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2024-09-14 16:51:29 作者: 謝南居

  第 46 章

  從那之後, 她和孟見清就成了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

  畢業典禮結束後,沈宴寧提著還剩下的唯一一個箱子匆匆回了寧海。那段時間, 她拉黑了孟見清的所有聯繫方式,以一種決斷的方式徹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裡。

  再次提起這個人, 是因為席政。

  那是他們在這座南方海島的第二次相遇。夏日清晨, 她戴了一頂編織草帽,身上穿的是母親蔣秀親手縫製的棉麻長裙, 走在前往成衣鋪的路上。席政迎面走來,實打實與她打了個照面。

  這一次他是一人出行,見到沈宴寧,氣定神閒打招呼:「又見面了,沈小姐。」

  沈宴寧錯然地擡起頭,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 「席先生。」

  席政挑眉,「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我會出現在這。」

  「為什麼會意外呢?畢竟席先生一手通天, 連京城趙家都能被你玩弄於鼓掌之中。」她素來是個鋒利的人, 只是從前待在孟見清身邊收斂了許多。

  「看來你都知道了。」他玩味地笑笑。

  

  沈宴寧離京後的一個星期,市監局發布官方公告稱趙氏酒業涉嫌非法向境外轉移資產, 相關負責人已送往機關接受檢察, 不到半個月,趙氏集團對外正式宣布破產。曾經顯赫一時的趙家一夜之間從京城這座華麗的戲台上悄然落幕。

  彼時趙西和已被家人安全送出國, 慶倖免遭一場牽連。

  得益於和孟見清在一起的這一年,沈宴寧也融入了京城這張複雜的關係網中。憑藉這一點,偶然聽到一些風聲——趙家落馬這場戲背後的操控者, 竟然是自家人。

  說起來還有些令人唏噓,簡短概括, 不過就是上代人的恩怨罷了......

  誰能想到昔日風光的席家大小姐會是關悅口中那個從帝京追到香港捉姦的第三者,誰又能想到這位席大小姐不惜與家人撕破臉皮也要冒死生下的孩子,會在有一天親手毀了趙家。

  原來所有的結局早在最初就有了徵兆。

  如今再看眼前這個人,夏日炎炎,沈宴寧也會覺得心底一片寒涼。

  席政並沒有太在意,似乎是大仇得報後終於褪去一身偽裝,一些本質里的劣性因子齊齊冒了出來,甚至有閒情和她開起玩笑:「聽說你和孟見清分手了?」

  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影子。

  沈宴寧的表情在無形中變了變。

  還真是難為他這種時候還有閒心操心自己。

  她勾勾唇,將鋒利貫徹到底,「我和他什麼時候在一起過?」

  席政不置可否,覺得她這個人其實挺不好相處。孟見清能把她留在身邊這麼久,如果不是性格大度,那大概就是......真的喜歡她。

  他並非信奉情愛的人,只是一些男人天生的直覺和不經意流露出的占有欲,讓他確信那個骨子裡冷漠的人這回是真的栽進去了。

  只是顯然有些人清醒得可怕。

  「寧寧,讓你開個門怎麼還站在這呢?」蔣秀從後面跟上來,提早讓沈宴寧過來就是為了叫她開成衣t鋪的門。

  她還來不及開口,蔣秀便先認出了席政,驚訝得眉飛色舞,「哎呀,你是之前寧寧的那位朋友吧?」

  席政笑容得體地和她母親打招呼,「阿姨,您還記得我?」

  「記得記得。」

  他戴著眼鏡,穿衣打扮乾淨,是長輩眼裡最喜歡的那種斯文面相,更何況這樣一個標誌的男孩三番兩次在女兒的家鄉碰到。蔣秀打心裡覺得那不是一種偶然,於是攥著女兒的胳膊,嘴角克制地壓下去,問:「今天有沒有空啊?來阿姨家吃飯,阿姨下廚。」

  沈宴寧被母親的熱情嚇得窘迫,推搡著她往鋪子走,「媽,再不開門,客人要投訴了。」

  蔣秀被她攆走,進鋪子前還特意囑咐她一定要讓人家來家裡吃頓飯。

  沈宴寧隨口應下。走出成衣鋪時,發現他還站在那,正打算為母親的魯莽道歉,卻聽見他聲音落下來,說:「拋開我對趙家做的那些事,我們之間還沒有到一頓飯都不能吃的地步吧?」

  沈宴寧一愣,突然展開笑容:「當然不會。」

  她倚靠在門框邊看著席政,像個好客的掌柜,淺笑著迎接客人進屋。

  若是被孟見清知道她把搞垮他兄弟一家的人邀請到家裡吃飯,應該會氣死吧。

  只可惜這幅場景,從此她無緣得見。

  成衣鋪里有個小廚房,有時候蔣秀忙的沒空吃飯時會在這裡將就一下。她在院子裡支起一張小方桌,一一把竹板凳攤開,邀請席政坐下。

  海島的夏天沒有城市裡炎熱,肥碩的芭蕉葉垂下,遮住大片艷陽,海風輕拂,帶來淡淡的鹹味。

  席政難得有這麼愜意的時候,半仰躺在竹椅里,舒坦地說:「這還真是個好地方。」

  沈宴寧擡頭,眼神冷淡,「做人還是不要太貪心。」

  他挑起眼,在她身上審視了一圈,說:「你早猜到了?」

  「我沒你那麼多心眼。」她淡淡說。

  年初在寧海遇到他和稅務局局長一起時,她是有過疑惑,但那個時候並沒有把他和趙家關聯起來,直到這次趙家出事,她才想起來之前聽趙西和提起過旗下酒店有人鬧事。

  趙家的酒店在全國都有涉獵,偏偏最先出現問題的就是在寧海,再聯想到他的身份,不難猜出這裡面有他的手腳。

  席政嗅出了她話里的諷刺,玩味地問:「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還敢把我往家裡請?」

  沈宴寧瞥他一眼,忽覺他這話好笑,「不是你自己要來的?再說了——」她眼眸一轉,開玩笑地說:「你是和他們有仇又不是和我,我有什麼不敢的。我一介白衣,席總在我身上也要不到好東西。」

  席政說她謙虛了,她身上的好東西可不止一樣。

  他把一杯解暑的涼茶喝完,不可否認她身上確實有與眾不同的地方,難怪孟見清能為了她拒了一門板上釘釘的上好婚事。

  「我還是很好奇你和孟見清分開的理由。」他不死心地問。

  他們之間好像還沒有熟到什麼都可以談的地步。

  沈宴寧只是說:「能有什麼理由,無非是不需要了。」

  「是嗎?」

  席政嘁了一聲。

  午飯是四菜一湯,蔣秀親自下廚,沈宴寧在一旁打下手。她其實很清楚蔣秀的意思,只不過有些事強求不來。

  就像華今說得那樣,這輩子遇到過孟見清這樣的人,還能看得上其他人嗎?

  當時她的回答是一輩子那麼長,總會遇到一個更好的人。

  華今笑她天真。

  她不以為然,那就當她是天真吧。

  孟見清這種人她是真的愛不起了。

  午飯結束,席政說要啟程回帝京,於是蔣秀讓沈宴寧把人送到碼頭。天氣暑熱,她懶得挪動但拗不過母命,只好遵從。

  席政也沒真的讓她送,走到路口拐角就停下了。

  「沈宴寧,我其實沒那麼多心眼。」

  這是他第一次稱呼她的全名,沈宴寧還沒有一下子反應過來。

  「嗯?」

  過了一會兒,聽到他說——

  「趙家這事你不能全賴到我頭上,縱然我替我母親不甘心,但還沒有不理智到分不清是與非,況且這些年,我母親也沒少氣京城那位。」

  他看著壯闊大海上飛過的幾隻海鳥,神情有一絲惘然。

  「別看趙家這幾年如日中天的,其實底子裡早就爛透了。有些話我不便和你細說,但你要知道就算沒有我,趙家也撐不過兩年。我也從來沒想過要和趙西和爭什麼,我不稀罕也不需要。」

  他看起來總是比旁人多了一份從容和穩重。

  他說:「因為我自己就是最好的投資。」

  沈宴寧留在原地沉思許久。

  多年後再回想起他的這番話,不得不承認其實席政在她的人生里起到了很大的影響。

  *

  沈宴寧在海島上老老實實度過了兩個月假期,八月的最後一天,她提著兩個大號行李箱獨自動身前往巴黎,母親在機場含淚和她送別,囑咐她照顧好自己。

  她站在安檢口看著嬌小的母親陷在人群里,鼻尖一下子泛酸,急匆匆地轉過身,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要回頭。

  從寧海出發飛巴黎沒有直飛的航班,只能在帝京轉機。沈宴寧買票時還在感慨,有些東西還真是命中注定。

  到達帝今是下午一點,整個京城被大雨沖刷。

  她等在候機廳里回憶過去的四年,想的最多的還是遇到孟見清的這一年。一開始是她鬼迷心竅,至於後來,沈宴寧都不清楚自己在這其中夾雜了多少情誼,或許也有過動容的時候,只是終究是她活得太清醒了。

  席政臨走時告訴她,孟見清回絕了和俞筱的婚事時,她臉上的錯愕不曾作假,但一笑而過時的釋然也不曾作假。

  至此為止,她已無力再去深究他是怎樣拒絕了這門婚事,也不知道他最後是如何安然地全身而退。

  這些於她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場雨過後,京城就該要翻新了,她也是時候該走自己的人生了。

  ——孟見清,但願我們再也不要見了。

  ......

  首都機場外,孟見清靜靜坐在車裡。

  外面的世界被雨水包裹,車頂雨聲從輕拍到重重敲打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新換的司機是個二十歲出頭剛畢業的大學生,年輕又莽撞,一點也不會看人眼色。

  他隨人稱孟見清三少。

  「三少,需不需要我和航司的人打個招呼,停了這趟航班。」

  他沾沾自喜,以為替老闆解決了一樁心頭事。

  果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

  截停一架飛機需要打通多少關係不說,這其中有一道程序出了差錯都有可能讓家中那位的位置往下移一個。

  孟見清不會幹這種不計後果的蠢事,更別提要攔的那個人是牛都拉不回來的倔脾氣。

  他冷淡說:「不用。」

  「那就這麼幹等著?再過一個小時,飛機就要起飛了,到時候想攔也攔不住了。」新手司機負責任地替他著想。

  「為什麼要攔?」他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來往旅客,手指摩挲著腕間佛珠。

  司機不明白,他費了老大心思,輾轉多人才打聽到沈宴寧的航班信息,如今來了,卻只是坐在車裡無動於衷。

  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眼前人走掉嗎?

  這不符合邏輯啊。

  可老闆沒發話,他一個司機雖然初出茅廬但並不蠢,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於是閉上嘴不再多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廂里安靜得只剩下雨聲,一下連著一下,令人焦灼不安。

  新手司機打完兩局遊戲,轉了轉僵硬的腰,從模糊的後視鏡里偷瞄了一眼后座的人。

  他面上什麼表情也沒有,看不出悲喜,直到廣播裡播報某趟航班起飛的信息,他的臉上才出現一絲動容。

  司機還是沒忍住,悄聲問:「真的不用攔嗎?」

  他猜測機場裡的那個人對他老闆而言,一定很重要,不然不會一直從清晨等到天黑。

  只是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要離開。

  他的老闆明明那麼好,連他摸魚玩遊戲都沒管......

  真是無情!

  兩局遊戲就讓他折服在資本家手裡。

  若是沈宴寧這個當事人知道了,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帝今時間20:00整,前往巴黎的飛機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飛向雲霄。三萬英尺的t高空,這座繁華的城市越來越小。

  沈宴寧俯視地面景色,關於那個人的喜怒哀樂再也無法得知。

  孟見清默然地望著墨色天際里唯一的一抹亮點,像是終於釋懷,斂下眉毛,輕聲說:「攔不住的。」

  她執意要走,又豈是一架飛機能攔住的。

  他擡起右手,在那串作舊的佛珠上輕輕一印。

  ——阿寧,從此山高水遠,但願你能平安珍重,但願你能一生自由,一生隨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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