那是半點都學不進去,身為丞相的李諄更是悉心教導他,但他依舊渾渾噩噩,似乎是仗著穆妃母家的勢力與他那張巧舌如簧、屢屢哄得父皇喜笑顏開的嘴,他真的有恃無恐。

  可要是他這樣的人也能登臨大寶,恐怕這個天下就完了。

  如果阿弟還在就好了……

  一想到阿弟,趙玉妗眼眸之中有難以言喻的悲傷划過,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刻意地讓自己試圖淡忘,小時候的記憶越來越淡,母后會領著阿弟還有她會圍坐在梨花樹下一起讀書寫字。

  可最終漸漸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這麼多年,除了越珠妙珠,她和孤身一人並沒有區別。

  她形單影隻的身影被記憶拖得越來越長。

  趙玉妗閉了閉眼,收回自己的思緒。

  「不早了,孤先回宮t了。走了啊。」

  太子也沒有多留的意思,隨意道了別就欲離去。

  片刻後,剛邁步離開的太子不知怎的又停住了腳步,而後他轉身看向趙玉妗,臉上帶著和以往一樣虛偽至極的笑,問道,「誒!對了,孤聽聞母妃說,皇妹要去梧桐書院了?」

  「是,皇兄有何指教?」

  「好皇妹,指教談不上。」太子笑眯眯地,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梧桐書院啊——那可是吃人的地方。皇妹這樣的脾氣,這樣嬌弱的身子,嘖嘖,可真是遭罪啊。皇兄且祝皇妹一路順利,望皇妹能全須全尾地歸來啊……」

  話音剛落,太子就揚長而去。

  「趙玉霖……」

  看著太子的背影,趙玉妗緊緊攥住了自己的手心。

  「公主,若是有狗咬你,你會咬回去嗎?」鶴守玉忽然開口問道。

  「……」

  趙玉妗知道鶴守玉的意思,聞言,她忍不住輕嘲出聲,「鶴守玉,你好大的膽子,那可是太子。」

  「公主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趙玉妗擡眸看向鶴守玉,「……狗終究是狗,會想辦法從我這咬下一塊肉,如果我越是退讓,它就越發得寸進尺。如果是你呢?你會怎麼選?」

  「我不會咬回去。」

  「為什麼?」

  「怕咬回去的時候……一嘴狗毛。」鶴守玉看向趙玉妗,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消化不好。」

  趙玉妗聞言愣住了。

  久久的沉默之後,趙玉妗這幾天來第一次真正開懷地笑出了聲,她眼角彎彎,頃刻之間如同陰霾一般的低落情緒迅速散去。

  鶴守玉看向她的眼神之中似乎也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清冷的嗓音猶如淡淡的微風有些煩躁的心緒。

  「還難過嗎?」

  「……」趙玉妗笑凝固在嘴邊,嘴硬道,「誰說我難過了?」

  「那再好不過。」

  「怎麼?」

  「我不擅長冷笑話。」

  「……我看你挺擅長的啊,往日裡怎麼沒見你如此風趣?」趙玉妗幽幽道。

  鶴守玉頓了頓,「往日府內事務繁忙,自然沒有心情談笑風生。」

  「好吧,那我這幾日給你放假,你好好休息幾天。」

  「……那府內事務呢?」

  「自然是等你休息好了再處理啊。」

  鶴守玉沉默了片刻,「……那還是罷了。」

  兩人並肩往暗巷外走去。

  忽然,趙玉妗腳步微微一頓,輕聲開口道,「……我問你,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讓那人從那個位置上下來呢?」

  鶴守玉停下腳步,有些錯愕地看向趙玉妗,與她四目相對。

  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往日裡趙玉妗性情多變,對待朝堂之事皆是不屑一顧,面對太子那些人也皆是笑意盈盈,平日裡更是沒心沒肺地度日。

  而此刻,她正極為認真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那雙眼眸之中已經悄然不復從前。

  許久後,鶴守玉漆黑如墨的眼眸之中有暗涌流動,而後他唇角微微揚起——

  「臣,祝公主早日達成所願。」

  *

  夜幕低垂,穆妃正焦急地在東宮殿外踱步,直到看到太子的車架從側門駛了進來。

  穿著一身便服的太子下了車,一眼就看到了穆妃。

  只見穆妃腳步匆忙地下了台階朝他走了過來,柳葉眉緊蹙著,她的面色透露著不悅與慍怒,厲聲道,「你竟敢私自出宮!真是荒唐,如今做了太子竟然也不讓我省心!你是失心瘋了嗎?」

  太子依舊是往日裡那副笑吟吟的模樣,「母妃這麼生氣做什麼?小心氣壞了身子。」

  「那也是被你氣的,我遲早被你氣死!」穆妃臉色鐵青,「你這樣怎麼坐穩太子之位?」

  「……」

  太子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一滯,嘴角的笑意也漸漸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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