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煉獄

2024-09-14 16:53:23 作者: 伊如瓷

  如同煉獄

  「我、這……」謝朕很無語。

  顧溪聽出唐凌風『出去』二字里的隱忍和痛苦, 加快語速:「你去給他掛號,我給他做個檢查。」

  「行!」謝朕趕緊跑了。

  顧溪擡手指了下靠牆的檢查床,「躺上去。」

  「……」

  

  唐凌風捂著右上腹部的位置, 擰眉眼眸深沉盯著她。

  顧溪戴上一次性手套,發現他杵在那沒動。

  她皺眉:「你如果覺得我不合格, 可以換一名醫生。」說完就要摘下手套。

  「不是。」

  唐凌風趕緊走過去, 脫下鞋子, 躺上檢查床。

  他看著一身白大褂的她冷著眉眼走過來,胸腔里某個重要器官不受控地加速跳動。

  「這疼?」

  她推開他的手掌,冰涼的手指按了按他右上腹部的位置。

  「很疼?」

  「嗯。」隨著她不輕不重的一按, 唐凌風疼得整個人拱起。

  顧溪迅速挪開手, 換到其他幾個地方按了按, 「這些地方疼嗎?」

  「就你第一次按那疼。」他說話都倒吸這涼氣,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想過很多次兩人重複的畫面,沒想到是這樣的。

  疼痛之下有種屈辱感。

  「初步判斷是膽結石。」顧溪利落摘下手套回到辦公桌前, 站著寫下申請檢查的單子,淡淡道:「去抽個血拍個片。」

  唐凌風下床穿了鞋, 看見她低著頭呈現出小細膩白淨的天鵝頸,眼眶微微紅了。

  「不用了, 你直接開點藥給我就行。」

  顧溪將單子遞過去,眉眼更冷:「確定一下結石大小比較好。」

  「是第一次發,應該不大。」

  「唐先生, 」顧溪將單子拍到桌上, 「既然如此你就不用來看醫院!」

  她有些氣, 也有些不耐煩, 更有些莫名的煩躁,情緒有些雜亂。

  這些年雖過得辛苦, 但她已經很久沒被這種複雜黏稠的情緒包圍。

  從第一眼遇見,她心理上就是排斥的。

  「不是我想來的。」

  「……」

  唐凌風盯著她疏離的樣子,不由自主間全身也瀰漫出冷淡疏離的氣息。

  「是謝朕拖我來的。」

  「那就讓他把你拖走!」

  「號掛號了!」謝朕及時出現,拿了顧溪開的檢查單拖著唐凌風去檢查。

  脫下白大褂,顧溪盯著開的電腦看了幾秒,坐到電腦前不時掃一眼門口,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就冷了眉眼盯著電腦。

  半個小時過去後,顧溪通過系統查到了唐凌風的檢查,但他本人沒回來。

  想到他剛剛那副冰塊臉的樣子,她關了電腦提著包下樓。

  大廳里,傳來咋咋呼呼的聲音。

  「老唐你幹嘛啊,都沒回去開藥跑什麼啊!」

  「拿著檢查結果上外面買點藥。」

  「來都來了,何必上外面隨隨便便的藥店買啊!我看你就是不想面對顧溪!」

  男人還像之前那樣捂著右上腹的位置,但腳步輕快了些。

  顧溪跟上去的步伐停下,膽結石發作時絞痛難忍,又快又急,初次發作疼痛時間可能不長。

  「老唐!」謝朕氣急敗壞一把箍住唐凌風的腰,「你的身體這樣折騰下去要不得,跟我去找顧溪……」

  「她該下班了。」唐凌風想到她擱在辦公桌上的包,幾千塊一個。

  他離開的步伐更快。

  顧溪在原地緩了兩秒,以兩人的恩怨她不該殷勤上千的,但得謹記自己的指責。

  捏緊托特包袋子,她跑了上去。

  「少吃高脂高膽固醇刺激性食物,生活作息保持正常。」說完她從包里掏出一張紙遞給謝朕。

  謝朕懵圈的接過,像個虔誠的學生望著顧溪問:「高膽固醇的食物是什麼?」

  「動物內臟動物大腦貝殼類,蛋黃黃油奶油豬皮都是,草酸高的食物也少吃。」

  她頓了下,嚴肅補充一句:「最好戒酒!」

  「看吧老唐,我就說你不能再喝酒了。」

  「謝謝,我沒事。」唐凌風垂著目光,奪了謝朕手裡那張紙轉身朝外走。

  顧溪緩了緩心跳,看著謝朕追著唐凌風上車離開,才緩緩走出醫院朝公交站台走去。

  「嗶!」

  她扭頭,看見謝朕開著車沖她笑,副駕駛的男人低著頭沒看她這邊。

  「顧醫生去哪啊?我送你。」

  「不用,我搭車。」顧溪瞥見後面有一輛計程車,趕緊朝後走了幾步攔住計程車離去。

  後視鏡里,他看著灰色長毛衫的纖瘦女孩坐著計程車離去,那張冷白皮臉蛋白得像在發光。

  駕駛座的謝朕唉聲嘆氣:「她看起來比上學那會更冷了,你說剛剛要是你叫她上車,她會上麼?」

  「不會。」

  「為什麼不會?」謝朕扭頭盯著唐凌風,「你們當初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沒什麼,快開車。」

  後面傳來催促的聲音,謝朕趕緊開車,一腳油門轟出去沒好氣抱怨:「你說她那麼努力,為什麼高三第二學期就不讀了?」

  唐凌風將頭靠在椅背上,腦海里浮現出一些過往。

  鄉村的老木屋水泥塔里到處都是人,很多人頭上披著白布,他跟著唐磊過去在放棺材的屋裡看見了角落裡的女孩。

  那是離她從學校離開後的兩個月,他第一次見她。

  兩個月不見,她清瘦太多了,曾經還有點嬰兒肥的臉龐瘦得腮幫骨都顯出來。

  她的手指從根部到指尖越發細,想起很多天在教室里她埋頭刷題的樣子,手指是沒那麼細的。

  而如今那雙疊放在身前的手又白又細,好像捏一把就會碎。

  他想不到她在外面兩個月是有多累,瘦成那樣,連頭髮都沒有曾經那麼黑亮了,顯得有些營養不良。

  「美女去哪啊?」

  「北街。」顧溪淡淡回了句,思緒飄到十年前最後見那一面的畫面。

  是外婆過世,她回家奔喪。

  她都來不及對父母在民政局大打出手離婚的事有所反應,舅舅跑來民政局說外婆過世了。

  散在各出的親戚忙著回周家老家,周家後嗣頗多,一場喪事很快準備好。

  她和表哥表弟表姐披麻戴孝,表哥表姐時不時接待一些來訪的客人,她就杵在堂屋裡低著頭默默流淚。

  一夜未眠,耳畔的聲音都是渾渾噩噩的,她人也渾渾噩噩,想著兒時外婆的疼惜,淚水早已經流幹了。

  「溪子。」

  她擡起頭看向近在咫尺的聲音,有那麼一瞬心理建設差點坍塌。

  想對著他哭,想對著他傾訴。

  可眼角掃到進來磕頭作揖的人,她驀地後退。

  「……」她看見少年眼裡一涌而出的感受,那一刻她的表情一定很冷很排斥他吧。

  「我、我……」

  他想說的話沒說出來,他父親便走了過來。

  「溪子多看著點你媽,別讓她做傻事。」

  驀地用力閉了下眼睛,已過十年,依舊想到唐磊那副溫和的樣子她就反胃!

  她當時沒有搭理他們父子倆,換成現在也不會的。

  外婆上山後,她逼著自己放下成見去找周小萍。

  「媽,你要跟我一塊出去嗎?」

  「我不出去。」周小萍看都不看她,整個人被悲傷包圍。

  她忍不住掉眼淚,哽咽出聲:「我現在能自己掙錢了,不會讓你幹活養我。」

  周小萍才緩緩擡頭,含著淚冷颼颼開口。

  「我一個不是人的母親跟著你去幹什麼?」

  「……」那一刻,她心臟如同被捅了一刀。

  但她的確在那個電話里知道她背叛家庭時那麼說了。

  她那時候沒有經歷過社會的打壓摧殘,再懂事也理不清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為周小萍尋不出實實在在的理由。

  只知道身為人母就該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不能做出背叛孩子給孩子丟臉的事。

  而如今……

  顧溪悄悄擦掉眼角的淚,看向車窗外不同於十年前的楓城。

  十年大洗牌,楓城有了外面大城市的初代模樣。

  曾經到處都是私家房大平層,如今私家房徵收,處處都是高樓大廈,和她印象t里的楓城相差太多了。

  後來周小萍第二段婚姻過得並不好,她時常後悔,若是當初再努力一些勸她跟自己離開,現在會不會就不會過成這樣了?

  舊時代的女性以夫為天,沒有找到一個好老公如同煉獄。

  當初的顧宏和顧家沒有給予周小萍最起碼的尊重和愛護。

  那場婚姻里,誰都不願意承認錯誤,卻誰都有錯。

  只不過是一個先錯後錯的排列順序罷了。

  她作為女兒只記得周小萍傷了她的心,可她又何嘗不是傷了周小萍的心。

  也難怪周小萍寧願火速嫁給他人,也不願意跟她離開楓城。

  到了北街,按著地址找到一家餐館,一進去便有熱情的服務員過來問:「小姐幾位?」

  「我找人。」

  「找人?」服務員的表情立馬冷了兩分。

  「找我媽,周小萍。」顧溪連忙開口,怕惹得服務員誤會是鬧事的。

  「周小萍啊,在後面洗盤子。」扔下話,那服務員轉身走了。

  顧溪硬著頭皮朝後廚方向走,被人攔住。

  「後廚不能進去的。」

  「我找人,我找我……」

  「溪子!」一聲雀躍的聲音響起。

  顧溪一眼看去就眼熱鼻酸,曾經風韻猶在的女人又黑又瘦。

  十年未見,每次電話也沒有問對方要過照片,這一眼讓她無比心酸。

  哪怕她依舊無法徹底釋懷當年的事,但此刻看見周小萍就想哭。

  她曾經的信仰啊,最可愛最好看的媽媽怎麼就這麼憔悴、蒼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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