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2024-09-14 16:51:35 作者: 謝南居

  第 48 章

  2020年的新年過得比往年格外沉重。

  這一年, 一場突如其來的疫病席捲全球,燥熱的地球在一夜之間冷卻下來,人人惶恐不安。

  Coronaviru在那段時間成為熱詞, 學校郵箱被各種防疫公告覆蓋。

  沈宴寧每天除了上課幾乎都待在家裡,快遞小哥送來的包裹要消好幾次毒才敢拿進屋, Cholé也開始惜命, 回絕了所有的party邀請,老老實實待在公寓樓。

  那一年的春晚少了幾分喜氣洋洋, 內外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沈宴寧和Cholé在太平洋的對岸看得心揪緊,不尤開始為家中親人擔心。

  寒潮侵襲,巴黎接二連三下雨,玻璃窗上流動著雨的脈絡。

  一連串急促的手機鈴聲將雨聲占據。

  沈宴寧在廚房收拾,隔著一道門,聽得不是很清晰。

  

  「Zoe, 你的電話。」過了幾秒,Cholé在客廳喊她。

  這個電話打得很反常, 通的是她國內的手機號。

  自從來了巴黎, 她基本已經不用這個號碼了,和國內的聯繫方式大多通過微信。

  通這通電話的人也很反常, 竟是她的小叔。

  他打來先是詢問她那邊的近況, 問她巴黎的疫情嚴不嚴重,輾轉又問起她的學業。

  多是無關緊要的話, 沈宴寧聽了,心裡覺得奇怪,忍不住問:「小叔, 怎麼了?」

  電話那頭,她小叔嘆一口氣, 說:「寧寧,你那邊有沒有認識的人......」

  巴黎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沈宴寧擡頭望一眼,半盞月光遙掛在灰藍的暮色里,四周籠著淡淡的光芒。

  電話里,她小叔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他說:「寧寧,你媽媽下午搬貨的時候不小心從梯子上摔下來,把腿摔斷了......現在島上疫情嚴重,醫院限制病人進出,你看......能不能想想辦法托人找找關係,再怎麼樣還是要找醫生看看,我怕再拖下去......」

  她聽完電話,呼吸仿佛有一瞬間滯住。

  母親的鋪子裡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一批新布料。店鋪面積小,沒有多餘的空間騰出來放置,只好隔空做了一排置物架來處置這批布料。蔣秀的個子不高,每次新貨進來都要獨自爬上高高的梯子才能將這批貨放上去。

  沈宴寧不是沒有勸過她再招一個人,至少這些事可以不用她親力親為。只是蔣秀覺得招人費錢也沒必要,店裡生意一般,多招一個人就是多一份成本,如果是這樣,她寧願自己累點。

  最後蔣秀拿爬了幾十年都沒事的理由駁回她這個提議。

  沈宴寧勸說不動母親,只好讓這件事這樣擱置了。

  倘若知道會出意外,她當時就該堅持自己的想法。

  她慢慢放下手機,懊悔一時鬆口。

  夜色深沉,沈宴寧打了一圈手機通訊里的聯繫人,竟找不出一個可以幫得上忙的朋友。

  異國雨夜,她立在暖黃色的客廳里,頭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孤立無援。

  Cholé察覺到她一臉失魂落魄,溫聲問:「出什麼事了嗎?」

  「我媽媽腿摔斷了。」

  「啊?嚴不嚴重?醫生怎麼說?」她面露憂色,關切問道。

  「不知道。」沈宴寧頹然地坐在椅子裡,眼神空蕩蕩,「我家裡人說國內現在形勢緊張,醫院要控制人流進出,如果不是非常重大的病,要先等著......」

  Cholé聽完,豎起眉毛,不滿道:「這是什麼規定啊,生病了還不能治?」

  「不是不能治,」她張張嘴,解釋說:「只是得等。」

  為了避免交叉感染的風險,如今國內醫院嚴格加強封控,只要不是病得很嚴重都建議回家修養。

  沈宴寧並不是不理解國家的做法,只是事關家人安危,她很難做到不埋怨。

  她不了解具體情況,無法確定蔣秀的腿要不要緊,還能不能拖上一天。只不過從她小叔這通跨洋電話里,大致能明白事情的緊迫性。

  蔣秀的腿一定傷得很嚴重。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她得回去。

  沈宴寧騰一下站起來,衝進臥室開始整理行李。

  「你去做什麼?」

  Cholé不放心,連忙跟上去,見她翻出行李箱,詫異問:「你不會要這個時候回去吧?」

  沈宴寧點點頭,理了兩件衣服後,拿出手機翻看最近一趟回國的航班。

  「你瘋啦——」Cholé拉住她,「外面如今到處都是病毒,你怎麼回去?怕是你還沒到機場人就被送回來了。就算你真能回去,那你知不知道現在一張回國的機票要多少錢?萬一你回去之後出不來怎麼辦,你學不上了?」

  她說得有點急,把已經魔怔得病急亂投醫,甚至完全不考慮後果的人連連問住。

  沈宴寧眼眶霎時通紅,失神地陷在床榻里,茫然地看著她:「那你要我怎麼辦?」

  怎麼辦?Cholé也給不出一個好的辦法,但知道她這樣匆忙回去絕對不是個好辦法。

  她長長地舒一口氣,蹲下身,輕聲安撫,「再試著聯繫聯繫其他人,總能找到人可以幫上忙的。」

  沈宴寧搖頭,說能聯繫的都聯繫了。

  她的通訊里翻來翻去來回就那麼幾個人,她一聽就聽得出是不是在婉拒。如果大家能幫的話一定會幫,但到底能力有限,也只能愛莫能助了。

  Cholé陪她坐著一起想辦法,「都聯繫了嗎?試著給通訊錄里所有人都打一遍,哪怕是幾百年沒聯繫的。這種時候,往往前男友和死對頭最管用。」

  她說完,沈宴寧怔愣了一會兒。

  「不會真有吧?」她驚訝地張大嘴巴,隨即豪爽地拍拍胸脯,說:「你要實在覺得不好意思,大不了我來幫你打。」

  倒不是不好意思,只不過如今再聯繫那個人......多少顯得有些意味不明了。

  「拜託姐都這種時候了,管他明不明的,肯定是救人最要緊啊。」Cholé一句話把她從彆扭的情緒里掙脫出來。

  沈宴寧握著手機的手微微出汗,指尖冰涼,將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一個一個撥在鍵盤上,然後像電影慢鏡頭一樣按下了撥號鍵。

  Cholé在旁邊看著,莫名覺得緊張又興奮。

  巴黎時間的夜晚,國內正好是白天。

  鈴聲響了有一會兒,就在沈宴寧以為無人接聽時,突然有人接通了電話。

  對面的人聲音怔忪,遲疑了幾秒,「阿寧?」

  再次聽到這個稱呼,沈宴寧恍惚了片刻,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她捂著嘴,平復完心情,然後輕輕地,恍如隔了幾個世紀般,喚出他的名字。

  ——「孟見清。」

  聞言,孟見清愣了愣,用他那副單調的嗓音簡短回復兩個字,「我在。」

  沈宴寧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這一刻她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終於找到港灣。

  孟見清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哭聲弄得束手無策,不明事理的情況下只能一遍又一遍在電話里安撫,「別哭。和我說說到底怎麼了?」

  她哽咽著把情況和他講述了一遍,結束後試探性問:「能行嗎?」

  那邊默了幾秒。那幾秒的時間裡,沈宴寧的心逐t漸沉入海底。

  「沒什麼問題,」下一秒,對方的聲音響起,「過一會兒有工作人員會來通知,等下讓你家人按正常流程走就可以。」

  她始終提著的心稍稍落下一點,答過謝後又匆忙給家裡人打去電話。

  電話依然是她小叔接的。他明顯也是鬆了口氣,告訴沈宴寧她母親已經被送去治療了,接著又誇她朋友多,關鍵時候能處事,「寧寧,你到時候要好好謝謝人家呀,多虧了他。」

  沈宴寧聽著這些誇讚的話,莫名愧疚。只好一一應下,說醫生如果檢查完了,不管結果如何都要通知她一聲。

  兩個小時後,蔣秀親自來電告訴她自己沒事。她這一晚上焦慮不安的心才如石頭落地般徹底放下來,最後母女倆又聊了兩句家常,才結束了這通電話。

  房間裡靜悄悄的,Cholé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的,貼心地為她關上了門。

  沈宴寧在床沿躺下來,盯著床頭的鬱金香發呆。

  今晚如果不是孟見清,一切都不會這麼順利。有時候你必須承認權勢就是能解決普通人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是可以讓人走上捷徑。

  與此同時,她悲哀地發現,即使她再怎麼把孟見清扯出生活,也不可避免地要和他有一番糾纏。

  一串手機鈴聲打斷她的思緒。

  不用猜也知道那必然是孟見清。

  沈宴寧坐起身,做好心理建設後按下接通鍵。

  「事情解決了?」他言簡意賅進入話題。

  沈宴寧:「嗯。醫生說就是摔斷骨頭,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她停頓了一下,又說:「今天的事謝謝你幫忙。」

  「就一句謝謝?」孟見清噙著笑說她沒良心,「剛剛是誰哭得那麼大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

  這是他第二次說她沒良心了。

  沈宴寧表面鎮定,心裡卻亂如一團麻,像是沒什麼可說的卻硬要湊出一句,說:「你在做什麼?」

  他哂笑一聲,聽不出好壞卻作惡欲滿滿,成心要她愧疚,慢吞吞說:「隔離呀。出國一趟,回來就被人拉去了隔離酒店。」

  好慘哦,過年都只能一個人對著冷冰冰的電視櫃。

  他總是這樣,輕輕鬆鬆就能將她平靜的湖面掀起萬丈漣漪。

  她埋著頭不說話,於是就聽到他的興師問罪。

  ——「阿寧,那天你為什麼不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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